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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花媚玉堂在線閱讀 - 第54節

第54節

    強行按捺到入暮,待外頭安靜些,才將旁人屏退,獨自去了倉促收拾出的靈堂。

    暮色四合,周遭靜謐,唯有隔著數重院落的哭聲傳來,傷心欲絕。

    蕭敬清沉著臉站了半天,才見心腹之人引著他最信重的郎中從偏門走了進來。那郎中是蕭家兄弟倆花了重金招來的,醫術并不比太醫遜色,且因衣食住行都仰賴在蕭家門下,更是忠厚可信。

    他命人緊閉屋門,也不顧忌諱,命郎中查驗。

    蕭敬宗斷氣不到一日,郎中在蕭家整日清閑,也學過仵作那些手段,擺弄了一陣,便跪地道:“牢獄中那些人說的話,倒不是弄虛作假,相爺臨死前,恐怕確實像真心痛的病癥。不過,他這心痛發作,卻是另有緣故?!闭f罷,附在蕭敬清耳邊,耳語幾句。

    蕭敬清聽罷,那滿臉的鐵青立時轉成了臘月寒冰。

    “果真是有人做手腳?”

    郎中曉得輕重,當即跪在地上,鄭重道:“這般大事,怎能欺瞞侯爺?確實有這種毒,人喝下去沒多久便能斃命,也極像真心痛的病癥?!?/br>
    他既然一口咬定,顯然是有十成的把握。

    蕭敬清面色冰寒,胸膛起伏,好半晌,才握緊了雙手,木然走出靈堂。

    先前景明帝擺出軟和姿態,虛與委蛇地耍手段時,蕭敬清認定那人軟弱可欺、抵不過世家聯手逼迫,便上躥下跳地拉攏幫手。如今景明帝當真露出藏在袖中的鋒芒,并肆無忌憚地將證據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時,蕭敬清反而畏首畏尾起來。

    先前的揣度猜測塵埃落定,此刻,他已無比確信,景明帝蟄伏隱忍十余年后,終是將刀鋒指向了蕭家。

    且一出手,便是拿了他的親兄弟來祭刀。

    蕭敬清又痛、又怒、又驚,也沒心思用晚飯,思量了大半個時辰后,便沉著臉直奔永王府。不過他畢竟是府中新喪,也沒敢走正門,只到王府外一處偏院等著,請管事通稟,欲求見永王。

    永王得了蕭敬宗的死訊,又因景明帝不見旁人,正急得熱鍋螞蟻似的。聽說舅舅過來,當即親自出府,去偏院里見他。

    還沒走到院門口,斜刺里便有個太監碎步跑過來,也不知是時機湊巧,還是專在府外等待,來得不早不晚,堪堪將他攔在院門外,恭敬行禮道:“皇上御體不適,命老奴過來傳旨,召殿下進宮伴駕呢?!?/br>
    第67章 第67章

    永王這陣子過得頗為忐忑。

    御史翻出蕭敬宗貪賄弄權的罪名而景明帝不加制止時, 他就曾懷疑皇帝這回會不會整治蕭家,只是數回入宮探口風都沒個結果, 最后還是憑小蕭貴妃的溫柔招數探出了景明帝的心事。

    之后蕭敬宗下獄, 景明帝對他著意恩寵照拂,叫他心中安穩了不少。

    當了二十來年的父子, 早先景明帝胸懷抱負、公私分明, 如今上了年紀, 更貪戀夫妻兒女的溫情,這些事永王都看在眼中。這陣子景明帝既心存偏袒,他便格外擺出孝順姿態,凡事體貼周全。

    不過畢竟圣心難測, 他起奪嫡之意, 全是因兩位蕭貴妃得寵, 蕭敬宗又在相位呼風喚雨,而今最倚重的蕭家被推上風口浪尖,他身在其中利益牽系, 哪能真的無動于衷?

    這般搖擺揣測, 暗自忐忑, 到聽聞蕭敬宗的死訊時,便更覺心驚。

    后晌他入宮兩趟都沒能見著景明帝,如今聽見皇帝召見,哪還會耽擱?

    且傳旨的小太監來得太巧, 像專門等著他似的, 永王留了個心眼, 絲毫沒提蕭敬清的事,腳跟一轉,當即跟著入宮去了。

    躲了整個后晌的景明帝這會兒就坐在麟德殿里,徐徐喝茶。

    雖說蕭敬宗可恨該殺,小蕭貴妃對他也不是真的一片癡心,但那到底是疼愛了數年的女人,親手取了她父親的性命,景明帝瞧著那梨花帶雨的模樣,仍覺心疼愧疚,溫柔陪伴了許久。

    直到此刻,心中波瀾平息下去,他獨坐殿中,瞧著蕭家種種罪狀,神情也自冷淡下來。

    待得永王進殿,劈頭便問道:“蕭敬清找你了?”

