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第90章 病重 又是一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宮中盧后與孟婕妤一方面忙著拉攏許濛,另一方面則是明爭暗斗,陳昱出手調解了幾次,卻還是效果不顯。 這日晨起,陳昱照常穿好了袞服,這時高景進來在陳昱耳邊低聲道:“陛下,昨晚皇后將孟婕妤景泰殿的內侍總管打入了暴室,說他以次充好中飽私囊?!?/br> 陳昱道:“怎么回事?” “皇后近日嚴查宮中用度,發現那景泰殿的內侍總管在洛陽城東有一處大宅子,價逾萬金,皇后嚴查之下發現他在孟婕妤身邊當值這么些年,上下克扣攢下了這些身家?!?/br> 其實后宮女子暗示身邊的宮人斂財是很正常的,畢竟她們也需要通過財物來拉攏身邊的人,可盧后這一招不可謂不聰明,她表面上是幫著孟婕妤清理家賊,實際上斬斷了孟婕妤一根臂膀。 “今日朝會只怕便有人要彈劾孟氏了?!标愱诺?。 高景沒敢接話,其實這不過是通過朝堂來向孟婕妤施壓,意思是如果孟婕妤不放棄這個內侍,那么這把火還要燒到孟氏頭上去,畢竟那內侍在洛陽城中置辦宅院可不一定都是給自己用的,多少事都不可細查。但孟婕妤若是放棄了這內侍,宮中之人怕是要同她離心了。 皇后占了名分,倒是讓孟婕妤有苦說不出了。 陳昱想到了自己那位手段十分厲害的皇后,譏誚地笑了,他看向高景,道:“看樣子也到了時候?!?/br> 高景意識到陳昱在說什么,他把自己的頭埋下去,生怕陳昱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陳昱在高景的攙扶下走出了宣室殿,他將要登上御駕前往南宮的時候,身形一頓,用手帕掩住了口,劇烈地咳嗽了一番,接著暈了過去,那散落在地上的白色絲帕上,有一灘觸目驚心的紅。 侍奉左右的宮人們都看到了,頓時大亂,高景大聲呵斥他們,又匆忙把那手帕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中,可終究是掩耳盜鈴罷了。 今日是大朝會,人到的特別齊,等了半刻鐘陳昱還是沒出現,文武百官皆是竊竊私語,過了一會兒高景進來道:“陛下口諭?!?/br> 眾臣跪伏,只聽高景立于階上面無表情道:“朕今日偶感風寒,朝會取消?!?/br> 眾臣皆抬頭想要從高景臉上看出什么,可是高景轉身就走一點機會都沒留給他們。 三公中位列司空的唐碩乃是陳昱的姨丈,他面色沉重冷凝,朝臣那眼睛偷偷看他,他仿佛無所覺,一旁盧后的父親盧恒湊了上來道:“唐公可知陛下安危?” 盧恒是陳昱的岳丈,論理自然關心陳昱的安危,可是此刻唐碩只是搖搖頭,道:“陛下龍體,我等為臣不敢隨意議論?!?/br> 盧恒見從唐碩這里套不出什么話來,一旁司徒也是裝雕像,再一聯想司馬王進已經臥床多日,便知三公中如今也就是這個唐碩能說上話,他與自己的弟弟盧毅對視了一下,接著就看到了一旁裝作憂愁狀的孟筠,孟筠是孟婕妤的叔父,他是個笑面虎在洛陽一向交友廣泛,見盧恒看他,還拱拱手同他打招呼。 盧恒冷笑,今日本就是要有言官彈劾孟氏的,可是陛下罷朝,此事只能作罷,想來眼下也顧不上這些事情,他需要立刻知道陛下的身體的具體情況,早作打算。 朝中官員們漸漸圍在了盧恒和孟筠身邊,這風雨將至,他們也要給自己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上首大司徒見了,笑笑走了,唐碩則是整理了衣袖,嘆了口氣。 這洛陽風雨將至,能明哲保身就已經不容易了,他一貫是個聰明人,如何不知這朝堂將為了太子之位龍爭虎斗一番,再一聯想到陛下透露出來的消息,唐碩不由遍體生涼,帝王心,果然不可妄自揣測,否則真死無葬身之地。 陳昱昏迷在宣室殿門前,這樣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立刻從宮中遍傳朝野,盧后立刻出手召集宮中妃嬪往宣室殿侍疾,又封鎖宮門,不允許任何人進出,最后自然是給自己的父親送了信。 