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薛翃一怔,寶鸞道:“自打母妃去后,我本來誰都不敢相信了。先前你說要給我治病,我還懷疑你是別有居心,或者想害我??墒?,我覺著你是真心的對我好……不然的話,昨兒你也不會在康妃面前竭力保著我了,謝謝你,和玉道長?!?/br> 女孩子的聲音柔柔弱弱,說的這幾句話,卻似掏心掏肺。 她伸出小手,主動握住了薛翃的手。 一時引得薛翃的眼眶又濕潤起來。 薛翃本還有些話要跟寶鸞說,但心緒難以平靜,只略坐了一會兒,便又出了寧康宮。 門口處,小全子正拉著一個小太監,神神秘秘地不知說什么,見薛翃出來,才忙撒手跑了過來。 薛翃并沒留意這些,直到小全子忍不住說道:“仙長知不知道,宮內出事兒了?!?/br> “嗯?”薛翃轉頭。 小全子攏著嘴說道:“聽在終康宮當差的公公們說,冷宮里的張貴人突然上吊死了,門縫里塞了一封血寫的遺書出來,先前田豐公公拿了,飛也似送到養心殿去了?!?/br> 第25章 薛翃本是要往太醫院去的, 走到半路,見陳院首、劉太醫等人迎面而來,見了她均都止步。 他們當然也都知道了昨兒薛翃給皇帝按摩一節。 陳院首道:“本來昨天該去找和玉道長說這件事兒的, 畢竟皇帝的龍首不愿給別人碰觸, 做臣等的也不敢過分規勸,幸好有道長在,解決了眼下的難題?!?/br> 這倒不是恭維的話, 畢竟皇帝的性子陰情難測, 病治不好的話,難免遷怒于太醫院。 如今有了“和玉”,皇上龍顏大悅,雖然太醫院無大功, 但也無大過, 總比給責罰的好。 劉太醫也笑說:“方才我去看過了公主殿下, 殿下的身體比先前大有起色,可見仙長的方子的確是靈驗有效的。貴侍女交代的藥方的添加之類也都記下了, 一定萬無一失, 按照這種情勢的話,公主殿下應該會很快痊愈?!?/br> 劉太醫成功地把寶鸞公主這燙手山芋甩給了薛翃, 心里也是樂滋滋。 陳院首正要帶人去養心殿給皇帝看診, 正好遇上了薛翃, 便邀她同去。 薛翃想起昨日皇帝特意問詢要幾次才能除去病根, 便也欣然前往。 不多會兒眾人來至甘泉宮, 卻見門口的內侍們個個臉色惶惶, 陳院首詢問何事,卻也說不清楚。 于是幾個人進門,將到養心殿的時候,隱隱聽到里頭傳來一句:“混賬東西,她這是無法無天了!”正是皇帝盛怒的聲音。 大家大吃一驚,悚然不敢前行,站在殿前的騰龍之下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劉太醫臉色發白,對陳院首道:“看樣子不是好時機,大人,咱們不如待會兒再來?!?/br> 陳院首也頗有此意,正要答應,突然心頭一動,看向旁邊的薛翃。 卻見女冠子倒是臉色平靜如常,恍若未聞。 這一瞬間,就聽里頭正嘉又說了一句什么,卻聽不清。 半晌有一個人從殿內跑了出來,正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田豐。 田豐微微弓著腰,臉上有一種受驚后的惶惶,可也隱隱透出幾分難以描述的竊喜似的,才欲下臺階,突然看見底下肅立的這些人,便飛快地換了一副皮笑rou不笑的神情。 陳院首硬著頭皮,迎著田豐道:“公公,里間是怎么了?皇上像是發了脾氣?” 田豐說道:“可不是呢,龍顏大怒?!?/br> 陳院首道:“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還能為了什么,還不是……”田豐滿面不耐煩,才要回答,突然看向薛翃,見她站在三位或粗壯或虛朽的太醫身后,果然是清麗纖裊,令人耳目一新。 田豐忙一轉身,哈腰笑道:“和玉仙長也來了?