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的心放下了大半。

    不怕人哭，就怕人鬧，鬧大了，事情沒辦法收場?？蘧筒煌?，哭，正說明二小姐心里沒了主意。自己若是趁機勸上個三兩句，也許二小姐會聽進去了。

    陳嬤嬤現在只想把大少爺甩來的這燙手的山芋，先囫圇吞下，到底會不會真咽得下去，就不是她的事了。

    陳嬤嬤緩聲細語的先向雪蘭說道，“二小姐，您別哭，您哭著，可叫奴婢如何是好？”

    “我不要回去，不要！我回去了會有什么好事？我就在這里等著旁人來求娶就是，死也不要回去！你回去告訴他們，就當我死了！”雪蘭頭都沒有抬，依舊埋頭抽泣著。

    果然是小縣城里長大的女孩子，陳嬤嬤心下暗暗感嘆，少了人教導，連求娶這樣的話都敢說。

    陳嬤嬤心下不屑起來。

    不過雪蘭的話卻也讓陳嬤嬤腦子一亮，她馬上想到一個主意。陳嬤嬤陪著笑，好言好語勸道，“二小姐，您看您別惱，奴婢也和您說句挖心窩的話，可好？”

    陳嬤嬤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見雪蘭依然埋著頭，哭的聲音卻小了許多，她才緩聲說道，“二小姐，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你以為是因為外面鄰里鬧得，所以奴婢才請您回去的罷？”

    陳嬤嬤眼睛盯著雪蘭顫抖的肩，見她沒說話，微微笑了笑，“這是前因，奴婢也想和二小姐細細說些道理，二小姐看看對不對?！?/br>
    “二小姐且仔細想想，您已經及笄了，按理兒來說，是該婚配的年紀了?？蛇@么一個巴掌大的歲縣，哪有好人家能配得上您呢？回京城里到底是一家子骨rou，就算是選親事，也會幫您選個不錯的姑爺。奴婢也是為了您打算，你好歹是侯門小姐，在這里嫁個鄉紳土財主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您小時候在祖宅里，到大了也該補回來這些年來在祖宅里的辛苦了，您也該享享福了，您說是不是？”

    雪蘭的哭聲忽然大了起來。

    陳嬤嬤心中更為有底。

    如此痛哭，就是被自己說動了。

    陳嬤嬤不由得揚了揚嘴角，心里更為輕視這個沒有眼界的二小姐。只是幾句話而已，就說到她心里面去了，如此的目光短淺，回到府里也不會有她好果子吃！

    陳嬤嬤決定再添把火，“二小姐也很久沒見三少爺了罷，難道二小姐就不想三少爺么？三少爺現在可是乖巧得很呢?！?/br>
    雪蘭聽到陳嬤嬤提到自己的弟弟，心中一動，那是唯一一個和她同母的弟弟??！她已經八年不曾見過弟弟了，哪會有不思念的道理？雪蘭這次眼圈真的紅了起來。

    陳嬤嬤沉默了片刻，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又勸了起來，“二小姐，您哭也哭過了，到該仔細想想奴婢說的對是不對，??？”

    雪蘭又抽抽搭搭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嬤嬤，你……你先出去罷，容我再思量思量……”

    “我的二小姐喲，”陳嬤嬤哪里會給雪蘭再回過味的機會，她趁機說道，“大少爺可一直在前面等您呢，依奴婢的主意，馬上收拾收拾，奴婢服侍二小姐一道回家去?！?/br>
    陳嬤嬤也不待雪蘭發話，先轉身對著門口還在發怔的李婆子吩咐著，“李mama，快，快服侍二小姐，一會兒就到前院去，大家都等著呢?！?/br>
    李婆子連忙點頭。

    陳嬤嬤笑得有幾分真心實意了，她對雪蘭福了福，才走出后院。

    眼見著陳嬤嬤走出后院，李婆子忙疾步走到雪蘭身邊，輕拍雪蘭的肩頭，低聲說道，“行了，人都走了，別裝了?！?/br>
    雪蘭這才抬起臉來，朝門口瞧了瞧，才展顏笑起，“mama您瞧，事情很順利罷?！?/br>
    李婆子笑著點頭，轉身去床頭的柜子里翻找雪蘭的衣服。

