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真的?”淚從寶鸞的眼中流出。 薛翃點頭:“真的?!?/br> 寶鸞流著眼淚,突然起身撲到薛翃懷中,哭道:“和玉,我真怕你離開我啊?!?/br> 薛翃抱著女孩子,一怔之下,問道:“這兩天公主心神不寧,總不會是因為這件事吧?” 寶鸞哽咽著,斷斷續續說道:“有、有人說你會跟著陶天師離開?!?/br> 薛翃抱緊寶鸞:“別哭了?!彼溃骸拔視恢笔刂鞯??!?/br> 寶鸞聽了這句,慢慢止住眼淚,她凝視著薛翃的臉,突然又道:“不,我不想你留下了,和玉,你還是走吧?!?/br> 薛翃很意外:“為什么?” 寶鸞渾身發抖,并不回答,薛翃握住她的手:“公主,為什么這么說?” 頃刻,寶鸞帶著哭腔,啞聲道:“我怕你離開我,卻也更怕你留在宮內,最后會像是我母妃一樣?!?/br> 這句話說完,像是所有的委屈一瀉而出,寶鸞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原來,這才是她這兩天內寢食不安的原因。 這夜,薛翃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回到了放鹿宮。 她因心有雜念,竟沒有留意其他,冬月迎上來說了句什么,薛翃也沒有理會,自顧自推門而入。 她靠在門扇上,低低地嘆了口氣。 “你長吁短嘆的做什么?!币粋€聲音突然響起。 薛翃猛然抬頭,卻見有人端坐在堂下,手中舉著一個天青色的茶盅,燭光之中,眼神幽幽淡淡。 第72章 西城,高府。 叢叢蘆花隨風掠過亮著燈的書房窗戶, 飄逸搖曳的影子極其美麗, 如同一幅生動的剪影畫。 室內燃著銀炭火爐, 繪著逍遙五湖的燈籠高挑,外間的紅木嵌水墨理石圓桌旁對坐著兩人。 桌上只有幾樣清淡小菜,一壺酒。 高彥秋喝了一口,把小小地高腳八棱龍泉瓷酒杯頓在桌上, 臉色頹喪而無奈。 對面坐著的人, 臉色溫潤如常,見狀溫聲勸道:“老師,何必這樣不快。難道還在計較白天學生在內閣冒犯之事?” 高彥秋看一眼虞太舒:“你說什么話,老夫豈會不知道你的用意?那江恒是皇上跟前兒最得力的狗, 指不定老夫前腳說了什么,后腳立刻給送到皇上耳朵里?!?/br> 虞太舒道:“學生也正是這個意思。畢竟, 江指揮使雖明面上受罰, 但皇上居然讓他破例留在內閣值房養傷, 宮內那么多地方,偏偏安排此處,未必不是當作耳目之意?!?/br> 高彥秋皺眉道:“皇上就這樣防備臣子,這卻不說了,就說今日的那個什么迎仙閣,皇上到底想怎么樣?古代有周幽王為了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 唐明皇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如今這和玉尚未為妃為嬪, 皇上居然要耗費人力物力,國庫財力來建什么迎仙閣……這若是傳揚出去,老夫豈不是也成了那種禍國殃民、遺臭萬年之輩了嗎?” 虞太舒說道:“第一,老師不必先為了此事而苦惱,這話畢竟是從江恒口中說出來的,我們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皇上建新殿,是為了和玉。第二,請恕學生多嘴,江恒那人說的話雖然不足全信,但有一句說的很對?!?/br> 高彥秋問:“什么話?” 虞太舒道:“府內對于和玉,的確是過于怠慢了?!?/br> 高彥秋皺眉:“老夫對她還不夠恭敬嗎?畢竟是個晚輩,難道要老夫對她諂媚作揖?” 他憤憤然舉手要喝酒,杯中已經空了,虞太舒忙起身拿了酒壺,親自恭敬地給他斟滿。 