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為此宜妃不知罵過他多少回,九阿哥仍舊我行我素,還對十三阿哥等人的奉承討好頗多鄙視。 他原以為這樣的傻子,就自己一個??墒呛髞?,老十四也我行我素地學了一筆的柳字;放著當皇帝的親爹不親近,反而去親近烏雅晉安、納蘭揆芳這些外姓的奴才。任由十三阿哥借著自個兒親娘的勢得寵,反倒壓了他這些年??滴跤H自指定的數學教材,十四偏要用自己的方法來解,最后被皇帝一頓喝罵,還挨了四哥的打。 難怪連八哥都說,十四傻起來跟他特別像。兩個傻子抱團取暖,從那以后,九阿哥就對這個弟弟格外好些。 可事情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呢?他最敬愛的哥哥,竟然把矛頭對向了十四。九阿哥一時覺得天旋地轉,隔了好半天才聽到有人喊他。 他驀然回頭,就迎上兩位公主詫異的目光,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這才清醒過來。 瑚圖玲阿跟jiejie對視一眼,試探著問:“九哥,你沒事吧?” “???哦,沒事?!彼乱庾R迎著燈光一瞧,驚訝地發現瑚圖玲阿穿著一身和碩公主制式的大婚禮服,大紅的裙擺逶迤拖地,腰間明珠熠熠,頭上金鳳耀耀,端的雍容華貴。 當年拖著鼻涕跟他和老十組隊踢球的小女孩,也長這么大了。被陰謀權術封印的幼時記憶,一時之間破冰而出。 九阿哥心里驀然一痛。一時想到,明天是她的婚禮,本來該是最幸福的時刻,卻要被破壞了。一時又想,老十四要是得罪了皇阿瑪,輕則郁郁不得志,重則高墻圈禁一生。他比瑚圖玲阿還小兩歲,今年才十七。 胤禟臉上難以抑止地浮現出痛苦慌亂的神色。 九兒嚇了一跳,下意識上來逼問:“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瑚圖玲阿也上來拉著他的袖子:“九哥,你說話,別嚇我啊?!?/br> 胤禟喉結滾動,嘴唇顫抖半天,最后輕輕吐出一句:“太子要壞事,看著十四弟?!?/br> 他說完便逃也似的走了。留下瑚圖玲阿和九兒猶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神色驟然凝重無比。 第174章 康熙手里執著半截明皇辮穗, 神色陰沉不定。他這幾日晚間就寢時,總是覺得賬外人影憧憧, 窸窣作響似有衣料摩擦之聲;一合上眼睛, 又覺得后背發涼, 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數日不得安睡之后, 今日晨起,他終于忍不住吩咐將整個煙波致爽殿的門窗簾幔全部檢查一遍。結果竟在正對著龍床的西窗上發現一個指頭大小的破洞! 有人窺伺帝蹤!這還得了? 雖然當即有小太監承認自己擦窗子時, 一個不妨戳破了窗紙。已經草木皆兵的康熙卻篤信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正在細查之際,大阿哥卻獻上一節污損的辮穗,稱是手下侍衛巡邏時,在煙波致爽殿后殿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拾到:“想來是您不甚遺失, 兒臣不敢自專, 特來獻上?!?/br> 康熙不置可否。遺矢辮穗的那個角落偏僻得很,卻有一棵老樹盤踞在宮墻邊,粗壯的樹枝旁逸斜出。他從來沒有去過, 但是有心人借此偷偷出入煙波致爽殿,卻并非不可能。 明皇辮穗,除了他,就是太子在用了。 但是僅憑一截穗子, 還不好定太子的罪??滴鯇⑿艑⒁芍g,故意帶著人夜探東宮, 結果太zigong里的人慌亂不已支支吾吾。掀開床幔,果然空無一人;伸手一摸被褥, 已然冰涼。 康熙冷笑一回,自有人把太zigong中內侍拖去拷問,半晌下來竟無人知曉太子蹤跡??