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剛要叫大少奶奶,想到明個就離婚了,她索性改口叫了小姐。 她一手提著皮箱,徐老爹看見了忙接了過去。 徐鳳舉不在家中,先把東西擺了后院徐迦寧的屋里,本來是樂呵呵要去做飯的徐老爹,多嘴又問了句姑爺的事,徐迦寧沒有隱瞞,立即告訴了他離婚的事情。 這下子,徐老爹可一下就炸了! 他沉著一張臉,騰地站了起來:“當初嫁他時候,他上門來求的親,也不是我們上趕著去的,怎么的,他喝了幾天洋墨水回來就要離婚?他嫌棄誰呢,欺人太甚!” 說著,大步往出走。 徐迦寧見他神色不好,忙追著他出來了:“爹,不是那回事……” 可此時的徐老爹哪里還能聽得進去,到院子里一眼掃到喂雞剁菜的大菜刀,大步過去一把cao了起來:“我這就去問問他,看看他嫌棄誰呢!” 徐迦寧哪里見過這等陣勢,驚得她花容失色,顧不得儀態了,也快步追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胳膊:“爹爹爹……是我,是我要離婚的,是我嫌棄他……紅玉!紅玉你快來!” 她失聲尖叫起來,紅玉跑了出來,兩個人強把徐老爹拖住了,才是虛驚一場。 紅玉都嚇哭了,徐迦寧伸手來奪菜刀,徐老爹生怕傷到她,沒敢亂動才叫她一把奪了下刀去,他臉上還有憤憤之色。 徐迦寧將菜刀遞給紅玉,讓她先拿走,回頭才解釋著:“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這時候的徐老爹哪里聽得進去,他猶自沉浸在了悲痛之中,女兒結婚的時候是那樣的歡喜,離婚時候不哭不鬧,指不定心里多難受呢! 徐迦寧在旁邊說什么,都已經聽不進去了,又氣又惱又自責起來:“都是當爹的沒能耐沒見識,他顧家這是卸磨殺驢啊卸磨殺驢我呸我不是驢他們老顧家才是驢他們全家都是驢……” 徐迦寧想好好解釋,可他什么都聽不進去,急的她大叫了一聲:“爹!” 他這才緩過神來似地:“嗯?怎么了?沒事,爹在呢,爹在呢??!” 她想了下,用最可憐的表情看著他了:“我餓了……” 誒? 一聽見女兒說餓了,徐老爹的悲痛之色立即變成了疼惜:“餓了?爹這就給你做飯去,你先……你先回屋等一會,就一小會兒,爹做飯很快的!” 說著,真是大步流星,奔著灶房就走了過去。 徐迦寧在他背后看著他,可是松了口氣。 他這個爹,疼女兒是真的,所以面對他更有一種無力感,回到自己屋里,徐老爹真是沒讓她多等,沒有半小時的時間,立即做了兩個小炒來。 這頓飯真是不吃都不行了,徐迦寧帶著紅玉,讓她也感受了下徐老爹的父愛。 幸好一頓飯吃了一半,徐鳳舉回來了,他聽說meimei要離婚的事,很高興,不但很高興,還給徐老爹說了一通。徐鳳舉是最了解自己爹的人,知道他的軟肋,只說離婚的好處,三言兩語就把他態度板正了過來。 徐家這才算消停下來,徐迦寧借此說要改變,做更好的自己,徐老爹欣慰不已,毫無懷疑之處。房中還是軟軟的洋床,她在親爹面前,不能一下改變太多,忍著也睡了。 一早起來,徐鳳舉托了人趕車去顧家搬家具。 徐迦寧早起時心情不佳,實在是床太軟了,她隨便穿了件旗袍,在他爹精心準備的飯菜下,吃了點東西,早飯剛過,顧君行就坐車來了。 兩個人說好了好聚好散,體面還是有的,不過徐迦寧因為沒睡好,臉色不大好。 顧君行一直小心翼翼看著她的臉,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 離婚手續很容易辦,畢竟是第一次離婚,徐迦寧親自寫下了離婚賀詞:蓋說夫妻之心,當情深義重,凡為夫妻姻緣,當為前世結緣,若緣不合,此乃生怨。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從此別過,婚嫁兩不相干,當祝鴛鴦和美,再覓良緣。 她倒灑脫了,顧君行盯著她看了好半晌,他始終不知道,她是故意咬文嚼字,還是怎么,越是看著她,越覺得她像謎一樣的。 蓋章之后,一紙離婚書,二人再沒干系了。 徐迦寧沒讓他多久,就此別過。 不過,她還是覺得,顧君行也太小氣了些,她們那個時候,也有休妻再娶的,可他們休妻之后,可是要給三年糧衣的,現在世道變了,女人反倒吃虧了呢! 回家的時候,單獨叫了黃包車,說去華安街巷口處。 車夫應了聲,壓低帽檐,抬身就走。 今日陽光明媚,坐上黃包車了,車夫一跑頓時有了風,徐迦寧在包里拿出了個墨鏡來,這東西很神奇,戴上了世界都會變成另外一個顏色,她早就買了來,就是一直覺得戴上會很奇怪,始終沒有戴過。 