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寧冷哼一聲，就要破除幻象，忽的那魔女模樣一變，來到他面前，冷艷妖冶的面容成了另一張他熟悉不過的柔美面容，眸光楚楚可憐，又有萬般柔情，哀怨悲傷，幽幽低喃，似恨又有愛……

    夫君，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為什么不回來？

    我等的真是太久了……

    你為什么，不救我，不回來，為什么……

    君清寧霍然睜開眼，眼前一切幻象瞬間煙消云散！

    但是，剛才那一幕，似乎依然清晰的刻入他的腦海之中。

    只要閉上眼睛，浮現的都是她的面容，最后那面容又和那魔女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盡管知道那魔女不可能是崔素云，但是他卻忘不掉千鈞一發之極對方的那一個眼神，好像……她就是她一樣……

    君清寧閉了閉眼睛。

    從得知崔素云慘死穆靈之手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有了心魔。

    當年他進京趕考，路遇水患，垂死之際得玄真上人相救，帶回道宗，從接觸到修仙路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被那無邊廣闊的天道所吸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一生該如何走……大道無情，仙道孤獨。

    所以他沒有回去，因為那已經不是他的世界。

    就讓崔素云當他已經死了吧。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二十三年過去，她卻依然在等著他，在重新見到崔素云的那一刻，君清寧恍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發妻終歸有所虧欠，哪怕她只是個毫無修煉資質的凡人，注定和他仙凡有別，但是她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妻子，這二十三年等候，是為了他，一片赤誠之心，無法視而不見。

    只可惜自己卻無心情愛，一心向道，這求仙路上，他從未想過要和別人一起走，也沒有人有資格和他一起走。

    于是他留下黃金百兩，了斷塵緣。

    但如果……她不但沒能接受那黃金百兩，反而因此喪命，受自己所累，最終死于非命呢？

    自己到底還是虧欠了她。

    君清寧閉上眼睛，往日明鏡無垢的心，這次卻無法沉靜下來……他知道那魔女是故意的，定然是知曉了這件事，才故意化作崔素云的模樣迷惑于他，動搖于他。

    可是他卻依然被迷惑了。

    因為他會忍不住想，她死的時候，恨……嗎？

    ………………

    一個月后，君清寧推開房門，走出閉關的閣樓，眸底一片深沉。

    逃不開，避不過，滅不掉。

    心魔漸生，孽根難除……他到底還是要入世走一趟。

    君清寧獨自一人，整個道宗甚至都沒有人知道他已經離開了。

    他沒有御氣飛行，只是像普通凡人一樣使用車馬，亦或者用腳步行走，這一路他看到許多以前忽略的風景，走過他當初走過的路，就像是一個凡人一樣……

    足足花了半個月時間，才離開越州境內。

    又過了十幾天時間，君清寧來到一座小鎮之下。

    這小鎮看起來寧靜祥和，模樣和二十三年前，似乎變化也并不大，只不過，這里幾乎已經沒有了認識他的人，幾經災禍以及妖魔肆虐，雖然再次重建，但故人多已不在。

    凡人一生短暫且脆弱，若非能得窺大道，到底不過是螻蟻罷了。

    君清寧神色淡淡，他走在泥土路上，沿著一個坡道向上，再轉一個彎，便看到半山上有著一個清幽的庭院，庭院圍著木柵欄，一顆銀杏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遠處繁花盛開，傳來淡雅的幽香。

    院落里晾著被子，還有幾個水缸，旁邊散落著一些谷子，雞鴨揮著翅膀咯咯的叫。

    再普通不過的凡間之景，但是君清寧卻停住腳步，眼神凝固。

    這一幕，像是什么如夢幻影，將那些他幾乎已經忘卻的東西，從他的記憶深處翻出來……終于，他走進院落，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他轉過頭，那邊果然有張桌子，也和記憶中一般無二，擺著一些剛采摘回來的果子。

    當年他們清貧拮據，于是崔素云便自己在后院種了一些果樹，不但能自己食用，還能出去賣錢，補貼家用。

    君清寧定定站在那里，眼中漸漸浮現一絲恍惚之色。

    就在此時，前方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一個身穿鵝黃襦裙的女子垂首從房中走出來，她衣著淡雅，容貌柔美，雖不算天資絕色，卻溫婉怡人，柔順黑發被一根鏤空的銀簪子挽著，抬眸看到君清寧站在那里，柔聲笑道：“夫君，今日怎么回的這樣早？”

    第46章 魔教圣女10

    女子站在那里，容顏秀美，身姿綽綽，對他柔聲低笑：“夫君，今日怎么回的這樣早？”

    君清寧怔怔看著她，眼前有片刻恍惚，似乎之前的修仙只是他的一場幻夢，而如今這一切才是真實一般。

    他不過是黃粱夢醒，兜兜轉轉數十年，醒來一切未變，故人尚在。

    他的妻子還在家中等他歸來。

    君清寧眸底浮現些許溫柔之色，回想起兩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生活，發現自己并不厭倦這一切，反而有一絲懷念，他深深望著面前的女人，忽的微微一笑：“我回來了?！?/br>
    時薇也笑了笑，她輕輕撩起耳邊的一縷發絲，雙眸柔情似水，聲音動聽：“夫君你先坐會兒，飯就快好了?！?/br>
    說著轉身重新走進里間。

    君清寧頓了頓，走到桌子旁坐下，隨手拿了一個盤中的梨，咬在口中甜中帶著酸澀，還未曾熟透，但這味道和他記憶中十分相似，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若非知道崔素云只是個毫無修煉資質的凡人，早已死在穆靈的手中，也許他都差點要相信，她真的還在了。