是給皇上診治頭疼的嗎?這會兒皇上正不高興,不過仙長自然不同別人,只怕看見您,皇上的氣就消了。這來的正是時候?!?/br> 薛翃道:“公公說笑了,公公是要往哪里去?” 田豐小聲道:“終康宮那邊出了事兒,奴婢是奉旨前去料理的?!币娚砗鬅o人,田豐特意上前一步,帶著一絲諂媚,低頭道:“其實說起來,都是雪臺宮那位鬧的,仙長且等著吧,有那位的好兒呢?!?/br> 田豐說完,便急急地又去了。陳院首只聽見“終康宮出事”,便道:“聽說是之前被廢的張貴人自殺身亡,留下血書,皇上發怒自然是這個引起的。唉,皇上的頭疼才好了些,這樣盛怒的話,恐怕……” 劉太醫小聲:“院首,那咱們還進去嗎?” 陳院首道:“按例請脈是咱們的職責,罷了,就算沖撞了皇上不喜,總也是為了皇上龍體著想?!闭f著看向薛翃,“道長以為呢?” 薛翃正也在想田豐臨去的那兩句話,聽他的口吻,張貴人的死跟雪臺宮康妃有關,可不知到底怎么樣?于是點頭道:“院首忠心體國,令人欽佩,小道自然陪同?!?/br> 陳院首聽她肯一起,這才放心拾級而上,門口的小太監便往內通稟。 頃刻,里頭才有內侍通傳,眾人魚貫而入,行禮拜見。 正嘉坐在養心殿正中的龍椅上,因為才發過脾氣,臉色更是沉郁肅殺的令人不敢直視。冷冽的目光在面前掃來掃去,落在薛翃身上的時候,才總算有些定神的跡象。 陳院首稟明來意,要給皇帝請脈。 正嘉哼道:“診吧診吧,這邊給朕診著,私底下卻籌謀著怎么早早地氣死朕?!?/br> 陳太醫等忙跪地請罪。 正嘉道:“不是說你。趕緊的,朕只給你半刻鐘時間?!?/br> 當下陳院首上前,親自給正嘉聽了脈,道:“皇上的脈象已疏通了不少,原先是自下沖上,如今已經和順了很多,可見先前的針灸跟按摩之法甚是得當,只要再按照這雙管齊下的法子,不出三次應該便大有起色?!?/br> 正嘉斜睨他一眼,不言語。 陳院首又唯唯諾諾道:“只是、如今皇上還是要以龍體為重,盡量的不要動真氣,免得……” “知道了?!闭尾荒蜔┑厝酉乱痪?,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又一擺衣袖,“難道是朕自個兒愿意找氣受?” 陳院首不敢多言,跪地道:“是?!?/br> 正嘉道:“該開藥方的開藥方,做好你們本分的事。診過了的話就先退下?!?/br> 陳院首記得還要給皇帝針灸的,只是聽皇帝這樣語氣,便不敢再撩虎須,躬身而退。 正嘉特又看向薛翃:“和玉,你留下?!?/br> 這會兒太醫們都已經退了出去,薛翃道:“萬歲為何沒有留陳太醫為您針灸?” 薛翃早說過自己針灸一般,所以不管是為寶鸞公主請針,還是給俞蓮臣,都是另請他人代勞。 正嘉道:“這會兒不想。稍后再說吧。頭疼的厲害,你先給朕按按頭?!闭f著回頭,“郝宜,打水來?!?/br> 薛翃在龍洗里凈了手,按照昨日所做,給皇帝除去了玉冠,散開長發。又問道:“昨日之后,圣上覺著如何?” 正嘉的臉上露出罕見的一抹笑意:“朕正要跟你說,昨兒你給朕按摩了之后,朕甚是受用,昨晚上睡的十分香甜,這還是近年來的頭一次?!?/br> 薛翃道:“方才太醫所說的話,萬歲也該記得,大怒傷身?!?/br> “朕豈會不知,只是有些人太不安生?!?/br> 薛翃猶豫:“萬歲因何而動怒?” 正嘉唇角一動:“你總該聽說了,終康宮里有人上吊死了,留了一封血書給朕?!?/br> “好好的,為何要尋死?” 正嘉一笑:“你啊,不知道終康宮是何地方吧,那是冷宮,冷宮里有幾個是正常的。不過這死的人,倒是可惜了?!?/br> “小道不懂?!?/br> 頭皮上傳來的溫柔的觸感,讓正嘉皇帝身心舒泰。 