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守在門口的侍從道:“拜見夫人?!?/br> 女子笑道:“殿下還在議事?現下太晚了,讓他們散了吧,殿下上了年紀,這樣通宵達旦議事對身體無益,你們在殿下身邊伺候著時時也要提醒著才是?!?/br> 論理這里是蜀王議事的書房,女子無論是什么身份都不應該擅自闖入,甚至插手蜀王的作息,可是她就這樣自然地說了,那侍從也自然地應了。 只聽里面有人道:“是夫人來了?快請進來?!?/br> 女子從侍女手中接過了托盤走了進去,書房中站著兩個文士模樣的男人,見了這女子立刻下拜,道:“拜見李夫人?!?/br> 李夫人笑了,道:“何必見外,兩位大人天色已晚,王府中已經備好了廂房,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可好?” 李夫人話說的輕柔,卻見二人身子低了幾分,道:“諾?!北闶窃捯膊桓叶嗾f,躬身退下了。 蜀王坐在蒲席上,面前的案幾上擺著一封詔書,正是今日收到的詔書,李夫人上前,跪在蜀王身后,替他揉捏肩膀,目光隱隱看向那詔書,蜀王按住了李夫人的手,道:“這樣事,夫人讓底下的人做吧,天色不早了,夫人早點安歇吧?!?/br> 李夫人道:“殿下還在為了詔書一事煩心?” 蜀王偏頭看李夫人,他道:“不知夫人那里可有什么音信?” 李夫人道:“我的人傳了信過來,說陳昱小兒的確病重,雖使了百般手段遮掩,可是種種跡象怕已經是遮不住了?!崩罘蛉艘娛裢醯难劬α亮肆?,她就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似的,接著道:“眼下宮中盧氏氣焰頗盛,她得了高氏之子,張羅著要把孩子記在自己名下,而陳昱也不反對,看樣子急著立太子?!?/br> 蜀王沉吟一瞬,道:“夫人的意思是,洛陽之事,可謀?” 李夫人伸手貼在了蜀王胸前,按理她年紀不輕了,可是那雙手依然柔嫩,她按住了蜀王的心,輕聲道:“殿下,洛陽如今情勢不好,陳昱小兒詔書倒是寫得言辭懇切,可是難保他是想要誘殿下出蜀,伺機壓制殿下?!?/br> 蜀王望著李夫人燈火下的面龐,他道:“陳昱讓我出蜀,無非覺得在洛陽能殺得了我,可是洛陽這般情勢,他未必能得償所愿?!?/br> 李夫人道:“此事有風險?!彼表裢跻谎?,道:“不過,古往今來,若要為人杰,走的都是刀山火海?!?/br> 李夫人接著聲音轉低,道:“殿下,如今阿樾已經在洛陽了?!?/br> 蜀王聽完了李夫人的一番話,面色稍霽,朗聲笑了,道:“夫人此話在理?!笔裢鯇⒗罘蛉艘话牙^攬在懷里,在她耳邊低聲,道:“瑤姊,大哥和三哥沒做到的事,我會幫你實現的?!?/br> 李夫人摸了摸蜀王的面龐,輕聲道:“我的一生啊,別無所求,只希望帶著我們秦氏血脈的阿冕能夠繼承殿下的一切?!?/br> 李夫人又道:“阿冕是個好孩子,希望他對自己的阿兄和阿姐好一些?!?/br> 蜀王的目光望向了李夫人,他道:“會的,瑤姊放心?!?/br> 蜀王攜著李夫人上榻,他同部下商議了一整天的事情,在李夫人這里被落實,他心中定計,上了榻就睡了。 李夫人則穿著自己的寢衣起身,她打開了窗戶,只見外面明月高懸,雖然已經入夏,可是夜風獵獵,還是帶著些許涼意。她同蜀王有好些日子不曾同榻而眠,她年紀不小,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保養得宜,看不出年歲,卻也是能夠做人家祖母的年紀了。李夫人看了看榻上的蜀王,這男人比她還要小幾歲,當年她狼狽地逃出了洛陽,連陳旻都丟在了豹苑中,她去了黃河邊上,可眼中只能見到那滔滔江水,她的父母兄長她的丈夫她的家族她的榮耀都叫那渾濁的黃河水沖垮了。 后來她隱在暗處四處輾轉,冷眼旁觀陳氏之人對秦氏屬臣的清洗,活得像是驚弓之鳥,陳昌登位后,居然是眼前的蜀王先找到了她,還帶來了她的侄女秦韻,秦瑤沒法子只能委身蜀王。 那個會對著她臉紅的少年在他三十六歲那年告訴她他看上十四歲的秦韻,秦瑤驚訝失望之余,還是將自己的侄女送上了蜀王的床榻,然后生下了陳冕。 