虞太舒才又帶笑說道:“先前那跟隨和玉回府的小太監,是宮內的人,何等的乖覺,就算老師對待和玉并無錯漏之處,可是府內其他的人,卻未必如老師這般謹慎了。必然落在了那奴才的眼中,他自然巴不得回去添油加醋,不管如何,皇上是高看和玉的,皇上的心性您自然也明白,皇上喜歡的,希望天下人都跟著喜歡,他厭棄的,也需要天下人一塊兒跟著厭棄?!?/br> 高彥秋將杯中的酒啜了口,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夫怎會不知,唉,怪道當初她出生之后,便有陰陽先生批說她八字跟府內不合,若是久居府內,必然跟上下相克?!?/br> 虞太舒眉峰一動,并未言語。高彥秋道:“說也奇怪,這孩子從小脾氣古怪。那次去城外進香丟了,本以為再找不回來,誰知竟是給當時還為王爺的皇上派人送了回來,后來不知怎么就開了竅……但是……” 高彥秋眉頭緊鎖,顯然很不舒心。 虞太舒問:“但是如何?” 高彥秋才說道:“這件事老夫一直不敢提,那次和玉是給當時的薛娘娘救了的,可是在救了和玉之后,薛娘娘好好地竟然滑了胎!據說還是個男胎呢!”此刻提到此事,高彥秋仍是滿臉陰云。 虞太舒默默地說:“我也曾風聞過一二,可是事情過去這么久了,何必再提起呢?!?/br> “我只是說此事太貴詭異,似乎跟和玉有牽連的,就不會有好下場……”高彥秋抬眼盯著虞太舒,“本朝的皇族子嗣向來單薄,畢竟皇上之前的原配皇后娘娘,所生的皇子殿下,就也在一次意外中夭逝的,那會兒老夫聽說薛娘娘滑胎后,生恐皇族降罪,誰知竟寬宏仁慈,并沒計較什么。但老夫心中始終有個梗?!?/br> 虞太舒道:“老師,這未必就跟和玉相關?!?/br> 高彥秋目光有些愣愣的:“是嗎?但這多年過去,老夫越想越覺著怪異。本以為跟她生死不相見就罷了,沒想到偏又回來了,老夫真不知道,這到底是福是禍?!彼麗瀽灥匕驯芯埔伙嫸M。 說了這許久,虞太舒才垂眸拈起杯子,輕輕地吃了一口。 清冽的龍泉酒入喉,后勁又有點熱辣,虞太舒并不著急,緩緩地咽入腹內。 心底突然浮現那日他帶了鄭瑋進宮,在御前,皇帝把那一盞沾唇過的茶遞給旁邊和玉,旁若無人地叫她嘗嘗。 虞太舒喉頭動了動,縱然向來心思清明,這一刻,思緒卻突然有漣漪縱橫。 *** 頃刻,虞太舒道:“老師,不可多喝悶酒。何況當務之急,并不是這些兒女之事?!?/br> 這句話點醒了高彥秋,他的眼睛一亮,抬起頭來:“你說的不錯,什么虛名,什么前事后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皇上身邊的jian黨鏟除?!?/br> 虞太舒道:“是啊,比如皇上建迎仙閣,江指揮使雖說是為了和玉。但我卻也早聽說,是顏首輔曾經寫了一首詞給皇上,里頭便有兩句:‘新閣為迎仙,人似連環玉’,皇上又深寵信首輔,只怕是首輔大人為討皇上歡心,投其所好,不然的話,‘迎仙閣’三字,難道是巧合嗎?” 高彥秋怒道:“多半就是這個了!皇上先前偏寵夏太師多些,只因為和玉的關系,損了康妃也連累了夏家,顏幽何等精細,一定會借著這個機會重新博取皇上的信任,新閣為迎仙,人似連環玉,真是為了媚上不顧一切了,就差指名道姓地說要為和玉建迎仙閣了!” 虞太舒道:“您說的很對,皇上那樣寵信和玉,顏大人豈會看不出來?必然會百般攛掇,皇上得了他這個主意,一定十分喜歡?!?/br> 高彥秋道:“真不愧是首輔大人,自己攛掇皇上討了好,將來給人說起來,卻是為了和玉,也順便把老夫栽進去?!?/br> 高彥秋原本惱于和玉,但聽虞太舒說到這里,一腔憤懣便又沖著顏幽去了。 虞太舒見他喝的差不多,便道:“時候不早,學生也該告退了?!?/br> 高彥秋解開心結,便道:“太舒,這迎仙閣的事,我本想讓和玉出面勸說皇上打消念頭,你覺著可行與否?” 虞太舒道:“雖是可行,但是卻不能由您出面?!?