就像是前一刻還磨牙吮血想擇人而噬的獅虎,這會兒給人拿捏住了癢處,便心甘情愿地瞇起眼睛,抬起下頜,享受著愉悅的揉按。 于是,之前令人恨怒的事也變得不那么難出口了,正嘉皇帝道:“那封血書,是來訴說冤屈的。張貴人臨死,寫了那血書給朕,說當初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才導致她觸怒朕被廢冷宮的?!?/br> 薛翃聽著“陷害”“冤屈”,心中恍惚。定了定神:“這是真的嗎?是什么人這么大膽?”話雖如此問,心里卻已經知道了答案,畢竟田豐說過“雪臺宮得不了好”。 果然,正嘉說道:“還能是誰,是雪臺宮。當初朕太寵夏英露了,讓她不知天高地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來?!币惶崞疬@個,皇帝忍不住又暗中咬牙。 他牙關一動,引得頭上也動了動。薛翃道:“康妃娘娘做了什么,引得您如此不喜?” 正嘉睜開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有暗淡的火光閃爍:“她就算當面打死張貴人,朕也不會這樣生氣。她做了最不該做的。竟敢敢利用……” 皇帝說到這里頓了頓:“朕不肯去各宮里,就是怕多生事端,沒想到仍舊這樣事多煩亂,天下的大事還不夠cao心的,還要去管這些?!?/br> 薛翃見他并未繼續說下去,便也不言語。 正嘉道:“怎么,你為何不說話?” 薛翃道:“這是萬歲爺的家事,小道又是方外之人,不宜插嘴?!?/br> 正嘉笑:“朕并未特意避開你,反而把種種詳細盡數告知,這份用意你還不知道嗎?” 薛翃道:“萬歲是信任小道,小道自然更該謹言慎行,別辜負了萬歲的仁心厚意?!?/br> 正嘉嘆了口氣:“這宮內但凡有個人像是你這般體察朕意,朕也不至于這樣心煩頭疼?!?/br> 薛翃才回答:“小道雖是方外之人,卻也知道,六宮的事都是皇后在料理,萬歲自然可以把這些事都交給皇后處置?!?/br> 正嘉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厭惡:“皇后嗎?她要是能為,就不會縱容康妃做出那些事了?!?/br> 薛翃對何雅語心存猜忌,自然不會為她說話。 但是皇帝這種話,卻顯然也有失公允。 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皇帝寵愛康妃,所以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甚至康妃的貓都比人高貴。 何雅語老好人的性格,雖然心里不免有想法,卻要維持皇后的賢良寬仁,絕不會以皇后的身份去壓康妃。 何況康妃出身夏家,家世顯赫,又是一重加持呢。 皇后絕不會主動為自己樹敵。 薛翃若有所思。 正嘉卻嗅到一股淡淡地清香,卻非尋常熏香或者花香,猶如草木的香氣跟清晨的鮮露交融,隨著呼吸,慢慢地滲透進五臟六腑。 沒來由的,皇帝覺著,這樣很是有益于身心,甚至有益于他的修行。 那柔嫩和軟的手指在自己的發間,力道適中地揉過,正嘉渾身漸漸放松,先前因為血書帶來的盛怒,也給一寸寸地揉散消失了似的。 皇帝突然很想握一握這雙手,不知這手給自己拘在掌心會是什么感覺。 但只是想一想,便已經飄飄然。 正嘉緩緩調息,剎那竟似百感交集,不禁說道:“昨日朕說你像是一個化鶴乘風而去的人,唉,近來朕越發想念她了,倘若有她在朕的身邊,也不至于像是現在這樣……” 薛翃聽見耳畔嗡地響動:“萬歲說的是、何人?” 正嘉道:“你難道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