    沒多久時薇從里面走出來，擺好飯菜，賢惠的坐在一旁，對君清寧笑道：“夫君累了吧?！?/br>
    君清寧笑著搖搖頭，有些懷念的看著時薇，他說：“還好，倒是娘子cao持家事，辛苦了?！?/br>
    時薇別過眼睛，似乎有些害羞，臉頰浮現淺淺紅暈，抿唇一笑：“不辛苦?！?/br>
    君清寧笑著注視著她，拿起筷子試了試桌上了小菜，他很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食了，自從入了道宗踏上仙途，早已辟谷不食人間煙火，但是……今日難得嘗了嘗，卻發覺這粗陋的飯食并不令人厭惡。

    這就是他曾經的生活，曾經的味道。

    他一向心態平和，看淡一切，選擇修仙只因為他可以，而不是他厭惡自己在俗世的生活，人生在世，凡世種種都是歷練，若非嘗遍七情六欲，又如何能夠斬斷？

    就如同很多東西，只有擁有過，才能言之為舍棄，若是從未擁有過，又談何舍棄？

    而眼前的一切，就是他曾經舍棄的一切。

    君清寧抬頭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眉眼柔和，秀美嫻雅，白皙的脖頸低垂著，不設防的擺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他的妻子一樣。

    毫無理由的信任著他。

    任那些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在君清寧眼中都如紅粉骷髏，但偏偏眼前這個普通的女子，卻令他無法下手，反而心中泛起絲絲柔情。

    他的修仙路走的太過順遂，輕而易舉就達到了別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然而修仙乃是逆天而行，又怎么可能當真一帆風順？

    他的心魔，才是他的劫啊。

    【叮，君清寧好感值 10，當前好感值10】

    時薇望著君清寧，微微一笑。

    小六直到此刻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之前覺得宿主太鋌而走險了！竟然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迷惑君清寧，簡直比此地無銀三百兩還要荒唐，誰都知道她是假扮的，因為崔素云不可能還保持這個模樣，他們的家也早已不在了。

    但偏偏，這假的不能再假的一幕，反而刷到了君清寧的好感值，小六簡直覺得匪夷所思：【他難道不覺得這一切太詭異了？他沒懷疑你？】

    時薇微笑：【詭異又如何？懷疑又如何？他就是明知道是陷阱，也會心甘情愿的踏進來，因為這是他唯一的一條路?！?/br>
    小六：【他也可以直接殺了您啊……】

    時薇道：【不會的，君清寧是想借此渡心魔，直接殺掉我根本無濟于事，若心魔如此容易就能消除，那大家都殺殺殺好了，還何必困擾不前？

    再說了，他雖無情但到底是修的仙道，不容道心有虧，若是修魔道就簡單多了……】

    小六：【哦？】

    時薇語調微揚，戲謔一笑：【直接殺妻證道就行了，哪用這么麻煩？】

    小六：【……】為什么我覺得您才是修魔道的呢……

    ………………

    君清寧吃過飯，放下碗筷，凝視著時薇，那一貫淡漠的雙眸中浮現溫柔繾綣之色，就好像他真的是她的夫君一般，見時薇要起身收拾桌子，站起身來笑道，聲音清雅溫和：“我來幫你?！?/br>
    他雙手修長如玉，身姿清雋，絲毫不嫌棄這舉動有損君子形象，彎腰幫時薇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動作不疾不徐，哪怕是做著家務，卻依然不損他半分風姿。

    時薇用滿是溫柔甜蜜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是個普通的沉浸在兒女情長中的女人一樣。

    一切都如此美好。

    天色漸晚。

    到了晚上，時薇點上燭火，昏黃的燈光在房間中搖曳，她走到里面脫下了外面的衣衫，僅身著白色里衣，容顏素淡，烏黑長發披下來，用含羞帶怯的目光望著君清寧，柔聲道：“夫君，我來為你寬衣吧?！?/br>
    君清寧站在門口，卻半晌沒有動。

    燭光映在他的臉上，令那原本清冷如寒雪高山的面容，平添了一份煙火之氣，眸底神色晦暗不明，目光深沉，下頜收緊。

    時薇只靜靜望著他，沒有催促。

    君清寧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真的是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又或者，她只是剛好和他所期盼的那樣……如他所愿，一切安好。

    真正的心魔，不是所謂的魅惑，不是所謂的勾引，不是所謂的繁華虛影……而是恰好給了一個人，他所希望看到的一切。

    以至于哪怕明知是假，也無法抽身而去，淪陷沉溺。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往后一步，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再次回到那個真實而無情的現實。

    可是他希望這樣嗎？也許不希望……他甚至覺得現在這樣便很好，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時間還停留在二十三年前，如果他能夠回到二十三年前，重新選擇一次，結果會有什么不同？

    自己又會作出什么樣的抉擇？

    君清寧忽然想要知道這個答案，哪怕明知眼前的女子，只不過是個空有皮囊的魔，但是他卻沒有后退。

    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時薇靜靜望著君清寧，看他往前踏出一步，走了進來，唇邊緩緩露出一抹笑意。

    她緩步上前，纖纖玉手挽上君清寧的脖頸，側首凝視他清冷如玉的面容，那寡淡無情又深邃的雙眸，那弧線優美的下頜，和微微凸起的喉結……她的紅唇幾乎貼在了他的唇角邊，發出如訴低喃：“夫君……”

    指尖輕佻，衣衫散落。

    春宵苦短，良辰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