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高娙娥挽著許濛的胳膊,二人入殿,只見殿中已經布置妥當,案幾上擺著瓜果點心,高娙娥道:“祖父走得時候還在念叨著慶山書院,我接到信的時候就想同許meimei聊聊,你看,一拖就到了現在?!?/br> 許濛落座,道:“其實我倒是曾經給祖父送信說起了高jiejie的祖父,我祖父倒是依稀記得您的祖父,說是同院中一位大儒學習,具體姓名倒是不記得了?!?/br> 高娙娥喜上眉梢,道:“祖父說那人姓李?!?/br> 一提起姓李,許濛心中忽然一閃,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沒抓住。 “想那慶山書院,自前朝綿延百年,培養多少名宿大儒,卻不想一朝毀于戰亂,后來重建又毀于大火,現在江南不過斷壁殘垣罷了,我祖父自有三分癡意,在家中收藏了慶山書院的一片瓦,寶貝極了,不讓我摸的,說是他日阿熠入學,把這片瓦給他摸了,沾點書香氣?!痹S濛說話說得俏皮,平心而論,她倒不希望是高娙娥做下這些事,她其實一直對高娙娥觀感不同,不過若真是高娙娥做得,她也絕不會放過她。 高娙娥笑道:“我祖父何嘗不是,我記得小時候最會背的詩可不是什么大家詩作,是那慶山書院中學生的唱和之作,只因祖父抱我在膝頭,日日都要吟誦這些詩懷念舊友?!备邐榷鹪捯艮D低,她道:“后來大些了才知道,詩作的作者大部分都死在了朝局動蕩天災人禍之中,祖父時時傷懷?!?/br> 二人閑話兩句,高娙娥道:“光顧著說話,倒是忘記了同你一并看看我得來的這幅畫?!闭f著高娙娥拿出卷軸,交給身旁的宮婢,那宮婢小心翼翼捧了卷軸下來,遞給許濛。 一旁滿娘把卷軸拿過,緩緩打開,只見畫上是一條茫茫大河,河上一輪紅日,半懸空中,沙洲上遍植蘆葦,在夕陽中,葦葉泛著金色。再一看那印章,寫作什么一葦道人,不僧不佛的別號,不倫不類,真是奇怪。 非是名家之作,也看不出什么別的含義,真是奇怪,巴巴的叫她來賞這樣的畫,是什么意思呢? 許濛沒表現出來,只是點頭道:“景致倒是有幾分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br> 高娙娥道:“乃是黃河落日之景,許meimei是魏地之人,怎么可能沒見過黃河呢?” 許濛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倒是我一時之間也沒想起來?!?/br> 二人接下里又是隨意閑談了幾句,其實她們除了聊一聊慶山書院的事情,沒什么可說的,說到最后干巴巴的,許濛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高娙娥將她送出了門,直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身旁宮婢道:“娙娥這畫……” “送過去吧?!?/br> 宮婢遲疑,“若是讓那人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高娙娥笑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左右我并未說什么并未做什么,她也不能拿我怎樣?!?/br> 二人進了含光殿,高娙娥坐在榻上,很是疲憊,宮婢道:“娙娥可要看書,陛下著人送來了許多孤本,都是您平日喜歡的?!?/br> 高娙娥一嘆,“哪有什么心思讀書啊,別人只當我默默無聞韜光養晦,現在得了陛下青眼,可是都不好好想想,我這個時候跳出來做什么,論名分比不上那盧氏,論手段不及孟氏,現在倒好,都把我當成是漁翁了?!?/br> 宮婢試探道:“若是聽那人所言,爭上一爭,未必不可啊?!?