滴跛烀范A:“帶人去找!” 胤禔冒險造謠,沒想到竟收到這么好的效果,頓時喜得渾身發癢,拔高聲音應了一聲:“兒子遵命!” 康熙被他中氣十足的聲音一震,再抬頭望見他滿臉喜色,頓時氣得手抖,喝道:“回來,叫老十三去?!?/br> 胤褆一愣,手死死扣住劍柄。窺伺帝蹤的罪名可大可小,胤祥為人公平磊落,向來不搭理自己,更是隱隱對太子心存同情??滴踝屗?,只怕又存了大事化小、寬縱太子之心。 胤褆面皮紫漲,額上青筋暴起,面露憤慨之色。 康熙見了又生一回悶氣,只是暫且按下不發。 胤祥神色凝重地從煙波致爽殿出來??滴醮蟀胍沟匕阉腥?,突然命令全宮戒嚴,讓他帶五百精兵四處搜尋,如果找到太子,悄悄帶回煙波致爽殿,不得有誤。 大半夜的,二哥又做了什么,何以要這樣大費周折? 胤祥回想剛才皇阿瑪高深莫測的眼神,和囑咐他“敬忠王事,安心辦差”時語重心長的語氣,心里隱隱覺得不詳。 今天是四月十七,本來該是圓月高懸的日子??上КF在澄凈的夜空中浮著一層薄薄的云,絲絲縷縷縈繞在月亮周圍,宛若云霞映日。天空頓時昏暗起來,他回頭眺望夜色中的煙波致爽殿,翹起的歇山式灰瓦頂像洪荒巨獸起伏的脊背,透著威嚴、神秘又危機四伏的氣息。 胤祥心中更為沉悶。他是不拘小節的直率性子,偏偏這紫禁城的波詭一浪接一浪,父子相疑,兄弟相逼,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呢? 他嘆息一聲,徑自出來調兵遣將,忽見永壽沉著臉進來,見禮時拿眼睛把他周圍的人一瞟。 胤祥心領神會地跟他出來,行至僻靜角落,方聽他說:“公主說,太子爺身邊的心腹太監何玉柱拿著金令把十四爺叫去了文津閣。我得去瞧瞧,請您行個方便?!?/br> “什么?”胤祥的臉色瞬間比夜色更陰沉。太子前腳把十四叫去文津閣,康熙后腳就讓搜捕,能有什么好事?如果康熙駕臨文津閣,太子恰好拉著十四說點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豈不是又跳進黃河洗不清? 胤祥緊緊抿唇,拳頭握緊又松,松了又握,半晌才說:“情況有變,你進不去園子,我來想辦法?!?/br> “殿下!”永壽擰緊了眉毛,錯身擋住他,怕他重任在肩,落人話柄。 “無礙,回去照看我侄兒?!必废楣首鬏p松地拍拍他的肩膀,踏著朦朧的月色,大步而去。 避暑山莊平原區有座湖心島上。那島三面環水,僅南面與陸地相連。文津閣是一座藏書樓,坐落在湖心島最北邊,四面白墻圍護,前有玉琴軒,背靠郁郁蔥蔥的松樹林,外圍又有湖水環繞,十分隱蔽。 胤祥帶著五百精兵,滅了火把,悄然搜尋,故意裝作不知太子蹤跡的模樣,把一眾精兵分成數隊。不熟悉的人都趕到北面、東面去找,自己挑了五十個心腹親信,往湖心島來。他命士兵從最前面的曲水荷香亭搜起,自己卻趁人不備,搶先一步往文津閣來。 他三兩步翻過院墻,還來不及喚人,便見藏書樓內火光沖天,照得二樓人影綽綽。一個女子高聲尖叫:“??!著火了,著火了!” 一陣sao亂之后,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著rou的聲音:“噤聲!你想害死孤嗎?” 正是太子的聲音!胤祥悚然一驚,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待在偏僻的藏書樓里意味著什么?太子需要偷偷摸摸的女人,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十四若摻和進去,必將承受康熙的雷霆之怒。 他后背冷汗涔涔,忽覺耳邊一陣勁風襲來,下意識俯身躲開,伸腿往后一掃,翻身將那人制住。攻守雙方都下意識去捂對方的嘴,距離拉近,胤祥借著火光一瞧,頓時松了口氣:“岳侍衛?” 岳鐘琪穿了一身太監的衣裳,明顯小了些,勒出一身鼓鼓囊囊的肌rou。