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我看著她,終于開口:“失戀怎么就一定得像感冒呢它怎么就不能像慢性咽炎一樣治也治不好呢,苗飛飛那種人要演技沒演技要臉蛋沒臉蛋你以為我稀罕跟她齊名么,還有葉尋尋你知道你安慰人的本事有多爛么失戀死不了人你這樣說也能把人給說死的好不好,最后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給鄢玉聽咱倆就等著絕交吧?!?/br> 中間葉尋尋數次想插嘴都被我拿手里的餅干塞回喉嚨里。她好不容易把餅干咽下去,憤怒地指著我半晌:“杜綰你居然不但威脅我還敢侮辱我偶像!” “啊?!蔽沂掷镂罩桓P,重重一劃,數張白紙頃刻間皮開rou綻,我抬起眼來:“所以呢?” “…”葉尋尋渾身抖了一下,瞪著我張嘴半晌,最后哼了一聲扭過臉,“沒,沒什么?!?/br> 我終于意識到葉尋尋是只管豁開傷口,管不了縫合的。失戀這種事情就算痛得死去活來,也還是得我自己慢慢愈合。自那天晚上,我有意避開見到顧衍之。所做的無非是回家得晚一些,睡覺得早一些。我曾經留意過顧衍之的行蹤規律,對他回家的時間和表現很了解,當時那樣做自然是想要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點,現在就正好相反。 然而理智和情感很難并行。能完全駕馭得了這兩樣東西的人,貫穿整個人類史都找不到一個。因此在這方面看其實所有人都是偏科的,天才如梵高和愛因斯坦也不能幸免。我身為一介再平凡不過的女中學生,自然更是偏科得一塌糊涂。我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是每當避無可避見到顧衍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的表現就是經常說錯話和做錯事,然后偶爾還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地偷偷看向顧衍之。 我的十五歲生日在我這樣糾結復雜又痛苦的心情中到來。 我對每一年的生日都印象深刻。印象深刻的原因主要在于顧衍之,每次我過生日,他人不論在哪里,總會回來t城。并且生日宴盛大。葉尋尋曾對此表示不屑一顧,不屑一顧的原因在于她一直認為掌控于手心之中的鄢玉在她十三歲生日那年,以事情很忙很重要為由人在美國,從而錯過了她的生日。從此以后,葉尋尋對每一個人家團團圓圓美美滿滿的生日都表示不屑一顧。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卻不是我的生日。而是在我十三歲的一天,顧衍之去學校接我放學。每次他往學校門口隨便一站總是可以吸引一眾目光,那天他穿一件駝色長風衣,站在門口邊接電話邊朝我招手,我清楚聽到旁邊女生低聲尖叫的聲音。等上了車,我卻被告知先不回家,而是要去商店一趟挑選禮服。我正在剝他帶來的巧克力,聞言停了停:“為什么要突然給我買禮服?” 他說得慢條斯理:“去砸場子?!?/br> “…???” 他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你還記得那個說過你又矮又小的王董事的兒子?今天他生日?!?/br> “…所以?” “我們去盛裝出席一趟?!?/br> 我說:“我們為什么要盛裝出席?還有,你就穿這么件風衣算哪個意思的盛裝???還有,你一次性把話給說完不行嗎!” 他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在我的下巴上順手一勾,仍是不緊不緩的模樣:“一般來說,我賺錢養家的能力比王平之要強一些,如果我去了那種地方,就沒有他再說話的份。至于你,綰綰,我帶去的人本來就漂亮,稍微修飾就是光芒耀眼,別人的生日宴有什么要緊,他家那個小胖子哪里比得上我家綰綰的風頭。你說呢?“ 我終于聽懂。卻半晌仍然覺得恍惚:“顧衍之?!?/br> “什么?” “雖然我比較高興,但是我以前沒發現你有這么小心眼啊…” “…” “難怪江燕南說你笑里藏刀??墒悄氵@么教育我這種未成年人真的好嗎?” “…” 然而不管當時如何的口是心非,我一度都在心里歡呼雀躍,顧衍之是十分縱容我的。 這種縱容在江燕南那里稱作溺愛。