許濛剛剛收到消息,心中竟然松了口氣,如釋重負,她這些日子不是被盧后請去喝茶便是叫孟婕妤塞了東西,她態度越巋然不動,二人看她的眼光就越涼,心理壓力著實不小。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往宣室殿去,一眾妃嬪皆在宣室殿門口相遇,都是匆匆穿戴了一番,守在殿門前,盧后姍姍來遲,從頭到腳穿戴整齊,全一副皇后的雍容風度。 孟婕妤冷笑,道:“皇后倒是坐得住?!?/br> 盧后慢條斯理道:“陛下有恙,我若是坐不住,像你們這樣驚慌怎么行?” 盧后又道:“如今陛下身體不適,孟婕妤之事便不用向陛下提及了,免得陛下憂心,其次,你們宮中都要約束宮人,不要煩擾了陛下才是?!?/br> 盧后目光力道萬鈞在在場妃嬪面上一一掃過,孟婕妤咬牙,可她現在不能隨意頂撞盧后,只得同眾人一并道:“諾?!?/br> 盧后看向了許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剛想說話,高景出來了道:“陛下召見?!?/br> 盧后當先走了進去,眾人也跟了進去,許濛抬頭只見陳昱披著袍子坐在榻上,面色有些蒼白,宣室殿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陳昱道:“不過是偶感不適,倒讓你們都跑來了?!?/br> 盧后道:“陛下龍體關乎江山社稷,怎能不經心?” 陳昱隨意揮手道:“無妨,不必憂心?!苯又愱趴聪蛄吮R后道:“皇后此番動作,做得不錯?!?/br> 盧后這些日子派人多方打聽陳昱的身體,皆是語焉不詳,今日清晨陳昱暈倒在宣室殿前,看樣子已經是非常嚴重了,而他現在看起來倒是也沒什么,不過越是這樣遮遮掩掩,便越是顯得陳昱粉飾太平,盧后多疑,叫陳昱這虛晃的幾招,唬的竟然有幾分相信了。 陳昱又說了幾句安撫他們的話,然后疲憊地靠在了軟枕上,面上帶著些倦色,道:“你們都下去吧?!?/br> 盧后仿佛還要說什么,卻見陳昱不耐煩地揮手,眾女道:“諾?!?/br> 將走的時候,陳昱忽然道:“許容華留下?!?/br> 眾人都看向了許濛,許濛頓時覺得自己都快叫那些目光給點著了,她抬眼看陳昱見對方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頓覺氣不打一處來,盧后紅唇微彎,道:“既然陛下想要許容華留下侍奉,那許容華便留下吧?!闭f著又語氣親密,道:“我宮中的人做了些點心,晚間叫人送過來,也讓阿姝和阿熠嘗嘗?!?/br> 一旁孟婕妤冷哼,陛下緣何單單留下了許容華,是因為她身后并無什么家族吧,盧后這樣親善只怕也是想要從許容華這里得到什么消息。 眾人告退,許濛見榻上陳昱笑得不懷好意,氣鼓鼓過去,道:“陛下,不如讓人開了兩斤黃連,熬成苦汁子飄在這宣室殿中,屆時人人都會以為陛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br> 陳昱見許濛不高興,道:“朕另眼相待,阿濛不喜歡?” 許濛一聽更是惱了,道:“陛下的另眼相待妾受不起,妾如今進退維谷左右為難,陛下這般火上澆油,是何居心?” 陳昱笑著支著自己的頭,側躺著看許濛,那白色寢衣微微張開,能夠看到里面線條起伏的胸膛,靠近了還有淡淡的草藥的味道。陳昱伸手將許濛落下的一縷長發繞在指尖,道:“她二人相爭,朕不想讓你卷進去,可是有阿熠在她們定然不會放過你,你現在這樣吊著她們總有一天會被反撲,阿濛,此事朕也不想你摻和進來,是以以后你就在朕身邊侍奉,她們到時候送了什么禮你就收下,威逼利誘不必管他?!?/br> 許濛聽陳昱這樣說,心知陳昱是想要把她護在身邊,她嘆了口氣,道:“陛下,若我是一個人這自然不怕,可是我有阿爺有阿姝阿熠還有滿娘,還有擷香殿跟了我許多年的宮人們,若是像您這樣說,您把我捧在這個特殊的位置,是想要讓我這段日子好過些,可是陛下護得住我,卻護不住我身邊的所有人?!?/br> 許濛見陳昱聽得認真,她繼續道:“這樣的風暴還是留著讓我一人承受吧,陛下之心,阿濛心領了,不過還請陛下不要因為許濛而壞了大局,左右不過是幾天苦日子罷了?!?