/br> “這是為何?” 虞太舒笑道:“您沒聽江恒的話嗎?皇上惱高家怠慢和玉,才建迎仙閣的,若是您出面,皇上豈不是惱上加惱?” 高彥秋忙點頭,又嘆道:“那該怎么料理?這庫銀已經吃緊,實在經不起再靡費了?!?/br> 虞太舒想了想道:“我有個一舉兩得的法子,能讓皇上對您消氣不說,還能另眼相看,只是這法子有點冒險,學生怕您不愿意?!?/br> 高彥秋忙催促:“你快說!” 虞太舒走到他身邊,俯身在高彥秋耳畔低低說了句。 高彥秋滿面凝重地聽著,可在聽清虞太舒所說之時,高老爺子兩只眼睛瞪得溜圓:“什么?” 他向來深信虞太舒,但是這會兒卻不可置信地失聲喝道:“太舒,這如何了得?這何止是冒險,你這不是讓老夫去送死嗎?不行,這萬萬使不得!” *** 虞太舒離開高彥秋書房的時候,差一刻便是戍時。 庭院內暗影沉沉。 門口一個小侍從領著他往外而行。 走不多時,突然見前方門口有人影晃動,那侍從以為是下人,便忙揚聲道:“什么人在那里,別驚嚇到了虞大人?!?/br> 話音剛落,就有個女子的聲音道:“是虞大人嗎?” 話音未落,一個小丫頭走出來,對下人道:“我送虞大人出去就是了,你先回去吧?!?/br> 那侍從有些遲疑,小丫頭道:“你去吧,二爺在外面呢?!?/br> 虞太舒才說:“既然高二爺在外頭那就罷了,何況我也是常來的,路都記得熟了,不必相送?!?/br> 侍從這才行了個禮,先回去了。 小丫頭向著虞太舒屈膝行了禮:“虞大人請隨我來?!?/br> 領著虞太舒過了月門,卻并不見高晟,只在一叢竹子底下,有個人悄然站著。 虞太舒早知道事情有異,見狀止步,小丫頭后退到門口把風,那竹子底下站著的人走過來道:“如風見過虞大人?!?/br> 門口的燈籠微光照了過來,高如風把頭上的風帽往后撩了撩,露出一張曼麗動人的臉。 燈光之下,虞太舒卻仍是面不改色的,微微頷首:“大小姐如何在這兒?可是有事尋虞某?” 高如風道:“我的確是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想詢問虞大人?!?/br> 虞太舒問道:“您但說無妨。只是要長話短說,虞某即刻要出府了。這樣私下見面也不合規矩?!?/br> “是,”高如風看著他冷冷靜靜的神情,手暗中緊握,心怦怦亂跳,緊張的幾乎不知如何開口,終于她鎮定下來,問道:“之前夏家的二小姐進宮,虞大人也知曉的?” “自然知道?!?/br> “近來府內有些傳聞,說是年后,祖父會送我進宮,您可知道此事嗎?” 虞太舒道:“這個……自有老爺子做主,我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br> “這話騙別人可以,”高如風拋卻羞澀,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人,“我是深知的,祖父行的事,多半是您在背后出主意,就算祖父想我進宮,若是虞大人肯說一句話,祖父必然會聽您的?!?/br> 虞太舒默然:“大小姐著實過譽了,虞某并沒有這般大的本事?!?/br> “有沒有,我心里清楚?!?/br> 虞太舒淡淡問道:“不知大小姐的意思是?” 高如風道:“我只有一句話,我不想進宮?!?/br> 暗影中,虞太舒的雙眼卻仍如星光閃爍,眉頭卻輕輕一蹙。 高如風很想上前一步,靠這人再近一些,或許能把那星光握在手中。 面對這雙眸子,會令人無法自已,高如風不禁低低說道:“虞大人,如風的心意,難道您不知道嗎?” 虞太舒后退了一步:“大小姐,請慎言?!?/br> 高如風一震,心還來不及羞熱,就已經冰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