/br> 高娙娥目光如利箭一般射了過來,宮婢立刻底下了頭,高娙娥道:“爭,便是要爭也不該是這個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罷了,怎么爭?!?/br> 高娙娥素來不曾這樣疾言厲色,她忽然頹然揮手道:“你下去吧,我累了?!?/br> 宮婢訥訥不敢言,躬身退下,這時房中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才走了出來,道:“可需要讓人盯著她?” 高娙娥道:“罷了,左右不過又是一個被被她玩弄掌心的人罷了,被這所謂的權勢名利蒙住了雙眼?!?/br> “您覺得,那許容華能看明白那張畫么?”那女子遲疑道。 高娙娥慘笑,“不過是賭命罷了,誰知道呢?” “祖父的交代我們都記著,可是祖父忘了我們也都要命的,若是按著祖父的交代去做,我高氏滅族便是,可是阿煒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懂?!备邐榷鹇錅I,道:“當年祖父那樣盡心救她幫她,我高氏受的秦氏恩義已經還清了,現在她反倒要來威脅我們,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宮中埋頭做人,不敢稍微露出一點風頭,為的是我高氏也是阿煒??墒乾F在,她連條活路都不給我們了,哼,她幫著那蜀王,能有什么好下場?!?/br> 那女子握住了高娙娥的手,道:“可憐我的女郎,要受那等毒婦的脅迫?!?/br> 高娙娥咬牙,“不行,便是拼上這條命,我也要保住阿煒,她以為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可她忘了算計人心,人最狠,最硬的那顆心?!?/br> 許濛回到擷香殿,茶飯不思,對著那畫卷看了半天,滿娘也坐了過來,道:“高娙娥好奇怪啊?!?/br> “滿娘果然厲害,一語道破?!痹S濛笑道。 滿娘道:“你又嘲笑我,嘲笑我很有意思么?” 許濛道:“她真的很奇怪啊,表面上這件事情的確她是得利之人,現在大殿下上面已經沒了皇后和孟婕妤的壓制,他已經漸漸入了陛下的眼,平心而論,她這招攪亂局勢倒是妙極?!?/br> 滿娘冷道:“殺得是你姑娘啊?!苯又愭部戳诉^來。 許濛一滯,忙擺手道:“阿姝,阿娘不是這個意思啊,阿娘就是口誤,口誤?!?/br> 陳姝擺手,道:“阿娘,你接著說啊?!?/br> “可是我觀高娙娥并無半分興奮神色,還莫名其妙請我去品畫,品得并非名家名作,還是這樣一幅畫,接著又送過來,真是奇怪。我以為這畫中應當有玄機,可是我看了這么久,為什么一點都看不出來?!痹S濛搖頭,打了個哈欠。 滿娘道:“你看了這么久也沒有頭緒,不如早點去睡覺是真的?!闭f著就拉著許濛張羅起了洗漱。 一旁的陳姝笑了笑,她看了看正在案幾旁練字的陳熠,她拿起了案上的那幅畫,細細看著。 陳熠道:“怎么,阿妹也感興趣?” 陳姝道:“我也感興趣是誰這么厲害,這么大膽子要殺我啊,怎么,阿兄不感興趣么?” 陳熠搖頭,道:“這人終歸要被你找出來,要死,將死之人罷了,談何興趣?” 陳姝道:“無聊?!?/br> 等滿娘收拾好了進來,陳熠卷了手上的書挑簾走了,滿娘湊過來,道:“嘿嘿,看出來了沒有?!?/br> 陳姝看滿娘臉上都是求知欲,她道:“你不是常說,好奇害死貓么?我也送你一句至理名言?!?/br> “什么?” “好奇死得快?!?/br> “哎呀,阿姝,我真的很好奇嘛?!?/br> 陳姝失笑,道:“你起來,熄了房中的燈?!睗M娘看她,不明所以,陳姝道:“好奇還不快去?!?/br> 滿娘將信將疑熄了房中的燈,又湊了過來,只見畫上,那河水中一條沉船,似乎是用著什么特殊的顏料繪制,在黑夜中微微閃著綠光。 “這個顏料是熒光的呀?!睗M娘道,“難怪開著燈看不到呢,一條沉船,為什么呀?什么意思?我以為要寫行字呢,兇手就是誰誰誰?!?