這會只有她自己了,從容戴上,仰臉看著天空,登時笑了。 微風徐徐,吹了她臉上,徐迦寧這會坐了車里被暖陽一曬,還有點困了,她借著墨鏡遮掩,窩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黃包車停了下來,有人拍了她手臂兩下:“小姐,小姐該下車了……” 徐迦寧這才醒過來,可她迷迷糊糊睜眼一看,黃包車并未停在自家門前,她心生驚覺,徹底清醒了過來,摘掉了墨鏡。 是在上海最繁華的黃埔大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她多少有了點安全感,詫異地看著車夫:“我要去華安街,你帶我來這干什么?” 車夫一摘帽子,伸臂請她下車:“實在是有事請徐小姐過來說話,出此下策還望見諒。請小姐里面請,我們家大公子已久候多時了?!?/br> 徐迦寧將墨鏡收好,連忙下車。 黃包車停在了一家西餐廳的門口,她左右看看,門口站著十來個黑衣人,只怕是走不掉的。 乖乖進了西餐廳,早有人來迎,徐迦寧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只覺房中裝飾都新奇,不由多看了兩眼,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男人抬眸看著她,神色淡淡的,十分客氣。 “徐小姐請坐?!?/br> 她當即坐下,較好的記憶力讓她想起了這個人來。 是蘇婉稱作大哥的人,當時在蘇家門前,曾有一面之緣,不過并不打算太主動,只當不識:“我與先生素不相識,不知今日請我來,是有什么事嗎?”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蘇家大公子蘇謹言,他立即自報家門:“蘇家,蘇謹言?!?/br> 他旁邊位置上放著一個挎包,伸手拿起來就推了她的面前來:“舍妹日前出行,相伴的司機撿到了一個包,徐小姐看看,可是你的?” 的確是她丟的包,徐迦寧拿過來翻開看了下,里面東西竟然都在,她翻動一下,唯獨少了她的照片。 抬眼,她頓時想起了照相館老板說的話了,照片的事只當不知,連忙道謝:“這的確是我的包,不慎丟失了,如今失而復得我很高興,多謝這位先生了?!?/br> 蘇謹言讓人調查過她了,他也不多說,將懷中照片拿出來推了她的面前來:“實不相瞞,徐小姐與我母親年輕時候長得很像,當年蘇家曾丟過一個孩子,那便是我的meimei,為此母親病重,成了祖母的心病。如今祖母年事已高,我想請徐小姐過府住上幾日,在她老人家面前,裝成找尋回來的小孫女,也讓她老人家有這失而復得的歡喜,當然了,報酬是很豐富的?!?/br> 他為人倨傲,打量著她時還皺了下眉,她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 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是什么人,何時成了別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呢! 而且,徐迦寧沒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她還想去西安,自然拒絕:“這實在對不起,恕我愛莫能助,我這個人不擅說謊,只怕去了也是給老太太添堵,還是不去了?!?/br> 她拒絕得還算委婉,蘇謹言也不惱,也不急:“我知道徐小姐才同顧家子離婚,此時必是拮據,不妨看看我開的條件,或許能重新考慮一下?!?/br> 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照片來,推了徐迦寧的面前來。 照片上一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曬太陽,她背后是園林美景,雖然并無彩色,但可見其雅。 蘇謹言淡淡道:“全上海最好的的汽車,現在不過一萬六七,你只需在蘇家住上一段時間,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許你兩萬大洋?!?/br> 兩……兩萬! 徐迦寧默默在心里數了下手指頭,目光掃過面前那蘇家老太太的照片,心想,蘇家那宅子風景是不錯,住上半年再去西安也好。 如此,抬眼便是笑了:“好,讓我考慮一下?!?