    永王行禮的姿勢才做到一半,陡然聽見這威儀嚴厲的責問,心中一驚,抬起頭時,便對上那兩道利劍般的目光——那跟先前因年老而稍顯遲緩混沌的目光迥異,如萬鈞重劍般壓下來,隱隱帶雷霆之勢。若擱在平頭百姓身上,但是那威儀怒視,便能令呼吸為之一窒似的。

    背心陡然滲出涔涔冷汗,永王下意識垂首,躲開那道目光。

    “兒臣拜見父皇……”口中是慣常問安的話,心里卻又許多念頭瞬息閃過。

    這般開門見山劈頭蓋臉地責問,顯然是對此事頗為篤定,恐怕那內監傳旨的時機真的藏有蹊蹺——若他去見蕭敬清,或是放蕭敬清入府商議,便適時來傳旨;若他那兒沒動靜,太監便只在門外候著,一如整個后晌的寧靜一般。

    如此安排,景明帝究竟是何用意?

    永王暗自心驚,知道瞞不過,便只做出心懷坦蕩的模樣,承認道:“蕭大人確實來求見。兒臣怕他有要事商議,便安排在偏院。因父皇見召,便先入宮來了?!?/br>
    這話還算老實,景明帝頷首,神情沉厲威儀如舊,語氣卻帶了幾分嗤笑。

    “你倒是對蕭家的事很上心。湛兒——”景明帝微微探身,目含審視,“朱權說你后晌兩度求見朕,自是知道蕭敬宗的事了?那你可知,蕭敬清為何找你?”

    永王遲疑了下,“兒臣不知道?!?/br>
    “那朕便告訴你。他躲到晚上才去見你,也是為的蕭敬宗——所謂犯真心痛急病而死,是刑部拿來安撫旁人的,他的死另有緣故,是被投了毒。而刑部大牢里,最后一個見他的人,是朕?!本懊鞯垭p手按在御案,居高臨下,“倘若蕭敬清說的是這個,你會如何應對?”

    他說得不疾不徐,卻將永王驚出了滿身冷汗。

    哪怕隱隱覺出蕭敬宗的死有蹊蹺,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蕭敬宗死于投毒,臨死前最后見的人是景明帝,那么……那臨終一會后,是景明帝指使人投毒,還是旁人膽大包天地去投毒?

    刑部大牢里看守得森嚴,他和小蕭貴妃都沒法子傳遞消息,又有誰能在眼皮子底下投毒殺人?無非監守自盜,奉命行事罷了。

    永王甚至不敢往下想,背后冷汗涔涔,哪還敢輕易評判,只跪地道:“請父皇明示?!?/br>
    景明帝沉默不語,只追問道:“你會如何應對?”

    “兒臣……兒臣……”永王遲疑了片刻,心知景明帝必是對蕭家起了罅隙,只謹慎道:“刑部的事不歸兒臣管,既然是有人在獄中投毒,父皇英明神武,自會安排徹查。兒臣也只能安撫罷了,不敢擅自插手?!?/br>
    “是么?!本懊鞯垡膊唤兴鹕?,慢聲道:“這件事,朕不會查?!?/br>
    語氣輕描淡寫,仿佛蕭敬宗的死無關緊要。

    永王一瞬間明白了過來。

    哪怕知道當年的恩怨,哪怕已有過這種揣測,但此刻跪在御前,景明帝這態度仍叫他心驚rou跳。蕭家兩位頂梁柱,以蕭敬宗最為顯赫——蕭貴妃的親兄弟、小蕭貴妃的父親、當朝位高權重的相爺,無不是景明帝親自授予。

    而今時今日,卻也是景明帝金口微開,不止奪走榮寵,亦奪走性命。

    永王似乎能聽到身后根基轟然坍塌的聲音,心中警鈴大作,也不知景明帝這是為當年的私仇,還是察覺了他和蕭家在外面為奪嫡而做的一些手腳。

    忐忑不安地抬頭,對上景明帝的目光時,那眼底里有慈父的憐愛,亦有君王的威儀。

    他跪得更加恭敬,甚至連呼吸都極力屏住,大氣都沒敢出。

    殿中死一般的沉默,已是入冬的天氣,因景明帝御體欠安,早早就籠了銀炭火盆,滿殿和暖融融。永王只覺身上那蹭蹭錦繡羅衣又厚又沉,捂得渾身難受,連額角都不自覺地沁出細汗,漸漸地匯成汗滴。

    御案之上仍是沉默,顯然別有深意。

    他咬了咬牙,才低聲道:“請父皇寬宥兒臣?”