李夫人看向了東方,那里有太陽,有黃河,有洛陽。 她想她該回去了,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終結這一切。秦瑤關上了窗戶,她回到榻邊躺下接著看了看睡夢中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誰說一切都結束了,古往今來爭權奪勢,哪有結束的時候? ———— 洛陽入夏,天氣漸漸炎熱,讓人驚訝的是,蜀王大公子陳旲這幾天居然開始出門了,不過是四處逛逛,一開始還有人猜測陳旲有什么事情要做,可是慢慢的,盯著他的人發現,陳旲還真是各處瞎轉。 這日午后,陳旲帶上了身邊的侍從出門,他打扮得仿佛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哥,到了洛陽坊市的一處茶樓,茶博士見了他,引著他往樓上走。 陳旲開了雅間的門,只見里面正端坐著一個著青衣的男子,陳旲面色一變,道:“你來洛陽做什么?” 那人正是陳旻,陳旻道:“堂弟能來我為何不能來?!?/br> 陳旲轉身要走,陳旻道:“堂弟如今同那風箱里的老鼠,兩邊受氣,還怕丟了小命,也虧得堂弟心志堅定,才能在那驛館里日日坐著?!?/br> 陳旲聽陳旻這樣一說,咬咬牙,他探頭四處望望,退了回來,順手拉上了門,恨聲道:“陳旻,你我什么關系,你心知肚明,前幾日有人遞了東西進來,說是能幫我脫困,誰成想是你,你找上我怕是打錯了算盤,我陳旲同你們李家的人勢不兩立?!?/br> 陳旻喝了口茶,陳旲態度惡劣,他也不生氣,他道:“堂弟這么些年果真是一點長進都無,你收到的東西乃是夾在宮中的賞賜中,你以為我有這么大的本事,能夠在宮里送出來的東西上動手腳?” 陳旲面帶疑惑看向陳旻,陳旻道:“的確有人見你,可是那個人不是我,我不過替她引薦罷了?!?/br> 陳旲還想說話,卻聽屏風有人擊掌,一個小人兒緩步走了出來,她對著陳旻笑道:“堂伯果然厲害?!苯又愭D向了陳旲,她道:“陳姝見過堂叔了?!?/br> 陳旲目光中帶著疑惑,他道:“你是,陛下的二公主?” 陳姝道:“堂叔好記性,阿姝佩服?!标愭龡l斯理坐下,她端起茶,目光在陳旲和陳旻之間游走,她道:“不知堂伯和堂叔之間怎么了,這般劍拔弩張,我這個小輩在這里,如坐針氈啊?!?/br> 陳姝這話明顯是在試探陳旻,陳旻巋然不動,陳旲卻有些神色微妙,他雖然天資魯鈍,卻也在這修羅場中掙扎多年,他道:“二公主此行,難道是陛下的意思?” 陳姝道:“阿父病重,自然不是?!?/br> 陳旲目光中帶著審視看向陳姝,陳姝直視陳旲,道:“今日已經有人將蜀地的消息送了進來,蜀王叔祖他就要入洛陽了?!?/br> 陳姝的目光掃過了陳旻,又道:“同行的一位李夫人,倒是不曾聽說有王妃,堂叔,為何叔祖府上沒有王妃???” 這話觸了陳旲的逆鱗,他怒道:“二公主是一個女兒家,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好?!?/br> 陳旲分明是叫陳姝踩住了痛腳,惱羞成怒,陳姝不惱,只是笑了笑,前世蜀王府邸中妻妾相爭的事情也算是個大八卦,可是那會兒都是當八卦聽的,誰能想到那位別人口中紅顏禍水級別的李夫人乃是蜀王的長嫂呢?秦氏的事情,陳姝登上帝位之后隱隱綽綽查到了一些,很多還是今生根據手上的各種線索查出來的呢。 眼前二人,陳旻居長,可是他的身份見不得光,他的母親現在蜀王內宅將陳旲那不受寵的王妃母親壓得死死的,難怪陳旲對陳旻是這樣的態度。陳姝之所以讓這二人聚在這里,其實就是為了試探陳旻,可這人不為所動面上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神情,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陳姝道:“阿姝不過一個女兒家,懂的事情還是很少的,不過母親倒是教了很多,嫡庶之別阿姝還是很明白的?!