/br> 第17章 貴妃的三更 蘇謹言的司機開車將徐迦寧送到了華安街的巷口處,看來,連她家地址都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她挎包下車,禮貌地對司機先生揮手道別。 這個時代最不可思議的就是交通工具了,有汽車火車電車,據說還有能在天上飛的能載人的大鳥,徐迦寧對于能駕駛汽車什么的人,都抱有一種他真厲害的尊崇。 大門開著,她走進家門,腳步輕快。 前堂坐著三個等她的人,徐鳳舉已經將她的家具都從顧家搬了回來,這會兒就擺在院子里,一聽她人回來了,趕緊迎了出來。 “人家顧君行早就回府了,你怎么才回來?” 徐迦寧將懷中的包一股腦塞給了他:“看,我丟的包找到了,一會兒給你看看照片?!?/br> 徐鳳舉不想看什么照片,他跨上包了,直跟著她腳步:“難道顧家人找你去了?他們又難為你了?” 當然沒有,徐迦寧抬眼便笑,可才一抬眼,立即眼尖地看見她哥臉上有一新痕,笑容頓時消散了去:“臉怎么了?為了這點家具,他們難為你了?” 之前顧家以為顧君行只是將地契抵給了徐家,沒想到是賣的,不僅丟了英租界的鋪子,突然聽說倆個人離婚了,顧家老太太氣的差點背過氣去。趕上徐鳳舉去搬家具,顧家大夫人二夫人百般阻撓,不小心著了誰一下子,還是顧君行橫攔豎擋著,才順利把徐迦寧的古木床和其他家具搬出來。 兄妹連心,既然離婚了,他當然不愿徐迦寧再同顧家有一點干系,只說沒事,拍著大古木床笑稱是搬家具時候刮破了下,還說都是為了她,將來要是破相找不到媳婦兒,那妹子還得給他找媳婦兒去。 徐迦寧心中有數,見他模樣并未再問。她同他一起走進了屋里去,徐老爹和紅玉一前一后也迎了上來。 她知道他們擔憂,從哥哥身上把包扯了過來,拿出離婚書舉了他們面前,讓他們看,一時間還忘了字跡的事了。 徐老爹和紅玉都不識字,沒太在意,不過徐鳳舉卻是注意到了:“這是誰寫的?你?” 她手一動,當即折上了離婚書:“最近勤加練字,進步神速?!?/br> 徐老爹一聽是女兒寫的字很高興:“真想把你這字糊墻上,你媽要有在天之靈也來看看,我閨女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們讀書人會寫幾個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讓他們也瞧瞧,我們家小寧寧寫字多好看呢!” 把離婚書糊墻上? 徐迦寧連忙將離婚書收了包里去。 徐老爹見女兒離婚回來心情反倒好了很多,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直嚷著說要給她做點好吃的補一補,拿了錢上街買菜去了。 紅玉初來徐家,有很多地方看不習慣,這會也趕緊去收拾了,一時間屋里就剩了徐家兄妹,倆人都坐了桌邊。徐迦寧有點口渴了,打開茶壺看了眼,竟然有新泡的茶,很是欣慰。 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她又給徐鳳舉倒了一碗:“有一件事,我還得同你說?!?/br> 徐鳳舉在旁側目:“什么事?” 徐迦寧想了下,這個世上親爹和親哥哥待她極好,什么事都不該隱瞞,就說了:“今天有個姓蘇的男人,來找過我……” 徐鳳舉才端起茶碗,手一頓,茶碗當中的熱茶灑出了些,燙的他嘶的一聲:“誰?” 桌上就有茶巾,徐迦寧拿了遞給他,如實相告,把蘇家人怎么找她,怎么見的蘇謹言,他怎么說的,都對徐鳳舉說了一遍。 徐鳳舉是個商人,他知道兩萬大洋是什么概念,按著他的習性來說,應當不會拒絕。 也是知道他向來寵她,什么事都由著他才先對他說的,不過沒想到,她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徐鳳舉臉色卻是沉了下來。 “不行,你不能去!” “……” 徐迦寧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黑臉,不過相處久了對他毫無懼意,只定定道:“我要去?!?/br> 雖說是人心復雜,但她最擅長的莫過于察言觀色了,不過是假裝一個被找到的人,老太太跟前說幾句話,安然住上幾個月,就有兩萬塊大洋可以拿到,以后做任何事心中都有底,這再好不過。 一聽她還要去,徐鳳舉拍著桌子就站起來了:“不行,你要是差錢我給你,但是你去他家拿什么錢!這絕對不行,蘇家什么人家,人家是國會議員,家里亂著呢……反正……反正你不能去,我不同意!” 他這反應實在有點大了,徐迦寧垂下眼簾,端起了茶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