第31節
“你沒信錯人,”雖然聞罪其實一點都不想把這些告訴戚一斐,但比起不想讓戚一斐繼續覺得他爹很好,他更不想讓戚一斐覺得世界觀崩塌,“他那么罵你,大概只是希望你恨他,這樣才好討好于我?!?/br> “你別安慰我?!?/br> “我沒安慰你,我有證據的,在你離開后,我也去見了他?!?/br> 準確的說,聞罪的證據,并不是他和天和帝說了什么,而是天和帝其實是自殺的。早在來大殿參加宴會之前,聞罪就知道天和帝沒救了,特意讓都人當著那么多人來報,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特和天和帝的死無關。 他之前都那么折磨他這個親爹了,天和帝卻從沒有想過一次,要自殺。 但是,在見了戚一斐一面之后,他就自殺了,為什么?只可能是因為,他不想再拖累戚一斐了。 戚一斐得冒多大的險來見天和帝,天和帝自己不可能心里真的一點數都沒有。但正是因為知道戚一斐付出的太大,甚至以后還有可能會因為這一次成功,而再來幾次,那就真的太得不償失了。 為絕后患,也是因為心意已滿,天和帝就自殺了。 這方面,聞罪倒也沒有防范過,甚至他有點早就想鼓勵天和帝自殺了,就像當年天和帝一直在暗中對他期待的那樣。 不過一報還一報。 至于中風的天和帝,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本事,說這么多話,聞罪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見到的天和帝,是已經能夠重新說話,甚至朝著他砸了一個茶杯的。 這種回光返照,本身就透著一種不科學。 聞罪在意識到天和帝要死了之后,才特意遣散了眾人,只有自己陪著。只是他對天和帝進行的最后的報復,讓天和帝死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孤苦伶仃,除了他這個最不喜歡看見的兒子,天和帝再沒有其他人了。 說來有點好笑,那樣的陪伴,反而是天和帝和聞罪最想是父子的時候。 他們做了難得不帶任何恨意的道別,當然,他們也說什么好話就對了。他們也沒有想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因為他們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什么。只是當一切爭端走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平靜了。 “朕要走了?!?/br> “哦?!?/br> “你和戚家的那對龍鳳胎,都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哦,” “朕果然還是很討厭你?!?/br> “彼此彼此?!?/br> 聞罪皮笑rou不笑的看著他的親爹,他很想提醒天和帝,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后妃,不是太監,而是最恨你的我。 天和帝越是表現的對戚一斐不屑一顧,反而越是暴露了自己的緊張。 他若真的厭惡了戚一斐,這種時候,就應該直接告訴聞罪,戚一斐來看過他,戚一斐多他有多好,進而來刺激聞罪,讓聞罪去報復戚一斐。 但是,天和帝沒有。 聞罪在想通這一層后,都快要笑出來了,他真的從未想過,他爹竟然有天也會對誰擁有這樣人性化的一面。他對戚一斐的好,不再是他對大女兒那種自以為是的好,而是真的會從戚一斐的實際情況,去考慮的好。 他希望聞罪知道他對戚一斐的厭惡,好讓聞罪不要遷怒于戚一斐。 聞罪最想對天和帝說的就是,原來,你還有心啊。 原來,你也不是不懂如何對人好,只是以前懶得去考慮罷了。 這種認知,換任何一個天和帝的孩子,大概都得瘋。但聞罪卻反而莫名的爽了,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不管明面上被天和帝寵愛著的、厭惡著的,其實對于天和帝來說,都是一樣的,根本沒有誰會讓他走心。 至于戚家的龍鳳胎,也是一點點積攢起來,從最開始的關注,到后面的深陷,到如今真的煞有介事的覺得自己就是他們的親爹。 人性有時候真的很復雜,復雜到了就像是黑色幽默。 聞罪本來不想把這些告訴戚一斐的,因為他可是個自私的大反派啊,他寧可戚一斐真的以為天和帝不是個什么好人,和他一起憎恨。 