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李翁,曾有一個叫許濛的女孩兒救過我么,就在那個下雨的驛館,她把她們隨身帶著的藥物給了我,救活了當時重病的我。這是真的么?” 陳旻的狀態不太對,他仿佛陷入了一個名為從前的陷阱,可怕的是他竟然不掙扎,而是任由自己陷進去。 李翁道:“是,是真的,公子都是真的?!?/br> 陳旻道:“后來,我拜了阿濛的祖父為師,在江南同老師學習,老師離開洛陽的時候?!标悤F頓了頓,終于還是鼓足了勇氣道:“我原本是想要到蜀地帶著母親、表姐還有阿冕離開的,我原本是想要讓我們假死,然后我去洛陽求娶阿濛?!?/br> 陳旻看向了李翁,眼中沒有焦點,仿佛是個盲人,他道:“我以為,我可以不用再作為陳旻活著了?!?/br> “作為陳旻的那個人三歲剛會說話就要讀書,讀不好就要跪在我秦氏族人靈前,母親會歷訴陳氏與秦氏的仇恨,說一句便要用鞭子抽一下。那個陳旻啊,他殺了太多人,算計了太多人?!标悤F伸出自己那雙修長白凈的手,道:“那個陳旻用這雙手把與自己一同長大的表姐送進了皇宮,送到了那個大她近二十歲男人的榻上,讓她殺了自己的孩子來陷害陳昱?!?/br> 李翁欲言又止,竟不知該說什么? 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天生貴胄,卻不想命運給他埋下了這樣險惡的伏筆,李翁哽咽道:“大公子,該安置了?!?/br> 陳旻揮手,道:“李翁快去休息吧?!睂⒆叩臅r候,李翁忽然聽到陳旻輕輕感嘆,“如果,當時阿濛不救我,就好了?!?/br> 黑暗中,李翁老淚縱橫。 李翁回房,只見房中叫人動過,他忙關了門,四下查看,枕邊壓著一張字條,李翁看過后神情一震,他將字條放在火上燒掉,又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那火焰,自言自語道:“要開始了,也要結束了?!闭f完,出門去找陳旻了。 ———— 隔日清晨,天不亮的時候,陳旻就喬裝打扮了一番匆匆出門了,他上了一駕很是普通的馬車,車中,他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的樣子,車夫道:“大公子,我們到了?!?/br> 陳旻起身,只見外面天光將亮,他站在一座莊園前,這里是洛陽郊外的一座莊園,修筑起來已經許多年了,是一對夫婦住著。車夫上前敲了敲門,便有仆從上來開門,陳旻走了進去。 門中仆從見了陳旻皆躬身下拜,口稱大公子,陳旻道:“已經到了?” 那仆從見陳旻問他,便道:“昨日到的?!?/br> 陳旻道:“帶路?!?/br> 仆從前面引路,他們繞過了莊園的正堂,來到后花園,只見這莊園修建得很是有趣,后花園仿佛嵌套在莊園中,園中暖閣遠遠望去十分精美,同那莊園正屋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仆從打簾,陳旻走了進去,只見房中一個男子半靠在榻上,榻旁坐著一個女子,陳旻下拜,道:“拜見叔父,拜見母親?!?/br> 李夫人道:“阿旻快起來吧?!?/br> 陳旻道:“多謝母親?!?/br> 李夫人說話說得清清淡淡,可不像是同自己兒子久別重逢的模樣,陳旻也是規規矩矩同母親寒暄,一對母子相處得很是冷淡。 上座男子抬頭,笑道:“阿旻瘦了些,阿瑤該給他進補了?!?/br> 這男子赫然便是原該在路上的蜀王,他竟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洛陽。 陳旻忙道:“多謝叔父關心,旻不過是苦夏罷了,無大礙?!?/br> 蜀王道:“你在洛陽有些時日了,對此間形勢怎么看?” “高氏當日應當是重創了陳昱,如今陳昱病重乃是事實,原是孟氏得勢,可盧后自得了高氏之子陳煒,現在又聯合母族,隱隱有了一家坐大之勢?!?/br> 蜀王沉吟一瞬,道:“阿旻,依你之見,陳昱的病情當有幾分?!?/br> 陳旻道:“此事當有八分真,以陳昱的作風,不可能坐視朝堂不穩,如今三公皆是坐山觀虎斗,可見陳昱對朝堂的掌控力已經降低。