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趙藺露出冷淡的笑意,散漫道:“那就讓老太太明白一件事?!?/br> “使她知曉阿瑜的身份,不是叫她動歪腦筋的?!?/br> 那人請示道:“那,主子想用甚么樣的分寸,較為合適?” 老太太畢竟是王上的親娘啊,太過分可能會被打死的吧? 趙藺道:“她是什么分寸,你便是什么分寸?!?/br> 那人會意,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趙藺背手看著亭外春雨霏霏,神色淡淡。 第44章 早春時節,寧氏身上的病更重了些。 不曉得從甚時候起,她就已是這幅蒼白虛浮的模樣,可她即便病的再重些,每日該處理的族務仍是一點兒也不少。 趙嬤嬤捧著冊子進去,卻見寧氏靠在官帽椅上,臉上浮起一層粉,唇色略帶桃紅色,瞧著多有些不自然,只一雙眼睛還是堅定有神。 她不敢懈怠,忙把冊子呈給寧氏,又把近期發生的一些族務糾紛都如數家珍地說了。 寧氏沒有猶豫多久,果決地給出了答復。 趙嬤嬤有些猶豫:“這樣是否不大好?老奴瞧,那幾個大多是幾代的家生子了,都有親眷在府里做事的。老奴只怕對您的名聲有妨礙?!?/br> 雖說寧氏現下掌管了三房,可其他幾房她根本管不了,特別是大房的奴才,天生便自覺高人一等的,寧氏這腳跟還沒扎穩,做事太果決的話,或許會帶來些意想不到的后果。 寧氏卻道:“就這么做,你下去罷?!?/br> 趙嬤嬤心里咂舌,這大太太自打從老王妃得了老王妃撐腰,行事作風都變了,現下不論是三老太太還是二太太洛氏,都不怎么敢往她跟前湊了。 寧氏處理了大半日的房務,早已是疲倦極了,她喚丫鬟:“為我梳洗罷?!?/br> 寧氏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緩緩褪下殘妝,露出帶著些許細紋的蒼白容顏,緩緩垂眸。 她淡淡問道:“云逸怎么樣?” 丫鬟上前道:“方才問了,少爺今日早膳用了些稀飯并兩個饅頭,午膳隨先生用了,晚膳還是用了些粥菜,像是興致不高,成日都在埋頭用功讀書?!?/br> 寧氏道:“那就由著他去,多讀些書總是好的。還有,明兒的春日宴,給他打扮精神些?!?/br> 寧氏說完,便散了頭發,躺在床上想事體。 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這副身子也不知能撐到何時。在有限的時間里,她想要給兒子爭取更多的地位,不管怎樣都好。 她撐起身子,輕輕對著丫鬟道:“阿湘,明兒個給少爺穿那件孔雀紋的罷?!?/br> 阿湘點點頭道:“喏?!?/br> 她也不曉得主子這是怎么了,如何想起給少爺穿這件孔雀紋云錦緞做的衣裳。當初得了那料子,主子便立時給少爺做了件衣裳,可是她從來沒讓他穿出去過。 不過那緞子真是好看啊,阿湘在王府侍奉了這么些年,可從來都不曾見過這樣流光溢彩,紋路獨到的緞子。 她想著也就釋然了,或許主子這是想通了,要讓少爺去同大房二房那幾個小的爭個先后罷。 到底都是王府血脈,憑什么他們少爺就要默默無聞的呢? 隔天就是春日宴,這宴是王府每年都要舉辦的,不過不同于旁的宴席,春日宴只請自家人,故而阿瑜也沒甚么好打扮的。不過若是還請了別家姐兒,那她難免要打扮地端莊淑雅一些,才能讓王府門面有光。 自家人么……那就隨便罷,橫豎這種宴席藺叔叔都不會去,她打扮地滿頭珠翠,只會把自家脖子給壓折了。 