边@話讓陳旲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弟弟,那個出生就獲得了全部目光的弟弟,他心中忽然迸發出一陣惡氣,他三兩步上前,伸手抓住了陳姝的衣襟,道:“母親,不知是公主殿下的哪位母親?” 一旁陳旻喝茶看戲,陳姝直直對上了陳旲的目光,她涼涼道:“母親聽聞叔祖將要如洛陽,茶不思飯不想,蜀地富庶,叔祖坐擁十數萬大軍,母親憂心我大魏江山,黎民百姓?!?/br> 陳旲譏誚一笑,道:“不知皇后還有這樣的胸襟?” 陳姝認真地點點頭,道:“母親不僅僅憂心天下蒼生,還憂心堂叔的處境?!?/br> “母親說堂叔如今困居洛陽,便是連門都不敢出的,看著真是可憐,堂叔今年已經二十有四,長子都已經六歲了,可是叔祖遲遲不給堂叔請封世子,反而寵信那李氏,母親說,在蜀地人人只知道李夫人而不知蜀王妃?!?/br> 陳旲松開了自己的手,他站在原地,他和他母親過得窩囊,他心里不是不知道,可是那是他的父親,他又能如何,可是眼下他的父親想要更進一步,將他送來洛陽做人質,分明就是沒有封他為世子的心思,陳旲捏緊了拳頭。 陳姝又道:“母親沒有壞心,無非是不想看著嫡庶不分,庶子竊據高位罷了,母親說,眼下叔祖將要入洛陽,而蜀中無人,堂叔的母族在蜀中頗有權勢,古書上有一個故事,母親常常和我說?!?/br> 陳旲抬起頭,道:“什么故事?” 陳姝輕聲道:“圍魏救趙?!标愭尤灰恍?,道:“母親一定會謝堂叔的,謝堂叔規勸阿父,大義滅親之舉?!?/br> 陳旲輕輕念了那四個字,在嘴里砸吧了一下滋味,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他和他母親從來沒有做錯什么,可是這么多年了,讓李氏壓在頭上,他的母親從沒有享受過作為蜀王妃的榮耀,反而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陳旲忽然意識到,這就是他的機會,他能夠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能夠將他的父親將李氏踩在腳下。 盧后有陰謀,陳旲在不聰明也知道對方說些話沒安好心,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是雙贏之舉,盧后忌憚蜀王,讓他趁著蜀地空虛回去奪權,而將來新帝登極,盧后能夠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蜀王稱號。 陳旲冷眼看陳姝,半晌道:“我憑什么信你?” 的確陳姝是一個稚兒,哪有什么公信力,陳姝道:“如今母親打壓宮中勢力,可是我阿娘的擷香殿卻無半點損傷,還有你覺得宮中賞賜是誰放了東西,自然是母親,我阿娘同母親已經結盟,此次派我出來也不過是個傳話的人?!标愭Φ锰煺鏌o邪,她道:“我背了好久好久才把這些話說清楚呢,母親說派我不起眼,對了,母親還說屆時會有人暗中幫你?!?/br> 陳姝的話沒有讓陳旲相信,陳姝心道自己這張面皮還要長長才能取得陳旲的信任,陳旲看向了陳旻,陳旻一言不發,陳姝道:“他現在就在母親手中,不管他來洛陽有什么事情要做,怕是都做不成了?!?/br> 陳旲道:“此事,我要考慮?!?/br> 陳姝很坦誠,道:“這個自然?!?/br> 陳旲看了一眼二人,轉身離去,陳姝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坐下來喝了口茶,道:“真渴啊?!?/br> 陳旻放下茶盞,贊嘆道:“阿姝好口才?!?/br> 陳姝擺手,道:“一般一般,不過堂伯果然厲害,聽著我同堂叔商量著怎么抄了蜀王的老窩,你倒是很鎮定?!?/br> 陳旻笑道:“命都捏在你手中,怎能不鎮定?” 陳旻看著陳姝,饒有興味,“你覺得陳旲會信你是盧后的人?” 陳姝無辜地聳聳肩,道:“誰的人重要么,重要的是他有這個心,我有這個力?!?/br> “阿姝,你想要什么呢?”陳旻皺眉道。 