    “我挑了挑，也只有這件我給你做的夾襖好些。棉花是楚州的新棉花，面料也拿得出手。樣式雖不是最時興的，卻也能穿得出去，能御寒，你帶著去，到底能換著穿?！?/br>
    李婆子從頭上又摘下來一支珠花，也放在包袱里，“這支珠花不值什么，是我娘留給我的，你拿著當個念想罷?！?/br>
    李婆子說著，又走到窗口，把曬在窗口的干菜麻利的收到一個小布袋子里，扎上口袋，“你最愛吃的菜干你也拿著，侯府里雖然好東西多的是，到底不會有這些干菜，到時候你想吃都沒地方去買?！?/br>
    雪蘭望著忙碌的李婆子，聽著她的絮叨，鼻子一酸，聲音哽咽起來，“mama，你是不想和我一道去的么？”

    第十三章 回京

    聽了雪蘭的話，李婆子的手頓了頓，抬起頭望向雪蘭，淡淡一笑，依然露出那口黃牙，而雪蘭卻沒有半分的愉快。

    李婆子默默的把一件件備好的東西放在藍布包袱皮里，輕輕扎緊包袱，才垂頭說道，“我不會去，你能回去就好了?！崩钇抛诱f著，拎起包袱捧給了雪蘭。

    雪蘭并沒有接包袱。

    李婆子便把包袱放在一旁，撣了撣自己有些發黃的前襟，低頭并不看雪蘭一眼，“我享不了那個福，我也老了，不愛動彈了，留在歲縣里最好不過了?！?/br>
    “李mama……”雪蘭囁嚅著雙唇。

    李婆子手著揉了揉自己的袖口，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留在這里，也能給你留條后路。若是你在府上不好，不是還能回到這里嘛。我若是走了，你可真就是沒一條退路了?！?/br>
    最簡單最樸實的一席話，令雪蘭傾刻間淚如雨下。

    李婆子轉過臉去，捏著袖口擦了擦眼角，岔開了話頭，“你很聰明，能想法子回京城去，著實讓mama高看你一眼。你是讓喬六他們幾個去找的人罷？可是大少爺的祝文，你是怎么讓它燃起的？”

    雪蘭抹掉眼淚，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包，“mama，這是我向雜耍班子里的羅師傅要了黃硇砂和磷粉。在扶大少爺時，我把這東西灑在了祝文里。這不是，還有一些粉末，我準備把這些粉末做成彈丸，這樣用起來更方便?！?/br>
    李婆子終于笑了起來，但是她的笑容卻并不好看，“不錯，不錯，你有這般計較，也讓我放心些?！?/br>
    雪蘭點頭，低頭拉住了李婆子的手，“mama，其實今日我能把事辦成了，也多虧了大少爺和陳嬤嬤并不親和。陳嬤嬤說自己是新夫人身邊的人，我心里就有些計較。任憑是再親的填房夫人，也不是大少爺的親娘。至于大少爺和新夫人到底生疏到何等地步，我還要回葉府里才能知曉?！?/br>
    “再有，我來回走，見大少爺只叫他的小廝服侍，連打水都是小廝打進去，并不讓陳嬤嬤的人插手。所以我想，大少爺和這位后進門的夫人并不親近?！?/br>
    雪蘭說著，挑了挑嘴角，“mama是不是覺得陳嬤嬤跟著來，是方便照顧大少爺？”

    李婆子手指一緊，握住了雪蘭的手，“難道不是這樣么？”

    雪蘭搖了搖頭，“mama，我猜陳嬤嬤跟著回來是打著這個服侍的名號，監視大少爺。mama還沒注意到么？大少爺來時跟了四個小廝，現在只剩下三個了。有一個是在喬六他們在門外鬧過后走的，喬六看到了，那小廝走得很匆忙。若是有什么事，為什么回去的偏是個照顧大少爺的小廝，而不是二等的仆婦之流呢？”

    李婆子忽然覺得自己白活了這些年頭，竟然不如一個小丫頭子看得明白?！澳恰悄阏f走的小廝是回去做什么了？還有，陳嬤嬤真不知道此事么？”

    雪蘭眼睛一轉，看向窗外，“我猜，是大少爺遣人要把帶我回京城的消息，先告訴給府里一聲。至少，大少爺不想讓陳嬤嬤搶了先?！?/br>
    李婆子已經驚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