把人無微不至像潮水一樣包裹的感覺。讓人覺得柔軟而溫暖。我享受這種感覺,認為幸福就是這樣,不會覺得我比擁有雙親的孩子缺少過什么。我喜歡他的不動聲色。熟記他的一些小動作,樂意看他用小心眼又有趣的做法維護我。 我在繼續享受寵愛與告白之間猶豫過許久。慢慢前者一蹶不振,后者占據上風。然而這終究是風險很大的一件事。占據上風也不意味著它能成功,而最終事實說明我也沒有成功。 葉尋尋在生日宴上只關注吃喝,我在食品區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往嘴里塞著焦糖布丁,我走過去,說:”中考以后,我打算去c市讀高中?!?/br> 葉尋尋看我一眼:“不至于跑那么遠吧?!?/br> 一直假裝路過的李相南在這時候湊過來:“你打算去c市?是c市一中嗎?那我跟你一起啊?!?/br> 葉尋尋橫他一眼,轉頭跟我說:“哎,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來,以前鄢玉跟我提過什么心理控制術,就是那些搞營銷的人慣用的催眠手法??梢愿淖円粋€人的思想三觀什么亂七八糟的。鄢玉說效果簡直媲美武俠小說里常用的蠱蟲之類的東西。你要不對顧衍之試下,說不定他就改觀了對你的印象,洗腦成喜歡上你了呢?” 我長久地看著她:“我現在表白失敗就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覺得我還會再聽你的話?” “…” 葉尋尋低低咳嗽了一聲,身后傳來一聲輕笑,我的衣領被人拎起來:“哎你們在說些什么,怎么不見顧衍之呢?” 葉尋尋說:“我們女孩子家說話,要你們在場做什么。你也不要在這里杵著好嗎?請后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br> 江燕南又笑一聲,看我一眼,悠悠說道:“杜綰,你跟顧衍之鬧別扭了?” 我說:“請后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br> “我看著顧衍之剛才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最近剛大賺一筆沒理由心情不好啊,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想到你了?!苯嗄鲜掷锬笾恢痪票?,笑得眼睛都微微彎起來,“來,跟你燕南哥哥說說,你燕南哥哥對別人的家里事最上心了,快說說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他生氣了?” 我說:“今天我生日。葉尋尋你說說,有人在生日的時候這么問壽星問題的嗎?” 葉尋尋還沒回答,江燕南已經笑著開口:“你這反應擺明了就是承認你的確做了什么事讓他心情不佳啊?!?/br> “…” “說真的,杜綰。你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居然也能讓顧衍之那種人把情緒泄露到臉上的?”江燕南輕輕搖晃酒杯,笑著說,“要知道你衍之哥哥向來都不瘟不火,我跟他一起長這么大,他一直都長那么一張千年不變不緊不慢的臉,八百年不見變過?!?/br> 我幾天以來的郁結心情終于被他念得受不住。 正巧應侍端著兩杯酒走過,我伸手將兩杯都拿在手上,跟江燕南手里的酒杯一一碰杯。然后我說:“我全干,你隨意?!?/br>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敬酒詞。然后我在江燕南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將兩杯酒一飲而盡。 酒液的味道并不好。江燕南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隔了一會兒,才喃喃發出聲音:“綰綰,香檳不是這么喝的…” 我喝得太快,以至于馬上就有點暈眩。說出的話在自己聽起來,仿佛遙遠有隔云端:“是嗎?反正我還小,還什么都不知道?!?/br> 我恍惚聽到江燕南在叫顧衍之的名字,有點兒慌亂的意味。然后他問我:“杜綰,這是你第一次喝酒?” 我說:“是啊。怎樣?” 接下來的事便記得不是很清楚。