他本來就緊張,見了胤祥大喜之下,更是急得結結巴巴:“十,十三爺,奴才,十四爺……” “噓!帶路!” 岳鐘琪一點頭,猛的躥了出去。 十四在文津閣后的小樹林里倚著樹站著,形容狼狽,猶自眺望近在咫尺的火光,見了他,先冷笑三聲:“穢亂宮闈這么大的事,皇阿瑪竟然還是派了你來拿他?!?/br> 胤祥近前,卻見他袍腳袖口都濕著,滿是桐油的味道,頓時一驚,目光落在像個面粉袋一般倒在他腳邊、神色驚恐死不瞑目的三個太監身上:“這是何玉柱?是你放的火?為什么?” 十四冷笑一聲,踢踢何玉柱的尸體:“就許他把我騙到這兒來,扣個同黨的罪名嗎?” 胤祥急道:“畢竟是兄弟一場,你也不能放火燒樓??!” 十四擺擺手:“放心。這里四面環水,他們再不濟還可以從樓上跳下來。這把火要不了他的命,但是這個太子,必須換人來做!” 胤祥這才恍然大悟。以往太子作惡,康熙雖然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但總是幫他藏著掖著,這回偷人偷到后宮,也是出動了心腹鐵衛捉拿,明顯有包庇的意思。 但是這把火燒起來,遠近的宮人都會趕過來救火。太子做出的丑事,可就兜不住了! 十四這是在賭,故意把事情鬧大,用御史言官、道德輿論來硬逼康熙處置太子! 胤祥渾身一顫,咬牙上前推他:“皇阿瑪已經知道了,我調開了沿途關防,你從水上走!” 十四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謝了?!?/br> 趨利避害是宮廷中人刻入骨髓的天性,他的確沒有想過胤祥會來找他,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 夜風蕭蕭,火光耀耀,湖水澹澹,被陰謀籠罩的小島上,空氣卻突然靜謐下來。 胤祥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聽四哥的話?!?/br> 十四撇撇嘴,聲若蚊蠅地嗯了一聲。 等他們悄然淌水過去,互相攙扶著上岸時,對面湖心島上,已然燃起一片燦若朝霞的火光。那片小樹林模糊在滔天的火光中,再也看不清胤祥的身影。 十四回頭望了一眼,莫名一陣心慌,強撐著回了阿哥們居住的外宮。 胤禛滅了燈籠,在黑燈瞎火的小院門口等了半夜,見了他劈頭就問:“你怎么一個人?老十三呢?” 十四遂講了何玉柱如何盜了太子的金令,想把他騙到文津閣偏殿里鎖起來,最后被他將計就計的事。 胤禛不喜反怒,指著他的鼻子喝罵:“殺了何玉柱,你為什么不直接走?放火燒樓,危及儲君,萬一被查出來,這是謀逆!” 十四梗著脖子頂回去:“他想把yin1亂后宮的名聲扣到我頭上,我憑什么不能反擊?謀逆是死,jian1yin庶母也是死,我干嘛不拉個墊背的?” 胤禛氣得胸口起伏,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滿桌茶具一抖:“一項死罪你運氣好就躲過去了,兩樣還那么好躲嗎?太子就像個扎破了的水膽一樣,到處都是破綻,你不動這一下他也遲早要倒。忍一時風平浪靜,何必要賭這口氣?” “這到底要忍到什么時候?”十四驀地抬頭看他,稚嫩的臉上滿是執拗,“我今年十七,我不想等我二十七歲的時候,還要跟兄弟們束甲相爭,還讓額娘姐妹為我提心吊膽,更不想將來我的兒女小小年紀就要跟陰謀詭計為伍!” 見他還有反駁之意,十四又飛快地補充道:“你要么就別爭,要么就干脆點,這樣拖拖拉拉、畏畏縮縮,像什么樣子?額娘年紀大了,早一日定下來,早一日叫她享清福?!?/br> 胤禛不由冷笑,正欲反駁,門口梁九功來傳旨。兄弟倆飛快地換衣裳,收拾整齊了迎出去,卻見他脊背佝僂,即便在八棱宮燈的火光照耀下,依舊臉色蒼白,強撐笑容向兩位阿哥傳旨:“太子爺病了,皇上下令停用毓慶宮的一切印璽,命諸位阿哥即刻前往煙波致爽殿見駕?!?/br> 停用太子印璽!這一天終于來了,仿佛頭上一座大山挪開,饒是胤禛素來隱忍,也不禁感到一陣快意。 