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薛符當先看到了素安,揚起手來高聲招呼,“喲!藺夫人來了!” ‘夫人’這詞兒,在古時是身有誥命的才能用。雖然現在用法沒那么苛刻了,卻總是身份尊貴些才使得上。 薛符現在,分明就是在打趣素安。 兩人雖然多日未見了,可那時候在藺景年那兒相識了一段時日,終歸是熟悉的。 素安笑著走了過去,“小薛子,多日不見本夫人,可曾帶了好禮來?” 薛符一愣。 旁邊陸清和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薛符裝作生氣一般,咬著牙擼袖子,“好哇,沒大沒小的。前些日子不還叫我過一聲‘薛哥’?現在就不認賬了!” 雖然口中不饒人,但他還是和陸清怡一起站起身來,迎素安落座。 和陸清和寒暄幾句后,素安橫了薛符一眼,沒搭理他那什么‘薛哥’的舊時賬,只與陸清和道,“先生這幾日可曾順利?” 察覺出她語氣中的尊重,陸清和連連擺手,“藺太太面前,我可當不起‘先生’二字。您過譽了?!?/br> 素安知道,陸清和以后會成為一代中醫名家。她知道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年輕人,對于中醫學有著怎樣數十年如一日的熱情和堅定,心中自然敬佩不已,懇切道,“陸先生為中醫忙碌奔走,當得起這稱呼?!?/br> 陸清和趕忙起身,朝她揖了一禮,“藺太太可饒了我吧?!?/br> 剛剛素安還疑惑著,為什么不過是‘先生’這樣的簡單稱呼,他還受寵若驚。 現在他接二連三的說著‘藺太太’,素安終是明白過來,陸清和是顧忌藺都統的身份,不敢在藺都統未婚妻跟前托大。 雖然陸清和是警視廳廳長的嫡長子,出身也是相當的好,但是和位高權重出身世家的藺都統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這一刻,素安終于切切實實的認識到,報紙上的聲明一登,自己的處境忽地就不愿意了。 說起來也是有好有壞。 最讓她為難的是,不過是有了個聲明而已,訂婚酒席都還沒辦,大家已經一口一個的‘藺太太’的叫上了。 陸清和捧了自己親手斟的茶到素安跟前請她品嘗,素安抿了幾口。味道著實不錯,清香四溢,濃淡適宜,不由贊了幾句。 身為做東的人,陸清和卻是個不多話的。幸好薛符與素安熟悉。當陸清和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時候,兩個人就說幾句旁的,還不至于冷了場。 “……你來了后見過薛jiejie了嗎?”素安問薛符。 “見過了,她最近又兇了不少,難怪我三弟之前說她打電話的時候都冒著火?!毖Ψ樋诖鹜?,問了幾句素安現在的身體狀況,又悶悶的道,“唉,過兩天我爸也要來了。你說,我如果遇到他這么個能嘮叨的,會不會被煩死?要不這樣,你們的訂婚宴我不參加了。我先回中南那邊守著去!” 這話別說素安了,就連沉默寡言的陸清和都聽不過去了。 “我覺得薛醫生人很好。溫和細心,還肯照顧晚輩。而且很博學,中醫西醫皆有涉獵?!标懬搴偷?,“不知薛符你為什么這么怕他?!?/br> 薛符反駁,“你被他揍過嗎?沒吧。被他數落過嗎?肯定也沒。所以我怕他你不怕??!” 然后陸清和就訥訥的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了。 說實話,沒見到陸清和之前,素安是怎么也沒料到日后的大師年輕時會這么的不善長和人交流。 畢竟,這位陸大少爺,之前可是做出過從家里逃跑獨自去金陵的‘壯舉’的。 但是反過來想想,他這樣的脾氣,還能鼓起勇氣做出這樣的事情,顯然是真心熱愛中醫學,所以拼了所有也要達到目的。 思及此,素安輕嘆著不勝唏噓。 一頓飯平靜無波的吃完,三人準備離開。 陸清和說自己身為做東的,請素安和薛符先行。 兩人都知道與他辯駁沒什么用處,也不多費唇舌,直接當先往外走。 薛符當先開了門,邀請素安先出去。 誰知素安只朝外探了一下頭就立刻收回腳步,縮回屋子里站著了。 薛符奇道,“怎么了這是?”因為慣常帶著警惕,他覺得不對就立刻壓低了聲音,所以這句只能屋里三人能到。 薛符疑惑著朝門外看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亦是收回身子回到了屋中,又小心翼翼的把房門閉上。 “你認識郭軍佐?”在陸清和詫異的目光中,薛符小聲問素安,“不然怎么退回來了?” 素安搖搖頭,“那兩個人里,我只認識方家的二老爺,方兆?!?/br> 剛才她出門的瞬間,正好看到隔壁間有兩人正朝里走過去。其中一個就是方兆。所以她反應迅速的撤回來,不想對方也看到她。 因為她留意到,和方兆在一起的那個人,雖然瞧著穿粗布棉襖,好似不過個尋常人。但是那人眼睛有神得很,不像是普通百姓。 素安就留了個神,快速退回屋子里,避免在沒有想清楚對策前就和那些人正面對上。 “方兆?方家二老爺……那是你二叔吧?”薛符問。 陸清和插道,“那是以前?,F在段小姐姓段了?!?/br> 薛符摸摸下巴,“方兆這個人我倒是不認識。不過,我認識和他一起進去的郭軍佐?!庇謫査匕?,“王都統身邊的郭軍佐你知道吧?” 陸清和聽聞這個名字,溫和的目光陡然現出厭惡之色。 “我不認識郭軍佐,”素安想到了那個人不簡單,卻沒料到會是王都統的人,遂道,“不過我曾見過郭軍佐的太太?!?