再者,高氏之子并未受到厭棄,可見陳昱心中早已迫不及待要立太子?!?/br> 上座蜀王仔細聽著陳旻關于情勢的分析,陳旻侃侃而談道:“擇高氏之子乃是迫不得已,陳昱這是壓制了高氏行刺之罪,想要生造出一個嫡長子穩定局勢。種種選擇可見,陳昱危矣?!?/br> “哈哈哈哈?!笔裢蹀哉?,贊嘆道:“阿旻管中窺豹,有大才?!笨墒裢蹼m笑著,面上卻是盯著陳旻的反應。 陳旻卻是立刻彎腰拱手道:“旻有今日,全賴叔父教導?!?/br> 一旁李夫人道:“殿下從前日日教著阿旻,阿旻那些手段計謀,自然都是殿下所傳,殿下這樣夸獎阿旻,只怕是在夸獎自己吧?!崩罘蛉搜诿嬉恍?,一雙美目流動。 蜀王自榻上起來,行至陳旻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行真是辛苦阿旻了?!?/br> 陳旻忙道:“不敢居功,皆是為了叔父的偉業?!标悤F見蜀王的狀態稍微放松了一些,他閑談似的,道:“叔父來洛陽為何提前了這么久?” 蜀王擺手,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那陳昱小兒忌憚于我,京中盧氏等人怕是也存了想要殺我于途中的心思,倒不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陳昱小兒怕是還在商量著怎么殺我,我便已經來到這洛陽了?!?/br> 說著蜀王走出了房間,他站在門前,只見外面朝陽正好。 蜀王道:“許久不見這里的太陽了?!闭f著便舉步離開了。 廳中只剩下李夫人和陳旻,李夫人上前撫上了陳旻微微霜白的鬢發,神色悵然道:“這是,怎么了?” 陳旻附上李夫人的手,道:“無事,憂思過重罷了,母親不必擔心?!?/br> 李夫人輕聲道:“阿旻,你太累了?!?/br> 陳旻搖搖頭,“不,不累?!?/br> 李夫人似乎能夠看出陳旻面上的疲色,她帶著陳旻走到了門前,她道:“不僅僅他要感嘆,阿旻,我從洛陽離開的時候就像是一貨物,一個娼妓,叫他帶去了蜀地,如今竟然回來了?!?/br> 李夫人的聲音很輕,輕得仿佛都聽不見,她道:“從洛陽到蜀地,我去了半條命,從蜀地來洛陽,我用了半輩子?!?/br> 陳旻搖頭,“不,母親,還有我的一生,表姐的一生,阿姐的一生?!?/br> 李夫人轉身仿佛第一次認識陳旻,那目光陌生極了,她伸手握住了陳旻的手,那力道很重,她道:“就快好了,我們就要成功了?!?/br> 那歲月都不曾折損的面龐上流露出了隱約的癲狂,陳旻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松開李夫人的手,轉身離開。 皇宮中,許濛還在睡,陳昱起身,他松垮的寢衣露出半個胸膛,他貪看了許濛睡顏許久,終于在她頰邊小心翼翼印下了一個吻。 高景輕聲道:“陛下,宮外的消息傳過來了?!?/br> 陳昱起身,將床帳掩好,裹了件袍子坐在榻邊,道:“進來吧?!?/br> 高景進來,低聲道:“宮外傳來的消息,蜀王到了?!?/br> 陳昱道:“是陳旻那邊的人說的?” 高景點點頭,道:“那邊的人說蜀王落腳在城外的莊園中,應當是前些年蜀王置辦的私產?!?/br> 陳昱抬手,道:“這陳旻是阿姝搭上的人,我若是貿然插手未免不美,她不是常常偷跑出去么,這次的消息也傳到她那邊去吧?!?/br> 高景不明就里,卻還是道:“諾?!?/br> 高景剛走,就聽帳中發出了些許聲音,陳昱將床帳掀開,只見許濛揉了揉眼睛看過來。 陳昱坐在榻邊,道:“渴了?還是餓了?” 許濛細細看了陳昱一會兒,略有遲疑。 “聽到了?” 許濛點點頭,道:“他,來了?” 陳昱伸手將許濛的碎發別在耳邊,道:“來了些日子了,是敵是友,暫且不明?!?/br> 許濛張張嘴想要說話,可又不知該說什么,嘆了口氣。 陳昱道:“阿濛,這一次,是我和他之間的事?!?/br> 許濛看陳昱的神情,堅定而不容置疑,她輕聲道:“嗯?!?/br> 第96章 流言 太陽西斜照進了殿中,天色晚了,有宮人上來掌燈,殿中人皆斂聲靜氣不敢說話,目光望向了案幾前的女孩。 