十四更是長舒口氣,滿不在乎地說:“怎樣?我就說吧,這計雖險,但是能把太子拉下馬,也值了。就算出點岔子,我一個人擔著,反正有你這個玉瓶在,我們這些破罐子摔一下也就摔一下?!?/br> 胤禛卻陡然沉了臉色。他做事素來求穩,最看不得十四這個游走在危險邊緣、不拿性命當回事的模樣,遂揪住胸前衣襟逼問:“你還知道額娘?那你可曾想過,要是我們哪個出一點岔子,便是鳳袍加身,于她又有何用?” “我拿你們當兄弟,你可別非要拿自個兒當棋子?!必范G說完丟下他揚長而去。 十四渾身的氣勢一弱,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揉揉皺巴巴的衣服,嘟囔兩句,方才跟了上去。 第175章 煙波致爽殿內, 幾個侍衛服色的躬身立在階前, 恨不得把頭低到地板上去,回道:“……那樓中藏書極多,火勢蔓延很快,奴才們拼力救得太子爺毫發無傷, 但是……” 他一時不知怎樣稱呼那位娘娘才好, 稱封號吧, 又提起皇上的丑事;稱姓氏吧,又顯得別扭不敬,只得支吾含糊著遞上一只金釵:“我們只在火場里找到了這個, 去的時候,里頭門關著,閣中之人早就燒得不成樣子了……” 在場眾人皆是心下一寒, 那閣內只有兩人,一人身死,一人毫發無傷,關門之人是誰, 不言而喻。 康熙臥在榻上, 淚流滿面,一拳一拳地捶著身下羅漢床:“畜生!畜生!如今就敢在宮里殺人放火, 明日只怕要弒君了!” 八阿哥因回稟內務府救火一事侍立在側,聞言連忙上去勸慰幾句:“兒臣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您想想,那火勢蔓延得如此之快, 多半是因為有人往上頭澆油之故。島上桐油儲存在遠離藏書樓的玉琴軒內,二哥素來養尊處優,他一個人如何搬的動那些重油?”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康熙驀地坐起身。 一時張廷玉又進來稟報太子的話:“……皇阿瑪要怪我旁的事,我都是認的,唯獨這縱火殺人,窺伺帝蹤,我是萬萬不敢的?!?/br> 康熙頓時冷笑,放火之事再議,這偷1情的,關門滅口的,半夜不睡覺在殿外偷窺的,總跑不了是他吧?畜生!只是這把火確實來得蹊蹺,燒死了女主角,太子大可以謊稱他深夜在島上讀書,如此便瞞過朝臣了。 “給朕去查!是誰助紂為虐,幫著這混蛋殺人滅口?” 自有人去點了救火的人與附近幾處宅院的宮人詢問,半晌,帶進來一個畏畏縮縮、抖得像鵪鶉一般的侍衛:“奴,奴才恍惚聽說,十三阿哥帶人搜查文津閣前面的玉琴軒的時候,離開了有約莫一刻鐘的功夫,不知去了哪兒。沒,沒多久,就見文津閣著火了?!?/br> “胤祥?”康熙悚然一驚,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個轉折。忽又想到,自從胤祚把內宮戍衛的差事移交給胤祥之后,自己就再也不得安睡,竟然叫人在煙波致爽殿的西窗上開了個洞! 蒼天啊。想到自己每每入睡后,便有一雙眼睛貼在那個小洞上向內張望,該是多么毛骨悚然!如果那兒貼的不是一只眼睛,而是黑洞洞的槍口,又該當如何呢? 可恨內宮戍衛的人竟然毫無察覺,就連遺矢在后院的黃色穗子,居然也是領著外宮值宿的大阿哥先發現的! 放太子無故窺探在先,幫太子放火殺人在后,這難道不是二人串通的鐵證嗎? 康熙想通了這一點,頓時覺得心涼如水,歷史上那些晦暗血腥的典故,一個接一個地從腦海里冒出來。隋文帝勵精圖治,卻死于楊廣的一碗毒藥。以宋太祖陳橋兵、杯酒釋兵權之才,不也倒在了“斧聲燭影”之中?自古以來,宮禁不嚴,就為謀朝篡位提供了無窮的可能性。 康熙顫抖著手指向八阿哥:“你去,去叫胤祥回來,問他,朕哪里虧待了他,為何要行這樣豬狗不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