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她心想,衡陽人都這么奔放?還是趙藺把我乖孫女養成這樣的……動不動就粘粘抱抱什么的。 第56章 趙藺拿阿瑜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了,這孩子看著有時很天真,可真正到了大事兒上,她比常人更執拗。 阿瑜耷拉著腦袋,有些難過道:“藺叔叔,您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不怕大長公主要帶她走,其實隆平大長公主雖則嚴厲,其實心里待她再是軟和不過了,只要阿瑜懇請她,大長公主還是會答應的。 然而趙藺不同。阿瑜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待她的好,然而他從不解釋太多,總是太過理性。 趙藺道:“阿瑜,我承諾你,只要我還在,總是會來娶你,好不好,嗯?” 阿瑜氣得抓著他的手狠狠咬,直到咬出了血紅的牙印,她才癟著嘴委屈地流淚:“誰要你的承諾!趙藺!” 她使勁推他,可是男人的胸膛卻堅硬到紋絲不動,讓她有些喪氣地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流出來,小姑娘的聲音發抖道:“去了京城,我就再也看不上你了!我認祖歸宗,祖母說我會是貴女中的佼佼者,你都這么大歲數了,如何配得上我?到時候什么青年俊才都排著隊由我選!我告訴你……嗚……” 男人把她纖瘦的肩膀掰正,修長的手指慢慢描摹她的唇線,霸道地吻她,順便用指節慢慢抹開她眼角的淚水。 阿瑜:“……” 她有些震驚地瞪大眼睛,卷翹的睫毛顫抖著,顯得又些柔弱無措。 這個吻沒有持續更久,因為阿瑜被吻哭了,一邊哭一邊抽噎,故而趙藺又些無奈地停下。 他把小姑娘擺正了,棕黑的眸子淡淡直視進她的眼簾。男人的聲線優雅溫和,帶著幾不可見的寵溺:“阿瑜,不要做不懂事的姑娘,好不好?” 第57章 番外【恰好】 小院子里只有一排屋子,正中一間冒著微弱的燈火,屋子外頭跪了零星幾個下人。 蘇逡披著天青色的圓領冬衣,面容蠟黃,蒼白的雙唇抿著,看著端坐在自己跟前吃飯的小女兒。他瞧著也不過中年,卻十分病弱,一副身子裹在被子里頭,外頭又披了厚厚的冬衣,便顯得分外瘦削。 小姑娘扎著花苞頭,左右各綴著一對鵝黃的小絨花,隨著她的動作輕顫。她坐在爹爹跟前懂事的很,一雙明亮的杏眼眨巴兩下,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下面頰。 她吸吸鼻子不說話,微紅的眼睛盯著陶碗,胖乎乎的小手握著勺子,一勺一勺舀了粥菜塞進嘴里,垂著腦袋使勁遏制住喉嚨口的哽咽聲。 等小姑娘吃完了,蘇逡看著她自己拿帕子像模像樣的擦嘴,才緩緩開口道:“阿瑜……” 阿瑜抬頭看著爹爹的模樣,眼眶紅紅的,又不哭了。因為爹爹看著比往常要精神,一雙狹長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蘇逡伸出枯枝般的雙手,摸摸女兒黑亮的發絲,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阿瑜。爹爹的友人會來接你?!?/br> “日后你跟著他,乖乖的聽話?!?/br> “……” “他會護著你,不叫你受苦?!?/br> 小姑娘坐在他跟前,已經淚流滿面:“爹爹,你不要阿瑜了?阿瑜不想離開這兒?!?/br> 蘇逡頭一次覺得眼眶酸澀。 他青年時不識愁,鮮衣怒馬,決然離京,揚言再不回那污穢之地。這些年偶然想起老邁的父母,心中雖愧,卻不悔當初決絕。 只是……女兒還是這樣的年紀,不諳世事,天真嬌嫩,攥著爹爹的衣角就愛撒嬌,用膳用得不美了也要生氣,夜里夢得香了也能同他嘰嘰喳喳念叨一整日。 