/br> 許濛說完了話,卻見陳昱久久不語,他拉過許濛將她攬在懷中,道:“這些日子總是想起從前,我想我誰都不欠,獨獨欠你,那樣的苦日子從今天起,便是一日都不想讓你過了?!?/br> 許濛貼在陳昱身上,她茫然地抬頭,只見陳昱望她,許濛懵懵懂懂道:“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么?” 陳昱大嘆,“傻瓜,外面疾風驟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你的擷香殿當做桃源鄉,開心地過日子好么?” 陳昱笑道:“日后榻上裝病,美人相伴,豈不樂哉?” 許濛嗔他:“陛下,您可是賢明之君?!?/br> 陳昱不惱,只是難見許濛這樣鮮活的樣子,他貼上去細細吮吸,唇齒間只聽陳昱依稀道:“阿濛,你只要陪著我,好么?” 許濛抓住了陳昱的衣襟,閉上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今夕何夕。她推了推陳昱,道:“陛下,我要去給您端膳食?!闭f著下了榻,跑了出去。 “咳咳?!卑堤巶鱽砹说偷偷目人月?,暗處陳姝走了出來,她道:“阿父總要注意影響?!?/br> 陳昱笑道:“竟忘了阿姝隱在暗處?!?/br> 陳姝道:“阿父把阿娘摘出來,意思就是擷香殿盡可由著我們了?” 陳昱道:“你阿娘何必陷在里頭,沒什么意思,你把那梁琥要了去,有何居心朕還不知道么?” 陳姝笑得jian詐,道:“自然是想要同這位盧后過過招,再者這樣的小事阿娘何須憂心,盧后那里要有人能安她的心才是?!?/br> 陳姝又道:“不過這局既然已經布下了,人還沒到齊,阿父總要將那蜀王召來才算是齊了?!?/br> 陳昱笑道:“若是蜀王不來呢?” “怎會不來,三歲小兒都知道富貴險中求,阿父布病危之局誘他,豈有不來之理?” 陳姝道:“阿父護好了我的阿娘便是,剩下的由著阿姝去做吧,阿姝告退?!?/br> 陳姝將走忽聽陳昱道:“盧氏昔年所為,當中難道沒有阿姝的指點么?” 陳姝笑得無辜,道:“當年不過一稚兒,怎么就能指點盧氏了?”她天真的小臉上一派困惑,道:“說來,盧氏是阿父的正妻,她若是有所為,定然是阿父授意,不是么?” “行了,多思無益,阿父定要好好護著我的阿娘,情勢所迫,阿父真以為我愿意把阿娘交給你?哼?!标愭湫﹃P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許濛進來了,她放下了手上的托盤,道:“陛下既然病了,日日就只有清湯補品可以喝了?!?/br> 陳昱見許濛黑白分明的眸子,苦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鼻頭,輕聲道:“你瞧,你給我生的好女兒?!?/br> 許濛不明就里,點頭笑道:“嗯,我們阿姝真的很好的,不過陛下不可以過分偏心,阿熠也很好,雖然平日話少,卻是個沉穩的孩子,陛下日后有了東西不能單單叫著阿姝,阿熠要多想的?!?/br> 陳昱見許濛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有些氣悶有些無奈,搖搖頭,還是笑了。 第91章 詔書 又過了幾日正巧碰上了大雨,宣室殿中,許濛放下了手上的絲帕飲茶,陳昱歪在榻上看各方呈上來的奏疏,他表面上裝病,連著兩次大朝會都沒有出席,實際上對于朝堂的把控絲毫沒有減弱甚至隱隱加強了許多。 許濛將茶盞放下,又輕手輕腳給陳昱端了一盞茶過去,剛放下陳昱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稍微一使勁將她拉得歪到了榻上,陳昱一錯眼就對上了許濛的眼睛,許濛侍疾面上一點脂粉都無,只那一雙清凌凌的眼睛,是這面龐上上吸引人的,陳昱一笑道:“餓不餓?” 許濛望外面的天色,昏暗的陰天讓人看不出這是什么時候,她搖搖頭道:“不餓?!?/br> 陳昱卻道:“悶在這宣室殿的確沒什么意思,原想著等你稍微好些了帶著你出去看看你祖父,可是偏碰上了這樣的時候,待塵埃落定,朕便帶著你出去好么?” 