/br> 滿娘這廂還納悶,陳姝看了看那條沉船,又看了看一葦道人的印章,她合了卷軸,道:“這下都能串起來了,都是老熟人啊?!?/br> 哎?滿娘表示自己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好么? 陳姝起身,走向了大門,她推開了門,只見外面月朗風清,她笑道:“走吧?!?/br> 有好戲看了。 第79章 皇莊 陳昱的處置一下,孟婕妤和盧后倒是偃旗息鼓,可是皆是表面上看著平靜,內里則是波濤洶涌,不說陳熠那里,他日日進學都能感覺到底下的人在這三位皇子之間目光流轉。便是許濛宮中,小宮人們一個一個都能隱隱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 春耕將至,眼下宮中第一大事,便是要去皇莊上行春耕禮,有勸課農桑之意,美人以上的妃嬪都要跟著去,那時候孟婕妤和皇后也要出來,倒是一場大戲要開鑼了。 許濛傍晚接了宣室殿的宮人傳信,說陳昱今晚要過來,許濛備上了酒菜,等在殿中,陳姝和陳熠也在,二人一起玩的游戲便是滿娘發明的五子棋,高手對決,二人頗有難舍難分之意。 “你們下了好久啊?!睗M娘進來,放下了東西,探過頭來觀戰。 許濛見滿娘進來,她道:“阿滿,你冬日里臘制的rou怎么樣了,可以吃了么?” 滿娘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膳房搞了幾條rou回來,在擷香殿小廚房里臘制好了,為了做這幾條臘rou,她還翻了些典籍,實驗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現在倒好了,rou還沒成,就有人惦記上了。 滿娘無奈道:“阿濛,為了這幾條rou,我天天就忙著和老鼠啊貓咪啊斗智斗勇,多不容易啊,現在倒好了,你就先惦記上了,你啊,虧什么都虧不了這張嘴?!?/br> 許濛笑了,道:“好了就要說哦,我早就想吃了?!?/br> 滿娘道:“到時候水煮了之后把多余的鹽分煮掉,一定很好吃?!彼诂F代也就是下個青菜面的水平,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連燒柴的灶臺都能用上了,做點菜更是不在話下,作為穿越女,還是憑借自己的廚藝,稍微小蘇了一把。 二人笑開了,其實在宮中還是不方便的,若是在家里,想吃什么都能弄來吃,在這里束手束腳,生怕別人多說了兩句,有了不好的影響。 陳昱掀簾進來,只見室內氣氛很好,他笑道:“說什么這么開心?!?/br> 許濛等人見了,起身下拜,陳昱道:“快起來吧?!罢f著上來同許濛執手,看了看陳姝和陳熠的棋盤,道:“阿姝倒是一心求勝,阿熠寸步不讓,你們僵持了這么久,再下下去也難分勝負?!?/br> 陳姝看了陳熠一眼,道:“我不用阿兄讓我,阿兄只需要陪我玩就好了?!?/br> 陳熠有點無奈地看了陳姝一眼,他可是非常了解自己這個meimei,若是他讓了她,她才是要不服氣呢。 陳昱笑了,道:“你們自出生都沒出去看過,這次行春耕之禮,便到皇莊上去玩耍一番?!?/br> 陳熠還沒說話,陳姝眼睛倒是先亮了,她道:“父皇,你說的是真的,要去皇莊上,真好啊?!?/br> 許濛都沒太見過陳姝這樣興奮的模樣,她也笑了,道:“說來阿姝和阿熠真是哪里都沒去過,我倒是常常同她們說起大魏的山川河海,只是坐在這小小的宮室中,哪里比得上親眼所見呢?” 陳昱聽許濛這話神色一黯,他總覺得許濛也許懷念的還是從前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笑道:“嗯,這次去玩吧,也幫阿父看看他們底下的人打理農莊是否經心?!?/br> 滿娘在一旁,倒是覺得陳姝的興奮來得莫名其妙,她怎么覺得,這次去皇莊會發生一些事情,所以陳姝還挺期待的呢? 