她還這樣年幼,就快要沒了父親。 喉頭一腥,他摒住氣,咽下鮮血,只是對阿瑜慢慢搖頭,眸光凝實堅定。 阿瑜慢慢又想哭了,她抓著爹爹冰涼的手,忍不住嗚嗚的小聲哭著。 蘇逡只是拿手摸著女兒光潔的額頭,聲音沙啞地像旱天的枯枝:“阿瑜……你還記得,爹爹交代的的事體么?” 阿瑜點點頭,又搖頭,垂著腦袋不肯說話。 但蘇逡并不擔心小女兒。她自小便精怪,凡事不必說第二遍,便能記牢。 而這些日子以來,小姑娘時常裝作無事,但這般年紀卻不懂遮掩,滿眼的恐懼茫然卻是如何也拭不去。 蘇逡露出一個藹然的笑來:“讓爹好好看你?!?/br> 蘇逡看著女兒稚嫩的面容,想象著她往后數十載的樣子,及笄時候是否已亭亭?洗手作羹湯是甚么樣子?待她兒孫滿堂,或許也不再記得早年種種……還有床邊在彌留之際的父親。 這樣就好了。 阿瑜生來便應該是最嬌貴的閨秀,本就不該陪著他這個爹爹,繼續在這苦寒之地過活了。 只是,他也不愿自己的女兒回到那個地方去。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卻形同傀儡。 這樣的一輩子,如何能快活? 蘇逡還想說些甚么,但已然沒了氣力。他用指腹拭去阿瑜面上的淚水,抿出一聲嘆息:“……別哭,寶瑜?!钡钪匾恼鋵?。 晨光微熹,村里的公雞此起彼伏地打鳴。阿瑜趴在父親的床沿上半明半昧,有些呆呆的,像是還在夢境里面,分不清床沿上微白的天光到底是真是假。 忽然間,門戶大開,外頭的冰涼刺骨的寒氣從門縫里竄進來,凍得她一哆嗦,亦清明許多。模糊的光影里頭,她瞧見一只黑色的鹿皮靴踏入室內,男人白衣廣袖身材頎長,帶著簌簌寒風,卻風姿灑然。 他并沒有看阿瑜,只是平淡道:“我來了?!边@句話顯然是對蘇逡說的。 可是榻上的男人已經沒法再回答了。 阿瑜像只受驚的兔子,把父親的衣角攥得更緊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顯得倔強柔弱。一夜過去,她的面容蒼白得幾近透明,一雙平日里圓潤的杏眼愈發地大了,含著水霧,怔然不語。 男人修長好看的手收起十二骨油紙傘,定神看著床榻上的蘇逡。蘇大儒面容干枯,卻若老僧入定,一手輕握女兒的小手,枯黃的皮膚蒙上一層看不見的煙灰色。 他已死去多時。 他慢慢俯下身,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和坐在床邊的小姑娘平視,嗓音溫和低沉,與她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她們都說,你不肯出來,是為什么呢?” 寶瑜有些呆呆的,一顆淚珠終于滑下面頰。 她意識到這人的身份,心中的茫然更甚:“……你是藺叔叔?”爹爹曾與她說過的,白衣的王侯。 他的唇角緩緩上揚,一雙棕黑色的眼睛柔和地看著她,包容而富有耐心,似等著她說下去。 男人身上的味道清冽醇厚,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粉嫩的唇瓣蠕動著,她垂眸憋出一句:“我不要嫁給你……也不想離開?!?/br> 她年紀還小,差幾年才及笄,對于趙藺而言就像是個孩子。他自然談不上待這個剛見面的小姑娘有男女之情,卻因當日之約,須得把她妥帖珍藏。 寶瑜等不到他的回答,終于微微睜大雙眼,頭一次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男人棕黑色的雙眸睿智而溫和,里頭仿佛有一汪深深的潭水,深邃而淡靜。他很耐心地哄著:“寶瑜……約莫是十多年前,我與你爹相識。我們一見如故。 “我們曾有約定,若他有子,許我為義子?!?/br> 他語聲淺淡:“若他有女,則嫁我作妻?!?