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薛翃道:“你要是經歷過我經歷的,就不會問這個問題?!?/br> 這會兒鄭谷遞了帕子,正嘉擦過嘴角,將沾血的手帕丟在地上:“事情說開了,就好了?!?/br> 鄭谷忍不住道:“主子,您別說了!龍體要緊!” “忙什么,難道朕一時就怎么樣了?”正嘉道:“太子,你回去吧。內閣輔臣對你贊譽有加,以后,好好地勤勉做事,不要辜負了……太后對你的期望?!?/br> 正嘉點了點鄭谷,鄭谷即刻會意,走到西華旁邊:“殿下?!?/br> 見西華沒有反應,他才探手,將那顆藥丸接了過來。 西華看看正嘉,又看向薛翃。正嘉道:“你放心,聽了你方才那些話,她不會再有、尋死的念頭了?!?/br> 西華的眉頭仍是緊鎖著的,鄭谷道:“殿下,放心吧,皇上的話,您是要聽的?!?/br> 終于西華深深呼吸,轉身往外去了。 西華的身影消失之后,皇帝又咳嗽了兩聲:“你瞧,他對你……如此一往情深。是不是比朕用情至深至真???” 薛翃輕聲道:“你想怎么樣?” 正嘉道:“朕想怎么樣?朕舍不得你,甚至想要……”皇帝目不轉瞬地望著薛翃,幽深的眸子里殺機涌動。 但是最終,正嘉只是緩緩出了口氣,“罷了,世間哪得雙全法,不過是從流飄蕩任東西。你應該明白,朕讓你聽見趙琮這些話的用意?!?/br> 薛翃垂眸。正嘉道:“他的確跟朕不一樣,朕再怎么,也以江山在前做考量,但是他,是以你在前。你自然明白,若你不在了,他會是怎么樣?!?/br> 薛翃皺眉:“我死,不是你所期望的嗎?” “朕這么說過?”正嘉靜靜地望著薛翃:“只怕朕說的,恰恰跟這個相反,你不愿意相信罷了?!?/br> 薛翃轉頭:“我曾經相信過?!?/br> 正嘉嘴一動,浮現一抹笑意:“是啊,朕看著你現在的模樣,不由地有些懷念之前你巧笑倩兮的樣子。賭書消得潑茶香,當初只道是尋常?!?/br> 薛翃眼中有些酸脹。 正嘉道:“你已經死過一回了,好好的,別再去想著尋死覓活?;蛘?,你以為你犯了逆天之罪,朕容不得你,或許會遷怒寶鸞、江恒甚至……俞蓮臣那些人,你放心,朕不會?!?/br> 薛翃轉頭看向皇帝:難道他連俞蓮臣的內情都知道了? 正嘉卻并沒有再提此事,只是笑了笑:“不是每個人都能重新來過,朕就不能。但至少,朕可以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了?!?/br> 皇帝說到這里,道:“鄭谷?!?/br> 鄭谷從殿后轉出來,跪地:“皇上?!?/br> 皇帝道:“傳內閣,大學士,還有司禮監的人,朕要立詔,要冊封?!?/br> 鄭谷有些遲疑道:“主子……?” 皇帝眼睛卻看向薛翃,“你可知道,朕要立詔做什么?” 薛翃不知道:皇帝的心意本就難測,何況是現在這種撲朔迷離的情形。 皇帝緊緊地盯著她,沉聲說道:“朕要立詔,要封你、敬妃,為端敬皇后!” 薛翃微震:“你說什么?” 正嘉沒有做聲,旁邊的鄭谷終于忍不住,紅著眼睛低低地說道:“其實,之前皇上本來就想封薛端妃、純愍皇后為后的,只是礙于薛家,怕再養成如太后一樣的外戚勢力。原本打算把薛家的勢力削一削再行事,沒想到……” “不用說了,你去傳旨?!闭我粨]衣袖。 鄭谷低下頭,悄悄地領命退了出去。 正嘉垂下眼皮,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道:“不知太子聽了會如何反應,你以前是他的小師姑,現在,是他的母后!不管是薛翃,還是和玉,不管是上輩子、這輩子、或者……下輩子!” 皇帝說了這幾句,突然站起身來,他一步步走到薛翃的身前。 薛翃本能地想要后退,正嘉卻緊緊地握住她的肩膀。 皇帝俯視著薛翃,雙眸緊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在看著薛翃,也像是在看著和玉,或者正如西華說的一樣,她就是她。 大道得從心死后,此身誤在我生前,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正嘉驀地將薛翃攬入懷中,他的身體有些冰冷,那股寒氣令人承受不住。 像是預言或者斷言什么似的,皇帝在她耳畔說道:“而你,你始終都是朕的人!不管你是端妃,還是和玉,你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都是朕的人!” 薛翃想推開他,卻覺著皇帝的身體越來越沉重,緊緊地壓著她無法動彈。 在皇太后謝世四個月后,正嘉皇帝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 封了敬妃高如雪為端敬皇后。 然后,在一個大雪飄零的夜晚,皇帝在甘泉宮內猝然長逝。 朝野都在說,皇帝對太后一片至孝之心,無法承受太后離世的痛苦,加上過于cao勞,才支撐不住。 皇帝雖然醉心于修道,但是處置政事,明睿果決,雖然曾冤置薛家,縱用顏黨,但卻也知錯能改,在位期間,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已經算是有道明君。 所以朝野悲慟。 正嘉皇帝駕崩之后,很快,在內閣輔臣的輔佐之下,太子趙琮繼位為新帝,尊稱端敬皇后為皇太后。 *** 新帝曾經幾次請求端敬太后移居到金臺宮,但太后以那是皇后所在寢宮,連連拒絕了。 