許濛道:“倒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阿姝曾去看過阿爺,阿爺安好,我就放心了?!?/br> 陳昱剛想說話,高景卻在門外低聲道:“陛下,孟婕妤來了?!?/br> 陳昱道:“朕身體不適,請孟婕妤回去吧?!?/br> 外面高景道:“諾?!?/br> 許濛見陳昱面上沒什么表情,她道:“孟婕妤這些日子落了下風,此來只怕是想要請陛下主持公道?!?/br> 陳昱道:“盧氏與孟氏相爭,你不必管她們?!?/br> 許濛見陳昱就這樣輕松地提起了兩姓相爭,心中不免發涼,只因盧氏與孟氏所為的乃是太子之位,許濛現在在陳昱身邊,可她膝下也是有一個兒子的,于太子位她著實猜不透陳昱的打算,不敢猜也不想猜。 陳昱見許濛神色有些差,他道:“怎么,嚇著了?”陳昱聲音輕柔,又道:“此間事不是朕心狠,而是盧氏與孟氏陰差陽錯已經成了這樣的局面,與其任由發展,不如讓他們在可控范圍內爆發?!逼湟?,盧氏與孟氏相爭還在陳昱的掌控范圍內;其二,比起朝堂內部,蜀王和隱在身后伺機殺他之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陳昱要把一切的矛盾激發出來,才能通過這次布局將隱患一網打盡。 許濛輕聲道:“此事陛下不用這樣特地說起的?!痹S濛直視陳昱,目光一如往昔,坦坦蕩蕩,“陛下,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昱大嘆,將許濛擁在懷中,道:“你又多想了?” 許濛不說話,陳昱就低下頭輕輕吮她的唇,他道:“這件事你不必管,兒孫自有兒孫福,好么?!?/br> 許濛還沒細想陳昱這話到底什么意思,就叫陳昱吻住,想要躲避陳昱的吻,卻叫他捉住加深了這個吻。 二人糾纏一番,都有些氣喘吁吁,許濛看向陳昱的目光中帶著些惱怒,陳昱見了也知道不能再惹她了,他道:“好了,不鬧了,阿濛,你去幫朕起草一封詔書?!?/br> 許濛聽陳昱這樣說,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百般心思,她坐在案幾旁,道:“請陛下口述?!?/br> 陳昱緩緩道:“朕之叔父,朕近日抱恙,憶及往日先帝音容,思之尤甚,叔父久居巴蜀邊陲,自朕登位尚不得回京,巴蜀之地炎熱潮濕,朕念及叔父康健,憂心不已,故邀叔父入洛陽小聚,乃朕拳拳之心,萬望叔父應允?!?/br> 不像是官方口吻的詔書,倒像是一封陳昱寫給蜀王的家信,許濛寫完后遞了過來給陳昱看,陳昱看了看,道:“嗯,阿濛的字倒是愈發好了?!?/br> 許濛看了,道:“陛下,陛下還是著人謄抄的好,這筆字一看便知是女子的筆跡?!?/br> 陳昱笑道:“自然要著人謄抄,阿濛的字怎可流出宮闈?!标愱沤校骸案呔?,進來。將這封詔書拿下去著人謄抄,送出洛陽?!?/br> 高景將詔書拿下去,陳昱伸手將許濛的手握住,道:“阿濛困么,讀書給你聽?!?/br> 許濛心想明明是她來侍疾,其實多數時候成了陳昱照料她,許濛搖頭,道:“倒也并不疲乏,不如這樣?!痹S濛將陳昱手邊的那本游記攤開,道:“這本游記倒是寫得頗有當地風情,我給陛下挨著說說如何?” 陳昱苦笑,在許濛面前,他倒成了一個鄉巴佬,不過陳昱覺得這些年許濛看著不如剛入宮的時候活潑了,她難得有了這樣好的興致,陳昱自然要捧場,他道:“嗯,朕洗耳恭聽?!?/br> 窗外的雨淅瀝瀝,初夏的雨下完一場就會熱一些,許濛的聲音很清脆,與那雨滴敲打瓦片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好一副安靜而祥和的景象。 許濛的一封手書,將在整個大魏王朝掀起鋪天蓋地的風波,而這封關鍵之至的手書,其實不過是陳昱輕描淡寫地說出來,許濛一筆一劃寫在紙上的罷了,歷史往往于無聲處聽驚雷。 ———— 孟婕妤自宣室殿出來,她面上帶著一種曠日持久的失望,身旁細娘為她打傘,道:“婕妤,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