陳姝一身藍色深衣跪坐在案前,她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下筆,一旁宮人上來奉上水盆,陳姝洗凈了手,拿過一旁的絹布細細擦手。 一旁唐馨坐著支著下巴看陳姝,陳姝轉頭道:“怎么了,這樣看著我?” 唐馨是上個月入宮的,自盧后完全掌宮,陳婥就病了,這一個月都不曾來上課,陳姝向盧后要了唐馨進來,其實對她來說誰來伴讀都無所謂,不過選一個稍微順眼一些的倒是不錯。 “總覺得阿姝寫字的時候很漂亮?!碧栖暗?,從她這里望去,暖黃的燈光將陳姝的面龐映得有些模糊,往??雌饋砭露涞拿佳鄱嗔诵囟?,脊背筆挺,神態專注。 陳姝笑了,將絹布放在一旁,道:“好了,今日算是寫完了,天色不早,我著人送你出宮?!?/br> 唐馨撇撇嘴,“阿姝分明就是個同我一樣的小孩子,比我還小呢,怎么總是覺得你比我大?”說著唐馨上來抱住了陳姝,陳姝剛想掙開她,只聽唐馨在耳邊道:“坊間有人傳言,說先孝懷太子之子沒有死?!?/br> 唐馨放開陳姝,臉上還帶著笑意,陳姝目光望向她,道:“走吧,我送送你?!?/br> 陳姝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身邊宮人上來替她把身上的每一絲褶皺都抹平,她抬首挺胸,跟著唐馨走出去,唐馨過來牽著她的手,笑意盈盈。 將唐馨送到門前,就在她將上馬車的時候,陳姝道:“怎么回事?” 唐馨笑笑,“我也不明白,就是帶個話?!?/br> 陳姝對著車夫道:“好了,走吧?!?/br> 夜幕漸漸降臨,陳姝看著唐馨的馬車出宮,她對身后的宮人道:“走吧,回擷香殿去?!?/br> 眾人躬身道:“諾?!?/br> 宮道上,陳姝帶著一隊宮人緩緩前行,路上的宮婢宮人們見了她紛紛躬身下拜行禮,陳姝目光并未落在他們身上,而是始終目視前方。 回到擷香殿中,許濛已經回來了,她如今是隔日回來,雖然名義上是在侍疾,卻還是放心不下擷香殿中的孩子們,見陳姝回來便道:“怎么這么晚回來呢?” 陳姝笑了,道:“今日送阿馨出門,所以晚了些?!?/br> 許濛摸了摸陳姝的額發,道:“好了,快點來用晚膳,今日阿滿做了湯餅,很是鮮美?!?/br> 說著滿娘就帶著宮人們將晚膳擺了上來,陳熠也回來了,許濛將宮人摒退,殿中只有她們一家四口。 晚膳后,慣常是要一起坐坐,聊聊天,滿娘先是同許濛說了這幾日以來宮中的各項事務,其實許濛和她都不是擅長處理庶務的人,一貫都是滿娘打理,許濛協助,擷香殿才堪堪保持正常運轉,當然也是因為這邊人少的緣故。 陳姝和陳熠則是讀書,他們在一起要么下棋要么讀書,閑談的時間很少,主要是因為彼此太過熟悉了。 許濛和滿娘說完了話,陳姝靠了過去,她拉著許濛的袖子,許濛甚少見她這樣愛嬌的模樣,溫柔地笑了,摸了摸陳姝黑亮的長發,道:“怎么了,是想要什么東西了?” 陳姝搖頭,道:“今日唐馨在我耳邊說,洛陽近日有人傳言,說先孝懷太子之子并未離世,只是失蹤了?!?/br> 許濛一聽陳姝這樣講,面色凝重,道:“她果真是這樣說的?!?/br> 陳姝點點頭,許濛道:“她不過是個孩子,這話怕是唐氏中人同她說的,讓她送信,也是如今宮闈皆有盧后把持,她倒成了傳遞消息的好方法?!?/br> “她同我說,應當就是希望我能告訴你,然后讓阿父知道吧?!?/br> 許濛點頭,她抓住陳姝的肩膀,看著陳姝的眼睛,道:“阿姝,這件事是你和阿娘的秘密,不可以說出去,以后和唐馨相處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記住了么?” 陳姝點點頭,道:“記住了?!?/br> 接下來的時間許濛一直都憂心忡忡的模樣,陳姝見了許濛的樣子,她在一旁同滿娘使了個眼色,滿娘有些茫然,不知道陳姝是什么意思,不過聯想到陳姝最近的一些行動,她應當是想要從許濛這是知道一些事情。 她讓宮人們帶著陳姝和陳熠下去休息,她在殿中坐了半刻,忽然起身,滿娘在一旁道:“阿濛,你這是要出去?” 許濛站起來,卻叫滿娘問住了,她踟躕片刻,又坐回了榻上,道:“不行,這個時間是不能去見陛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