    “哦?說說緣故?!本懊鞯勐龡l斯理。

    永王跪得膝蓋都快僵了,垂首道:“兒臣……兒臣先前貪欲蒙心,也曾與蕭家一道,收過些賄賂,做過幾件錯事?!彼穆曇粲鷣碛?,一顆頭幾乎埋到胸前,“從前是兒臣糊涂,還請父皇寬宥?!?/br>
    景明帝瞧著他,眼底波濤暗涌,唇角卻露出自哂般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也沒挑明緣故,只緩聲道:“蕭敬宗忤逆犯上,其罪當誅,急病死在獄中留個全尸,已是法外開恩。不止他,蕭敬清也是。湛兒,抬起頭——”他語氣更沉,待永王抬頭,那目光便鈍刀般壓了過去,“你該明白父皇想做什么。而你身為皇子,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須心中有數?!?/br>
    這便是要他跟蕭家一刀兩斷的意思了。

    而一旦舍了蕭家,他在宮內、朝堂皆失了臂膀,甚至那些京城外的世家,也未必會……

    這念頭浮起時,永王猛然一個激靈,看向景明帝。

    “父皇召兒臣過來,原來是……”

    景明帝能洞察他心思似的,頷首沉聲,“十多年前的事不能重演。若有人從中作梗,煽動鬧事,哪怕是至親骨rou,朕也必誅之!”

    一字一句,全都是咬實了說給他聽的。

    永王那點心思盡數被窺破,滿心戰栗,這會兒哪還敢去觸皇帝的逆鱗,當即擺出素日里孝順體貼的樣子,伏地道:“兒臣明白?;蕶喑脼橹?,兒臣縱然有過點私心,卻也知道輕重。父皇放心,這陣子,兒臣會閉門謝客!”

    景明帝“嗯”了聲,既已叮囑明白,便不多留,叫他自回府去。

    永王孤身出了麟德殿,外頭天幕漆黑,夜色暗沉。那巍峨軒麗的翹角飛檐白日里瞧著煥然生彩,此刻卻如蹲伏的猛獸,陰沉沉地令人心驚。冬夜里寒冷的風吹過來,穿透層層羅衣,碰到那尚未凝干的冷汗時,讓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寒噤。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君臨天下,坐鎮四方。

    他曾無數次暗自打量,想象奪嫡登基后的樣子。

    而此刻——

    景明帝決意斬除蕭家,他若放任不管,往后臂膀盡失,元氣大傷。若是橫加干涉,一旦事敗,莫說皇權富貴,怕是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他走過玉砌雕闌,腳底下灌了鉛似的沉重。

    頭一回發現,這天底下最好的錦緞貂裘,原來也擋不住冬夜刻骨的寒意。

    ……

    比起永王的進退維谷、沉悶失望,玉嬛這邊則輕松得多了。

    先前瞧著蕭家烈火烹油、景明帝步步退讓,她還心存忐忑,怕老皇帝貪戀安穩,不肯大動干戈,待蕭敬宗的死訊傳來,一顆心便徹底放回了腹中。遂跟謝鴻起身回京,一路朝行夜宿,不曾耽擱片刻。

    馬車入城后直奔睢園,玉嬛先幫馮氏和謝鴻安頓好,再回住處。

    還沒到門口,迎面便有人縱馬而來。

    冬日里凋敝蕭瑟,巷子兩側青墻白瓦,枯樹橫斜。那人昂然而行,身姿矯健英武,輪廓硬朗如削,分明是離別月余的梁靖。馬蹄飛踏而來,在府門前勒馬,他翻身下來,眉眼間帶著點笑意。

    玉嬛未料他會在此時趕回來,呆愣愣地望著他,“你……沒去東宮么?”

    梁靖笑著搖頭,徑直伸臂勾住她腰,輕易將她抱下來,吩咐人安頓行囊,而后攬著她快步往屋里去。

    第68章 第68章

    月余沒見, 中間只有數封音信相通,說不思念是假的,在梁靖攬著她的腰扶她下車時,玉嬛心底甚至怦然作響。不過周遭皆是仆婦丫鬟,且梁靖瞧著沒事人似的, 她臉皮略薄, 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表露,便竭力按捺,面無波瀾。

    到得屋中, 正想吩咐石榴跟進來倒茶, 卻聽砰的一聲輕響,卻是梁靖反腳關上了屋門。

    凜冬天氣,外頭鉛云低垂天寒地凍, 屋里卻是暖烘烘的。

    玉嬛眼瞧著旁人被隔絕在外, 詫然抬頭,正好對上梁靖的目光。

    深沉幽邃, 默然瞧著她, 慢慢逡巡, 像是勾勒眉眼似的。

    她摸了摸臉, 去解披風上的絲帶,隨口道:“你瞧著我做什么?不認識了?”

    梁靖笑而不答, 俯身湊近, 在她眉間輕輕一吻, 旋即繞過屏風往里走。算起來, 兩人別離的次數其實不少,謝家上京前兩地相隔,后來她大膽跑去靈州,更是數月分隔,叫人提心吊膽,相較之下,這回的月余時間,其實頗為短暫。

    不過成婚后肌膚相親,食髓知味,這段時間卻比先前難熬許多。

    梁靖不好宣之于口,只到桌邊斟茶,倚桌站著,目光仍黏在她身上,眉目臉頰、纖腰秀頸,連同胸前起伏的輪廓,都賞心悅目。

    連同這屋子,在她回來后都溫暖熱鬧了起來,不像前幾日空蕩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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