不過春日宴有一點就是,男女不必分兩塊兒用宴了,隔開一條道,相對而坐便是,畢竟這宴就是用來聯絡感情的,分開坐著兩不相見的,便沒有意義了。 阿瑜坐在靠近老太太的地方,那簡直就是如坐針氈,上首是老太太,右邊不知怎么的坐了個趙婂,遠遠的對面是趙蒼,那真是十分尷尬了,她都不知道臉應該往哪里擺。 三面抉擇一下,她還是轉頭對著趙婂微笑起來。 趙婂:“……” 阿瑜微笑道:“婂婂啊,最近功課怎么樣?” 趙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就那樣?!?/br> 阿瑜點點頭,繼續道:“最近睡得香不香啊,夜里還總醒么?” 趙婂臉上結了一層霜,但還是勉強道:“好多了?!?/br> 阿瑜欣慰地點點頭。 不是她要問這個問題啊,只是梅氏出家前有吩咐過,所以趙婂的事體有許多都被她的丫鬟報給了她。雖然她很多時候都懶得管,但是完全不聞不問也有點說不過去啊。 阿瑜繼續道:“最近天雖暖和了,但你也不能穿那么少啊,還是要裹得嚴實些的,不然以后成了老寒腿怎么辦?” 趙婂看了看阿瑜,頓時臉色更差了。春日里,哪有姑娘不愛美的?好容易過了嚴冬,大家都脫下棉衣,穿上了輕薄的春衫,最近還流行紗罩衣,穿上之后婷婷裊裊的,就跟仙境里的仙女一般了。 然而就蘇寶瑜是個異類,這個天氣還把自己裹這么嚴實,偏偏她長得好看,身段纖細漂亮,即便裹的衣裳多,也只會有別樣的美感,一點也不顯笨重。 可是她不行??! 趙婂又生氣又困惑,同一個娘生的,怎么蘇寶瑜就長成這樣,偏她自己除了繼承了梅氏雪白的皮膚,其他都和她爹趙蕉更相似,和蘇寶瑜站在一起就像個小丫鬟! 于是趙婂不樂,壓低聲音輕輕道:“你穿那么多不悶壞咯?我看大家穿的都比你少,就你還把自個裹成這樣!你看老太太,都這么大歲數了還穿得跟朵串串花兒似的?!?/br> 阿瑜瞥了一眼老王妃,頓時轉頭就沖趙婂笑,也不再說些指教的話了。 于是趙婂也低頭,輕輕翹了翹唇邊,哼一聲轉頭用起案上的rou菜。 老太太年歲大了,也喜歡熱鬧,瞧著一群鮮活的子子孫孫心里頭也愜意。 她瞧瞧阿瑜,又看看小兒子,心里感嘆一下,不論是身份還是長相,都是十分登對的,只這倆孩子就是別扭著,還需要她這老太太稍稍推一把才成啊。 她把視線移到遠處,一眼便瞧見坐在大房趙宏逸身邊的趙云逸。 少年人一身孔雀紋緞面圓領袍,挺拔地就像棵直沖云霄的青松。 只是他身上的這件衣裳,怎么看都十分眼熟。 老太太瞇著眼,使喜鵲把趙云逸喚上來。 趙云逸年歲不大,但是一張臉卻頗為消瘦,眸色黑沉,隱隱有些陰沉之感。 老太太看了他幾眼,頓了頓,才笑著說上兩句話,又把人給放下去了。 待宴席結束,老太太回了屋,臉色便有些不好。 她對丫鬟冷道:“去。把三房大奶奶給我叫過來?!?/br> 丫鬟見她面色陰沉,雖見現下天色已不早,卻也不敢有半句話。 這一頭,寧氏坐在銅鏡前,對著鏡中的自己梳妝打扮。細細畫了遠山眉,兩頰點上輕薄的胭脂,櫻桃小口抹上暗紅色的口脂,她輕輕一挑眉,鏡中人凌厲而嫵媚。 她道:“阿湘,為我梳個高髻?!?/br> 阿湘有些疑惑地上前道:“主子,這個點了,您還要出去么?” 寧氏微笑看著鏡子:“有人按捺不住,要來尋我了?!?/br> 喜鵲來尋人時,便見暮大太太寧氏坐在鏡前,發髻高聳,一整套赤金斜鳳銜寶珠頭面,隨著寧氏的動作微微顫動,泛出華麗的光暈。 寧氏轉頭,露出一張凌厲嫵媚的臉,淡淡笑道:“你尋我?” 老王妃文氏坐在椅子上,手心都泛出了冷汗。 