但,當聽到戚一斐那么剖析自己后,聞罪卻反而不這么覺得了。 他不希望戚一斐失去心中的某些東西。 那東西很玄妙,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堅強。聞罪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但他希望戚一斐能夠一直擁有。 天和帝大概也是一樣的。 到最后,戚一斐才發現,他自認為他與天和帝完全不同,這是不對的,他們至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戚一斐。 “別對人性失望,哪怕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好消息,但別對它失望?!甭勛锏吐暥Z。 人不可能始終是個圣人,也不可能永遠都是個壞人。 戚一斐怔怔的看著聞罪:“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 “大概,我偶爾,也會想要當個好人吧?!甭勛镆舱f不上來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只是又一次的抽風,但他不后悔就對了。 “別誤會,我還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我不會改變。但我也不希望,你改變?!?/br> 天和帝唯一的善,都給了戚一斐與戚一依,那么,哪怕全世界都恨著他都沒有關系,只要龍鳳胎還覺得他是個好人,就足夠了。 聞罪在想到這點的,突然就茅塞頓開,明白了自己。 他不是對他的生父突然有了什么見鬼的血濃于水,他想要的不過是由己度人,他緊緊的摟著戚一斐,想要從對方的身上汲取活下去的溫度。他也不是個什么好人,也沒有什么喜歡的人。他只喜歡戚一斐,只想對戚一斐好。所以,只要戚一斐能一直對他好,就無所謂了。 我會對你世界第一好。 所以,你要對我世界第一好。 …… 戚一斐哭完后,終于爽了,等排掉了腦子里進的水,他也就想清楚了一個問題:“你是故意為了安慰我,才說的那些話的吧?” “怎么講?”聞罪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看不出來他到底是承認了,還是否認了。 嚴格意義上講,戚一斐其實不算特別了解天和帝,說不準他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他對別人確實挺壞的,好比對聞罪這個嫡子;但他也很念舊,他對那些一直伺候著他的太監就特別好,好比尚膳監的張公公,明知道張公公經常偷偷用食物接濟人,天和帝也沒有生氣過。 但戚一斐已經算是比較了解聞罪的,那么討厭天和帝的聞罪,如果真的發現了天和帝還心存著哪怕一點善意,大概也不會去費心聽,費心揣摩的吧。 這么一大堆的心理活動,最終被戚一斐濃縮成了一句:“一個直覺?!?/br> 聞罪勾起一邊的唇角,眼里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也沒有說戚一斐的直覺是對是錯。他只是抬起手,點在了戚一斐的胸膛,那里心臟正在熱烈的跳動著,并且好像因為他的靠近,而更加劇烈了起來。 “你想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br> 換言之,你想它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 戚一斐低頭,看著戳在自己胸前的單指,思慮許久,最終還是抬頭對聞罪說:“果然,我還是希望那是真的?!?/br> 哪怕只是聞罪編來騙他的,也沒有關系。 “那它就是真的?!甭勛飪A身上前,再一次抱住了戚一斐,在月光下,情不自禁的低頭,吻在了戚一斐的額上。不帶太多情欲,更像是一種安慰,一個承諾。 只要你想,從此你的世界里,就只會擁有一片光明。 這一刻,戚一斐的壽命,突兀的,整整漲了一年。 “?。?!”戚一斐真的是掌握不住生死簿的規律,他只剩下了驚喜。 漫長的無為殿,好像始終走不到。丁公公在外面吭哧吭哧的指揮著輦車,繞了一圈又一圈。只要攝政王想,無為殿可以一直不到。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聞罪終于想明白了,戚一斐的態度,覺無可能是今天才知道他是攝政王。 “發現沒多久?!逼菀混骋泊蠓匠姓J了,“但是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br> “那現在我們說開了,我瞞了你,你也瞞了我,我們兩相抵消了?”聞罪試探著又問。 “我看行?!逼菀混滁c點頭同意了。 “很好,那我們來算一算別的吧?!甭勛锛由盍搜劾锏男σ?,像極了一只狐貍。 戚一斐被這個猝不及防,打的有點懵。然后,莫名想起了昨天,他才和聞罪說過,要抓住對方的把柄。不會這么現學現用,舉一反三吧?還特么進化了!簡直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聞罪從袖子里,掏出來了兩串白玉十八子,以及四半寶珠,兩半的年頭已經很久了,還有兩半新一些。聞罪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卻特別小氣,只許戚一斐看,不讓他拿走,也不讓他碰,仿佛生怕戚一斐拿走了就不會還回來。 “眼熟嗎?”聞罪問。 戚一斐想說不眼熟都是不可能的,這十八子是特制的,當年一位已經圓寂了的高僧開光加持過后,特意送給了戚一斐姐弟。綴下來的寶珠,反倒是后來才加上去的,里面刻了龍鳳胎各自的名字。 戚老爺子怕龍鳳胎年幼,弄丟了會保佑他們的十八子,便又各仿制了兩串。也就是,龍鳳胎每人都有三串,一串上一個寶珠,合起來就是各自的名字。 只有綴著“斐”和“依”字樣寶珠的十八子,才是高僧所贈的那一串。 而平日里,戚一斐和戚一依帶著出門的,都是“戚”、“一”字樣的仿制品。 不得不說,戚老爺子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戚一斐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在不到六歲的時候,就弄丟了第一串十八子。 “也就是這串‘戚’?!?/br> 戚一斐點點頭,哭喪著臉,但這還不算完,兩年前,他又弄丟了一直放在房里的“斐”。怕戚老爺子發火,戚一斐就貍貓換太子,假做自己把“一”丟了,然后把“一”當做“斐”又放到了錦盒里供著。 “你平日里是怎么分辨的?”聞罪有些好奇,他只知道打碎寶珠這一個辦法。 “分辨不出來啊?!逼菀混忱碇睔鈮?,“要不然我阿爺早打斷我的腿了?!彼皇悄:闹?,盒子里的是真貨,另外兩串是仿制的。 和戚一斐這種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他阿姊戚一依了??ぶ鞯娜?,不管真假都保護的好好的,如今一串自己拿著,一串在嫁人時送給了丈夫,還有一串給了女兒。一家三口,不要太和和美美。 “你都是從哪里撿來的???”戚一斐真沒想到有天他可以失而復見。 “一串是你族姐偷的?!?/br> 戚一斐臉色瞬間不怎么好了:“別和我替她!” 戚老爺子因為小戚氏,被生生氣病了,雖沒有對外公布過,但戚一斐卻怎么也不會忘了他阿爺纏綿病榻、不良于行的樣子。 “嗯,另外一串,是十年前,你送給我的?!甭勛锾貏e不要臉的,美化了一下自己當年順手牽羊從戚一斐身上拿走十八子的故事。他當時病的眼皮都抬不起來了,卻還不忘從恩人身上拿走什么,好證明這不是他的黃粱一夢。 “我送你的?”戚一斐有點迷糊,對當年的事真的記不太清了。 “嗯,你送的!”聞罪用一臉正氣,鎮住了戚一斐,“所以,你為什么這些年,都不告訴我,你是救了我?!?/br> “你也沒問我啊?!逼菀混炒舸舻目粗勛?,“就,我怎么說嘛,跑到你面前,突兀的說一句,我救過你?” 戚一斐根本就不知道聞罪在找恩人的事,他連聞罪是攝政王,都是前不久被張珍劇透的。 聞罪一下子就笑了,好吧,確實是這么一個道理:“連上陷阱的那次,我就欠了你兩命了。怎么還,都要還不清了呀?!?/br> “不用不用,我做好事,不求回報!”戚一斐就怕別人覺得欠他什么。 “如果我一定要還呢?” “那你,想怎么還???” “戲文里不總說嘛,”聞罪充滿暗示的對戚一斐道,“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br> 戚一斐腦回路在這一刻,被壽命迷了眼,大手一揮,特別豪邁:“不用許了,rou償吧?!比缓?,他就吧唧一口,親到了攝政王的額頭上。 但是,壽命并沒有漲。 就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