時間稍晚些,陳昱、許濛還有陳姝和陳熠一起用飯。飯后,兩個孩子都準備回去休息了,陳姝現在長大了小時候那種纏著母親堅決不離開的情態,現在再擺出來才真是羞恥呢,所以只能離開了。 孩子們走后,陳昱見許濛手上拿了本書,這幾年二人相對,多是這樣,許濛言談之間少了真誠,更多的是恪守禮教。陳昱抽掉了許濛手上的書,道:“你讓朕去查的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br> 許濛道:“陛下說的是,阿姝的事?!?/br> 陳昱點頭,道:“朕把周邊的人細細查過了,那日園中打暈那兩個宮人的人其實并不存在?!?/br> 許濛有些疑問,道:“這是何意?” 陳昱道:“那第一個過去的宮人假裝那里有人,引第二個人去,打暈了她,自己也傷了自己暈倒了?!?/br> “這二人皆是我擷香殿中的人,妾平日待她們不薄,為何要這般行事?!?/br> 陳昱搖頭,道:“那人已然自盡,不過有人查出她曾經同高娙娥宮中的宮人有來往?!?/br> 許濛皺眉,暗道難道真的是高娙娥,高娙娥用這種手段,差點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謀害陳姝的罪名安插到盧后和孟婕妤身上,而許濛與這二人也將是生死之仇,這樣做,的確能夠很大程度挑撥宮中高位妃嬪之間的關系,等她們三人斗完了,才會發現,高娙娥和大皇子就已經成功上位了。 一個公主的性命罷了,古往今來,這皇宮中夭折的孩子也不知有多少。 陳昱見許濛陷入沉思,他忽然道:“此事只怕沒這么簡單?!?/br> 難道不是為了儲位,許濛抬頭茫然地看著陳昱,陳昱道:“朕這些時日命人徹查了高氏,倒是發現了一些高氏之密?!睂嶋H上若非陳昱前世栽在了后宮女子身上,他應當也不會疑心到高氏身上。 “慶山書院在前朝時最后一位山長是秦氏姻親,高氏的祖父師從一位姓李的大儒,那李婕妤用李姓,不是沒有緣由的?!?/br> 陳昱的話如同驚雷落在了許濛耳邊,她抬頭道:“李姓?是了,李夫人,李樾,李婕妤,原來用李姓有這樣的緣由?!?/br> “那人是秦王的幼子,是以高氏的祖父便是秦氏之人的學生,當年秦瑤離開洛陽還有一些秦氏之臣逃走高氏的祖父也幫了不少忙。這些事高氏之人隱藏得極深,即便是朕的人也不過是大概查出來了些蛛絲馬跡罷了?!?/br> 許濛道:“您的意思是,高娙娥不僅僅是為了儲位,更多的是想要引起陳氏內亂,說來這樣的手段其實同那李婕妤的手段頗有相類,都是通過挑動內部紛爭開始,意圖謀劃內亂?!钡拇_如此,陳昱與先帝之間的父子相決,陳昱兄弟相爭,包括現在的后宮之爭,其實都是踩中了宮中人為了權勢互相爭斗的弱點,通過攪亂局勢讓他們互相消耗,謀可趁之機。 “禍起蕭墻,怎能不亂?”許濛感嘆。 同樣的手段,不同的人,你卻不能不說高明,只因她的確稍稍動作,便踩住了痛腳,因為這就是人性的弱點,是皇宮這個大漩渦讓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離。 許濛忽然道:“我不明白?!?/br> 陳昱垂眸看她,輕聲道:“阿濛,你不明白什么?!?/br> 許濛恍然的目光逐漸堅定,她道:“陛下為何要同我說這些呢,陛下你難道忘了,我祖父也曾是慶山書院之人,他更以作為慶山書院的一員而自豪,陛下難道不怕,我也是同情秦氏之人?不怕阿姝之事,只是個苦rou計?李婕妤殺子,前事歷歷在目,陛下,你須知阿姝,是個女兒,我若是……” “阿濛?!标愱培皣@,忽然將許濛摟在懷中,許濛愣住了,她趴在陳昱懷里,只聽他強健的心跳聲傳來,“阿濛,你是什么樣的人,我知道。慶山書院與秦氏說來是兩碼事,我也不是先帝,坐穩這皇位的確需要殺人,可是為了這件事死去的人已經夠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