她今日瞧見趙云逸的那一身衣裳,猛然間回想起當年,京城那個尊貴的人也曾經賞給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匹布料。 那樣好看的孔雀紋,應當是難以覓得,世間稀少。 她那時看著蒼哥兒,就覺得他值得這匹布料,因為他是那個尊貴人的兒子。 可是趙蒼卻十分不屑,他厭惡那樣骯臟黑暗的過往,甚至在內心深處排斥她這個母親。她不知道小兒子得了那匹布料之后是怎么做的,但他從來沒有穿過一次。 那時候她不以為意,因為她覺得,這世間沒有人會不為權柄動容。等趙蒼更成熟些,他會感激自己賦予他的血脈,發自內心地敬仰她這個母親。 所以,早晚有一天,他會心甘情愿地,穿上這匹布料縫制的衣裳。 可是她今天,卻在三房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孩子身上,看到了這匹布。 這個孩子是誰? 老太天文氏回想著,哦,這孩子是寧氏的兒子。 寧氏…… 思緒電轉,她想起趙蒼,想起他為寧氏說話,想起很多很多的細節。 老太太面色有些泛白,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然后她抬頭,眸子微頓,看見了面前冷媚凌厲的女人。 寧氏。 寧氏微笑起來:“老太太,你怎么面色都白了?” 老太太遏制不住地咳嗽兩聲,掌心一把拍在桌面上,呵斥道:“寧氏,見我如何不下跪!” 寧氏有些無所謂垂眸一禮,哈哈笑道:“怎么樣,您滿意了?” 老太太心中已然確信,她指著寧氏,半晌,抖著手質問:“你這個……你這個yin婦!你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恬不知恥!” 寧氏偏頭,發絲垂落,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暗紅色的唇瓣微勾,笑道:“哦?老太太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勾引他的?” 她的身子前傾,露出勾人的的身段,笑得放肆而纏綿。 老太太重重喘息,眼睛血紅:“你!賤人!我的蒼哥兒都是叫你勾引壞的!我就說!我就說他為何服那東西!府里人從不會教唆他!” 寧氏一笑,輕松道:“那可比您加諸于我丈夫身上的,要好多了呢!” 她神色泛冷,嗤笑道:“果然啊,像您這樣的人,為了微不足道的名聲,連最喜愛的侄女都敢親手殺死!那么敗壞她名聲的我的丈夫,又如何能活下去?” 寧氏的眼神有些空洞而癲狂,語氣拔高:“都是你!文氏!你配不起那些敬仰,你就是個自私愚蠢的老女人!” “我的丈夫何其無辜?他被江氏和秦氏陷害,你卻不聞不問!你只知道遷怒!只因為他身子弱,只因為他懦弱!于是你這樣大膽肆意地害死了他!” 老太太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滴到眉間,她顫抖著聲音呵斥道:“你住口!你丈夫是病死的,與我何干?他和我外甥女在那個地方被那么多人發現,鐵證如山!你還想為他狡辯,你這個蠢婦!” 寧氏冷漠地搖頭,朱唇微啟:“他不會,我信他?!?/br> 老太太已經癱軟在椅子上,呼吸急促而顛簸。 寧氏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灘爛泥,冷漠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