印象真實又不現實,更像是在夢中。只覺得有點站不住,我扶著葉尋尋。努力讓聲音清楚一些:“葉尋尋,江燕南他怎么比你跟顧衍之加起來都要討厭啊?!?/br> 過了一會兒,葉尋尋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來:“原來我已經這么討厭了啊?!?/br> 我還要說話,突然被人打橫抱起。眼前飄飄渺渺浮現出一張臉龐,眉眼帶著微微一點冷意。我瞇著眼辨認他的五官:“…顧衍之?“ 他說:“我是鄢玉?!?/br> 我哦了一聲,努力看看他:“可是看起來不太像…” 他不再理會我。這一點倒是和鄢玉不耐煩又寡言的性格很像。我眼前的景象顛簸著穿梭,隔了不知多久,那人的腳步停下來,我的手指摸到一點光滑布料,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柔軟的床上。 他的動作輕柔,和鄢玉對待葉尋尋的時候有點不太一樣。我揉了揉眼睛,很困,又不想真的睡著。方才抱著我的人靜立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我半晌。我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我還是覺得你不是鄢玉…” 我的話沒有說完,眼前的人突然俯下身來。我的手被人握住。我的下巴被人輕輕捏住。他的臉孔越來越近,直到兩片溫軟的唇落在我的嘴角上。 第十七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三)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我的高中三年終究還是在t城的中學里度過。 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是很冗長的一大段。精簡來說,大致就是,在我原本的打算中,我是堅定不移地要報讀c市一中的??墒鞘聦嵶C明計劃總是用來破壞的,在中考前后的那段時期,我的精神狀態就像是正弦曲線一樣大幅波動。這樣大幅波動的后果就是我的睡眠質量也跟著一起大幅波動。并且白天處于巔峰,夜晚處于低谷。為了矯正這種情況,我輾轉經由葉尋尋從鄢玉那里偷來一瓶安眠片,每晚一片服下去,情況終于變好一些。然而在中考成績謄出,次日就是填報志愿截止期的那天晚上,我吞了一片安眠片之后,在床上翻滾了幾十圈也沒有真正睡著。迷迷糊糊中倒出更多的安眠片吃下去,這次終于睡著,而再醒來的時候,眼前景象已經轉換。 那天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記得前一晚睡著的時候我還只是單獨一個人,床頭柜上擺著熏衣草的香熏一盞,再睜開眼時周圍就變成了四面白墻,充斥著滿滿一股消毒水味道。有片刻的時間里我還以為是空間錯亂。有些頭痛地坐起身,才發覺窗邊還有一道修長人影,身上的淺色襯衫略有褶皺,身形比例卻是完美,抄著手靜默地瞧過來。 我頓時清醒過來。 在那之前,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跟顧衍之說過話。每日早出晚歸,比他處理公司事務還要勤勉。我捂著額頭清醒半天,仍是覺得不想與他對話。卻終究被他射過來的目光盯得受不了,最后只好開口:“請問你是誰?” 對面不遠處的人沉默片刻,聲線低沉:“綰綰,吃再過量的安眠片也只會傷胃,傷不到腦子?!?/br> 我說:“你怎么知道會傷不到腦子呢?說不定我真的就失憶了。畢竟全身血液都是流通的,而安眠片又是有毒的。說不定帶了毒素的血液就逆流而上,上到了我的腦子里,進而流進了我的神經元呢?!?/br> 我很久沒有這樣嗆聲過人。那一天坐在病床上,卻莫名地生出許多勇氣。大抵是多日來郁結的心情經不得一點刺激,稍微撩撥就受不住。然而這些勇氣在顧衍之看來大概仍是一揮而散的空氣,他聽后根本不為所動:“神經元是細胞,血液是組織。血液由血漿和血細胞組成。你的生物老師一定告訴過你,神經元和血液比起來,是小一號的套筒娃娃。因此你的血液就算逆流而上,也進不了你的神經元里?!?/br> 我說:“我的生物老師才沒有告訴過我什么小一號套筒娃娃之類的話?!?/br> 他看著我,說:“這不重要?!?/br> “為什么不重要?!