/br> 蘇寶瑜下意識抓緊了手下的布料,心中忐忑:“我……” 男人淺笑:“若你不愿,我也會照拂你,為你找一門佳婿。但是阿瑜,你須得同我走,不然你爹不會安心?!?/br> 寶瑜有些踟躕:“我有佩劍和佩環她們……我……” 她很少見生人,話說到一半,卻又不懂如何拒絕了。 他知曉她的意思,低緩哄道:“她們都是你的丫鬟,但丫鬟還要靠主子吃飯。你與你爹隱居在這苦寒之地,窮巷陋室這許多年,你又如何供得起她們?” 寶瑜想起爹爹。 他為了供自己生活,每日卯時不到就要起床,匆匆用點隔夜的冷粥冷膳,便要去幾里外的縣城里頭教書。她知曉,爹爹是茂縣里有名的先生,常常有學子家人帶著幾吊臘rou,或是一籃雞蛋來家里,只求爹爹能收這些學生當弟子。 但是爹爹是縣城里頭大家族的供奉先生,只教那一家子連帶族親的少年郎便夠累了,又如何能分神教得旁人?于是便拒絕了。即便如此,還是時不時有人上門的。 寶瑜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沒了爹爹,又能如何生活。而爹爹早就為她算好了將來的路,只要她愿意,眼前這個男人就會帶走她,把她養到及笄,接著…… 她知道爹爹從來不會錯,但只是很惶恐。她能想象自己的將來,卻仿佛漠然到事不關己。 可是她別無選擇了。 她聽說過很多孩子,爹娘早死了,年少時活得艱辛,長大了被生活壓迫得麻木了,一輩子冗長到尋不到盡頭,無聊又不可棄。 與他們相比,自己已經十分幸運,若是她再任性使氣,卻是辜負了爹爹。 趙藺看著榻上安詳的蘇大儒,負手微微闔眸。 阿瑜收起眼里的淚水,忍住心里的難過,一雙蒙著霧氣的明眸小心翼翼看著男人,輕輕問道:“能不能,讓我再陪我爹爹一會子?” 寶瑜的聲音很軟,像是含著半勺蜜糖,不自覺的含糊清甜,迎著光的眸子嬌潤漂亮。 這是趙藺第一次見到阿瑜。那天他披著風雪從遠方趕來,心中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 在他看來,人都是會死的,為了既定的事實而難過,實在有些愚鈍,他想起自己的宿命,甚至沒有半分膽怯。 每個人都是螻蟻,無論成王敗寇,終將為世人所遺忘,除了世間萬物的本質,沒有任何東西會被永久留下。所以他很早,早到他父親的死亡,就學會了淡忘那些情緒。 他沒有太多疲憊,仿佛已經預見了前路,只是寂寥的按照遠方的大道行走,沒有厭煩,也沒有欣喜。 風雪附上他的長發,趙藺想起年少時某個老人與他說的話。 “世子雖慧極,卻被蒙住了眼,看似讀懂萬物,實則為萬物所傷?!?/br> 白衣少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那您所謂被萬物所傷,又何解?” 老者渾濁的眼睛含著笑意:“你的不動容,只是無法體會它們的生機和一切過往的掙扎。即便愚鈍,那也是由過往的一切因果所構成的現物,與你并無區別,然你卻將自己看作是更高的存在,忽略了本質的話,的確是為萬物所蒙蔽了吧?!?/br> 趙藺道:“那又何如?” 老者負手淡淡道:“世子不若游歷四方,去尋找一個切口。從那一點起,你大約能明白這個道理?!?/br> 趙藺不以為然,但還是照著做了,因為游歷天下也是他本來就想做的事情,而他的野心需要更多的細節來填充。 就在這個雪天,他打開了一扇舊木門,微光里見到一個鵝黃色衣衫的小姑娘,臉上掛著淚珠,呆呆愣愣的,卻意外的鮮活。 在無數無聊普通的沙礫和石塊里,在水草纏繞間的縫隙里,于光禿危聳的峭壁間,他見到了一朵柔弱的小花。 它并不特別,只是恰好在那個點出現,恰好獨屬于他,又恰好迎著風流淚。 于是男人就默默地,把這朵嬌氣的小花看進了心里,和世間萬物都有了那么點不同。 第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