陳姝不回答,只是偏頭看陳昱,她道:“堂伯,你想要什么呢?” 陳旻但笑不語。 第94章 美夢 今年算是熱得晚,卻還是熱了起來,身上衣衫漸薄,各宮都要領了衣料做夏天的衣衫,如今后宮都在盧后的掌控中,盯得死死的,銀錢財物皆從皇后宮中出,一早各宮的人就來了,候在廳中。 盧后見她們的時候天光大亮,她才姍姍來遲,坐在蒲席上用了一盞茶才瞟了一眼站在廳中的宮人,道:“你們去領東西吧?!?/br> 眾人道:“諾?!睂⒁讼碌臅r候,盧后忽然道:“等一下,擷香殿的滿娘,許容華應當是今日的生辰對么,我備上了薄禮一份,你帶回去?!?/br> 滿娘聽盧后叫她就心中不好,心道難道是要找她麻煩,可聽盧后說完,滿娘松了口氣,原來是要送禮,不過想到陳姝那樣威脅盧后,現在看著她這種和善的眼神,滿娘就覺得自己尾巴跟兒冒涼氣。 她忙朝著盧后行禮,道:“多謝皇后?!?/br> 盧后道:“不妨事,阿姝和阿熠也是好孩子,許容華教子有方,有功勞,一份薄禮算不得什么?!?/br> 滿娘沒敢再接話,躬身下去了。 盧后目送滿娘離開,想起了擷香殿的三人,不由面上浮現出一抹冷笑,許容華現在日日呆在宣室殿也不回來,想要見上一面居然這么難,擷香殿中的兩個孩子也都是滴水不漏的性子,宮人們也管束得極好,可見許容華走的時候還是留了一手。 可是陛下又能護得了她們幾時呢?盧后想到了她父親盧恒送進來的消息,他買通了徐良醫府上的人,徐良醫近日看過的醫書都被抄錄下來,外面的大夫看了,估摸著陳昱傷及肺腑怕是救不得了,徐良醫現在斟酌的十之八九都是溫補續命的方子。 想到這里,盧后招手讓宮婢上前,道:“今日是許容華的生辰,若是她那邊要什么用度,可以緊著些?!?/br> 那宮婢遲疑道:“孟婕妤那邊使人來,說大公主病了,要開庫房用藥,這……” 盧后語氣平淡道:“庫房中的藥物如今都是為陛下備著的,怎能輕用,陛下病情變化,我等皆不知下面要用上什么藥,大公主是晚輩,當孝敬阿父,這樣,你傳話下去,讓孟婕妤在宮外尋藥便是,宮中內庫中的藥材若是無大事,自然不當輕易使用?!?/br> 宮婢道:“諾?!比缓笸肆顺鋈?。 盧后笑了笑,再沒管孟婕妤那頭的事情。 ———— 陛下下了詔書召蜀王入洛陽,蜀王應召,京中暫時平靜了一些,可是誰人不知如今宮中盧后獨大,朝堂多方勢力皆依附盧氏,三公與一些勛貴作壁上觀,而那些藩王則是裝作一無所知,可便是這樣的情勢,在擷香殿眾人眼中,都不及許濛的生辰來得重要。 滿娘是一顆紅心向許濛來著,早幾日就開始張羅了,她之前幾年有折騰過火鍋還有長壽面,今年滿娘準備做蛋糕。 前幾日滿娘為了奶油的事情就已經很發愁了,陳姝見了問了緣故,一聽說要給許濛做一個生日蛋糕,陳姝鼎力相助,也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從盧后那里要來了使用膳房的權力,在膳房的宮人還有滿娘的指揮下,終于在這千年前的大魏王朝,做出了奶油。 滿娘心里想著今天晚上要給許濛一個什么樣的驚喜,手里拿著盧后送的東西就進了擷香殿的正殿,一進門就見陳姝和陳熠都等著,她道:“你們,不是都要去上學么?” 陳姝笑了,道:“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不必上學?!?/br> 滿娘覺得陳姝自從威脅了一把盧后之后在宮中的日子更加滋潤了,就仗著盧后那一點點微弱的忌憚,簡直過起了想要什么就能要到什么的日子。 真是厲害,敬你是條漢子。 滿娘心里默默吐槽,放下了盧后送的生辰禮,陳熠見了,過來打開了匣子,一匣子的珠寶首飾,滿娘見了道:“皇后送的?!?/br> 陳姝過來合上了匣子,道:“她要送就送,我們拿著就是?!?/br> 滿娘點點頭,現在已經快中午了,她要去膳房準備晚上的食材,蛋糕胚也要烤制,也不知道這里的窯好不好用,總要留點時間出來做實驗,不好了總能重新做。 滿娘往膳房去,陳姝和陳熠也跟了上來,滿娘納悶道:“你們……跟上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