而她也不想去永福宮,于是仍舊住在云液宮內。 這日,滴水成冰的氣候,薛翃一身素衣,焚香端坐。 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整個人往旁邊跌倒,暈厥過去。 伺候的宮人們慌作一團,忙傳太醫。 正在前朝聽政的新帝聞聽,也即刻退朝,折返而回,剩下一堆大臣們面面相覷。 薛翃昏厥之后,整個人卻仿佛是清醒的。 她看見原本的自己躺在榻上,正在發愣,有一團白光浮動,向著自己靠近。 薛翃定睛細看,卻見這女孩子黛眉紅唇,清秀無雙,赫然竟是和玉! “是你?”薛翃大為訝異,這個女孩子跟她有諸多交際,卻偏偏只見過一面。 和玉上前,躬身向著薛翃行禮:“娘娘?!?/br> 薛翃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在這里?你原先去了哪里?” 和玉抬頭道:“我本是已經斬斷了塵緣的,可是偏偏世間還有一人放心不下?!?/br> 她目光依依地看著薛翃,答案不言自明。 薛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br> 和玉道:“天師所留——‘得一子,損一子,大道自有平衡時’,這句原本有內情的,當初天師是去接我的,只是途中遇到了落難的大皇子,雖是命數該絕,但遇到天師,他不忍便出手相救,由此錯過了接我的時辰。我當時修道,不容于天,故而那次借著家中出城朝拜跳下馬車,在你跟皇帝經過的時候,向皇帝求救,本想借著皇帝的龍氣避開大劫,誰知偏偏害得你夭折了腹內的皇子。然而細細想來,也是因果相關的?!?/br> 薛翃呆呆地看著她,如夢如幻。 和玉道:“救一人,殺一人,來來往往俱為真。說的則是你我之情,你救了我,我卻害了你。原本落在我身上的天雷噬身之苦,卻成了你背負的劫數??v然我想法替你避開一劫,后面的劫難卻終將滾滾而來,所以我叫太舒留藥于你。我的軀殼已經無用,不如相贈于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也算是滿了此劫?!?/br> 薛翃心中震撼:“原來……這一切竟是這樣的因果?!?/br> 這件謎案,現在才得通明! 和玉道:“雖然我費盡心機,讓事情圓滿,然而你身上所受的種種折難,卻仍是我的罪過,若你能夠放下過往,我的心意才能解脫?!?/br> 薛翃忍不住流下淚來:“我很累,辛苦的很,你帶了我一塊兒去吧?!?/br> 和玉道:“世人皆苦,有情皆難,所以我才并不貪戀世間的七情六欲,榮盛繁華,但是你不同。你是至為溫柔之人,何況在這世間,還有你牽掛的?!?/br> 薛翃一愣。 和玉探手,輕輕地將她的手握住。 剎那間,薛翃的眼前,緩緩地浮現一張又一張的臉,俞蓮臣,寶福,寶鸞,江恒,虞太舒,甚至……還有高家的老夫人,高倜,以及西華。 薛翃雙眸一片模糊,忍不住哽咽著跪倒在地。 和玉抬手輕輕地在她頭頂撫落:“你是至為溫柔,也至為強大的人,勿要記掛從前,也不必畏懼將來,你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內心已足為強大,何況往后……會有好事發生?!?/br> “什么好事?”薛翃不相信。 和玉道:“很快你就會知道了,而我也會繼續看著你,等有朝一日你的塵緣了結,才是我最終解脫之時?!?/br> 和玉說完,向著薛翃微微一笑,轉身蹁躚而去。 薛翃想要叫住她,往前一步,卻絆倒在地,猛然一震之下,整個人醒了過來。 原來她只是在云液宮內,昏厥過后,做了一個夢而已。 只是在她的床榻之前圍著好些人,內侍,宮女,還有小全子,寶鸞,甚至是新帝,大家的臉色各異,或惶恐,或喜歡。 旁邊桌子上,太一靜靜地浮在那里,一雙小小地眼睛默然而洞察地看著塵世間發生的一切。 *** 在正嘉皇帝病逝后的冬天,端敬皇后被診出已經有了個近五個月的身孕。 敬事房差了存檔記錄,算起日期,應該是皇帝的遺腹子,日子也正好契合。 起初薛翃無法相信,畢竟她深知這具身體的體質,本是無法有孕的。 可是……事實如此。 最高興的莫過于寶鸞,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整天詢問會有個弟弟,還是meimei。 薛翃望著女孩子歡天喜地的雀躍模樣,想起在夢中,和玉所說“好事”,難道指的就是這個嗎? 在初春來臨,萬物復蘇的時候,皇后分娩,誕下了一名小皇子。 但是又過了半個時辰,云液宮內又響起新的啼哭聲,原來是皇后又誕下一名身形瘦弱的小皇子。 原來竟是一對兒雙生子! 但是奇怪的是,這兩個孩子的相貌跟體態都不相同,完全不像是雙生的樣子。 四皇子身體較為健康,五皇子則孱弱些,幸而薛翃自己懂醫術,再配合太醫們的調治,很快便讓小嬰兒恢復了康泰。 本來眾大臣跟朝野之中議論紛紛,畢竟太后的“遺腹子”,身份頗為尷尬。 大家都覺著新帝不會容忍這兩個小“皇弟”的出現。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新帝竟把兩個孩子視若己出似的,關懷備至,十分用心。而且在小皇子們滿月之后,立刻便封了四皇子為成王,五皇子為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