蔽覐娬{,“這很重要?!?/br> 對面的人語氣平靜:“你還記得你的生物老師,這說明你并沒有失憶。這才是比較重要的事?!?/br> “啊,”我不假思索說,“我確實記得我的生物老師,可我真的不記得你了?!?/br> 他沒有動。眼神冷峻地看我半晌,那目光沉甸甸地。突然他開口:“為什么要吞安眠片?” 我說:“我沒有吞安眠片?!?/br> 顧衍之罔視我的回答,臉上仍舊殊無笑容:“杜綰,回答問題?!?/br> 他的語氣又冷又沉,我沒有和他這樣對話過。那種他將我像員工一樣對待的感覺。我考慮了一下,回答:“昨天晚上我吃的明明是巧克力球,不知道怎么吞進肚子里就變成了安眠片。大概是當時太困了吞錯了藥片吧?!?/br> “為什么臥室里會放著安眠片?” 我低頭看看手背,半晌才把頭抬起來,說:“這個。大概是去藥店的時候也太困了,所以買錯了藥片吧?!?/br> 這句話導致顧衍之的眉心深深皺起。 我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他一直溫柔帶有笑意,即使是在會議室中動怒,也僅僅語氣微沉,臉上不會變化半分。我看著他始終沒有舒展開的眉心,又過了一會兒,說:“哥哥,我沒想要自殺的。真的。吞安眠片只是無意識的舉動,你沒必要這么擔心。下次不會這樣了?!?/br> 他仍是看著我,沒有開口。 我看著他有些不規整的衣衫。他一向衣冠楚楚,難得見這副模樣。我猜想著他是什么時候發現的我的異常。也許是在晚上,也許是在早晨。然而發生每一種可能的前提都是他進去了我的臥室。這樣想來想去,思路就又慢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將思路打斷。病房里還是一片靜寂。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低聲說:“哥哥,我覺得以后我們還是盡量少見面好了?!?/br> “…” 我輕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我的中考成績出來了,填報的志愿是c市一中?!?/br> 他的手指捏了捏袖口。隔了片刻,我聽到他的聲音低緩:“我剛才打電話給你的班主任,把你的志愿改成了t市一中?!?/br> “…” “c市的高中總體都不及t城,你的班主任也不推薦你去那里。你熟悉的地方是t城,認識的人都在這里?!?/br> 我低著頭,說:“那我找個房子,搬出去?!?/br> 他停頓了一會兒:“綰綰,你沒必要這樣?!?/br> 我抬起頭來看他。窗簾遮住的光線半明半昧,映出他線條美好的側臉。唇角的地方微微向上彎翹,還是有點溫柔的意味。我明知道這是假象??伤恢边@個樣子在我眼前,我難能一直保持冷靜。 我的語氣堅定:“我還是搬出去?!?/br> 從那天出院,到我的十八歲生日之前,我和顧衍之三年間只見過五次面。皆是在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除此之外,我對他的一切消息實行不問不聽原則。每天的關注點只有讀書學習。這就導致我的生活過得比之前還要平靜。用葉尋尋的話說,我簡直就是在過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與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葉尋尋的高中生活已經不足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 她的葉尋尋語錄迅速從之前的一年一本發展為一年五本,里面的內容蔚為壯觀,不止包括對世界的哲學思考,人類的八卦糾葛,還延伸到了她對男女之間有關秘事的認真探究與思索。 葉尋尋的這些知識有絕大一部分都來自鄢玉。而葉尋尋一旦對這些事情有了新發現,總會第一時間抓我過去一起探討。這就導致我一度都被強迫洗腦,然后對相關知識有了揠苗助長一般的了解。 有一次她又跑來,這一次她表情嚴肅地對我說:“杜綰,我昨天晚上好像做了春^夢?!?/br> 我的頭埋在一道線性代數里舍不得抬起來:“恭喜你啊。對象是鄢玉嗎?你們在夢里做什么了,擁抱還是接吻,還是別的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