/br> 頓了頓,她補充,“當這位太太在大使夫人跟前陷害陸太太的時候,我正巧就在那個舞會上?!?/br> 素安想著,陸清和恐怕也是聽說了郭太太和那幾位太太在陸家舞會上的所作所為了,所以才會露出那般的神色。 任誰都會打心底里厭惡這種加害自己母親的人。 “老郭的媳婦兒居然還害過警視廳廳長的太太?”薛符來了興致,濃眉蹙起,眼睛一亮,“這倒是有意思了。你說,他和方家二老爺湊一起,想干什么呢?方二老爺這個人怎么樣?” 如果是以前這樣問素安,她八成會說,方二老爺雖然平庸不太出眾,卻還算是個避世過平靜生活的閑散人。 但是,她已經早幾天發現了有關‘晨暉布業’的事情,再不會輕易忽略了方兆這個人。于是道,“心思詭譎,不可妄信。很有賺錢的見不得人的手段?!?/br> 薛符就心里有了數。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都知這事兒沒那么簡單。但是當著陸清和這個‘老學究’的面,并不是適合談這些。倒不如回去后各自和信得過的人商議。 主意已定,一行人聽著旁邊關了門安靜下來,就出了靜雅大酒店。 臨下樓梯前,素安回頭朝遠處那緊閉的房門瞥了一眼。 剛才她看到方兆的時候,見到他的面前浮現了一些虛影。而且讓她非常意外的是,虛影上面居然還有她。 只不過虛影上的她,穿著紅色禮服,頭發高高挽起,分明是喜事時的打扮。 難道說,方兆會出現在她的訂婚宴上? 素安一路想著,和薛符他們倆一同走到了靜雅酒樓的外面。 這時候耿叔把車子開了過來打算送她離開。 “臥槽!老子這是眼花了嗎?”薛符看著素安的座駕,眼睛里冒著嫉妒的火光,激動得眼皮一跳一跳。 他伸手撫上凱迪拉克的車身,張開雙臂,恨不得整個人都扒上去,口里嗷嗷直叫,“我的老天爺!他居然真弄了這么一輛過來!啊啊啊啊嫉妒死我了!不行,我得問他借來開幾天?!?/br> 薛符鬼叫著嚎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冷靜了一點點,這才發覺了不對勁,甩頭去問素安,“這車怎么在這兒!” “他借我用的?!?/br> “借!你居然說借!”薛符喊著,“夫妻倆,他的不就是你的?我懂了……他買了,然后成你的了!啊啊啊??!搞得我都想嫁給他了!” 靜雅酒樓門口人來人往。 薛符拼命扒著車子舍不得松開。 陸清和皺眉看了半天,最終忍受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符學武多年,反應極快。聽到后面有疾速風聲,忙側身避了過去。 陸清和到底是個文人,在武上不精通。一拍過去動作慢了點,就被他這么躲了過去。 “小聲點?!标懬搴王久?,“咱們趕緊走吧?!?/br> 薛符不肯,眼巴巴的看著素安。 素安想,她如果是真真正正的藺太太也就罷了,或許還能借給他一下。 但她是和藺景年‘合作’后他派了這么一輛車子來的。不管怎么樣,這車子都看上去很稀有,她還是不要隨意亂動他的東西為好。 于是素安說,“別想了,我不能借給你?!?/br>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br> 薛符頓時垮了臉,唉聲嘆氣的和身邊陸清和抱怨,“現在的人啊,有了老公就忘了兄弟。嘖?!?/br> 道別之后,薛符搭著陸清和的肩膀慢悠悠的走。沒幾步,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一件,他忘了告訴素安的大事。 不過…… 想到剛才她那‘絕情’的樣子,他哼了哼鼻子,仰天一笑。 誰讓她那么小氣? 就不告訴她!看她到時候怎么應對! 素安今日往富華制衣和富華布莊各去了一趟。 她這樣來來回回的忙碌著,一來是要繼續弄清楚鋪子里的具體情況,二來,也是給晨暉布業的那些人造成一種錯覺,好似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繼續和以往一樣一頭霧水的在兩邊跑。 等到一切忙完,素安又拿了果籃去同華醫院探望了周先生。 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是她一直把藺景年對她的好記在心里。特別是他救了她這件事。 因此,她會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盡量的多去幫他一些。 比如,周先生是救了他才受傷的,而他沒時間多去探望。那么,就由她來好了。 素安陪周先生說了會兒話,又給他讀了兩篇文章,這才回安宅去。 因為來回奔走,所以她回來得遲了。夜幕開始降臨,天空灰蒙蒙的,各處次第開始亮起了燈。 “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眲層怂M屋,不住說道,“今日有位太太,打了好幾個電話找您。雖然她一直說沒有大事,可我瞧著,如果沒大事能打四五通電話?就想讓她留個號碼,晚一些小姐再給她打回去。哪知道她不肯,說一會兒再打給您?!?/br>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里突兀的響了起來。 劉媽忙道,“可能又是那位太太!小姐您接接看!” 素安笑著應了一聲,行至電話機旁,拿起話筒,“你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