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這挺好,林若青接圣旨接得心安理得,等宣旨的人走了以后,她自己還將圣旨拿在手里反復看了好幾遍。還是陳李氏過來見了連忙說:“快收起來,收起來,以后就放在家里的祠堂里頭,要留給后人的?!?/br> 家里再富貴那也比不上官方給的尊榮,更別說是皇帝親自給的了。 因此林若青原本想隨便放在房里的東西就這么給陳李氏拿去震祠堂了。 陳彥是個極其精明的商人,原本若是說皇帝已經說明白了自己以后政策走向的六分意思,那么等這道圣旨下來以后,無疑就挑明了九分。 那么往下,陳彥覺得自己也能更加放開了。 三月里,不僅僅是織布廠又擴招了一批女工,連著陳家商行也宣布另外招收各種工種的女工。之前不少小商戶對此還不以為然,可聽說皇帝都頒布了圣旨夸贊林氏,當下也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跟著也就也學起了大商戶們的作為來。 這么一來,等到了今年夏天,杭城里之前不少全由男人做的工種,也逐漸有了女子的身影。雖然說現在出來做工的女子還都是些家里生計所迫不得不出門做工的,不少家里小康的還是不太愿意送自家女人出來城里做工,可是狀況的確在不斷不好。 同時不少雇工的人也發現之前實在是太傻,不少活短缺人手只能高價雇工,卻沒想到一樣的活其實女子學了也能做,能做工的人多了,那么雇工的價格也就下來了不少,節省了許多成本。 而就算女子不出門做工,但也漸漸因為開放女性做工嘗到了好處。以往大多數女子在非節慶的日子里都不太愿意出門,現在不同了,因為女子在外做工已經不算是什么稀奇的場景,更不說大白天上街了。且官府那邊不僅僅是修改了律法,也增加了許多白天在街上巡查的捕快數量,讓女人們走在街上也倍感安心。 林若青從來沒有覺得心里這么松快過,原來一些她以為很困難的事,在日積月累的努力下是可以完成的,這給了她無限的鼓舞與動力。 林若青開始積極了解,現在的情況之下她能夠做的努力。 女人的地位的確相對以前有了一部分的提高,然而一口吃不成個胖子,這事兒總歸是一點點做的,不可能瞬間拔高女性地位,更不可能一下子改變人們心中的固有想法。 官服那邊加強巡邏能解決的只是一部分社會上針對女性的惡意,但這僅僅還是很小的一部分。讓林若青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是織布廠里一個女工的遭遇。 八月,下面的一個管事層層報上來,將一個事情報給了林若青??棽紡S的一個女工被丈夫虐打,不敢回家,她丈夫還鬧到了廠里逼著讓他們交人,此時捕快已經到了織布廠里,說是男人請來逼著他們放人的。 林若青聽了覺得荒唐至極,再詳細一問更覺得對方可恨。原來那個女工的丈夫素來是個游手好閑吃喝嫖賭的主,對家里的事兒不聞不問,現在一個家全靠女工的工錢支撐著,還要時時忍受債主催債。這一回女工被打就是因為拿不出還債的錢,她就成了被撒氣的對象。 而這事兒之所以捅到了林若青這兒,還是因為女工求助的是另外一個女管事,若不是女管事同情,說不定這會兒她已經被帶走了。 涉及官府下面的人不太敢出面處理,林若青恰好在庵堂附近,過去織布廠也方便,干脆就自己親自過去了。 等林若青到了地方,事情正好鬧得不可開交。 她的馬車在織布廠門口慢慢停下,突如其來的動靜吸引了里面人的目光,也使得原本鬧哄哄的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廠里頭的管事們是認識她的車的,一下子都覺得主心骨來了,跟著快步走到了車前。 到時那個鬧事的男子很快反應過來,依舊嚷嚷著要他們還人,滿嘴還是織布廠拐帶了他的妻子。 因為在他看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確的,就算他打自己的妻子,吸家里人的血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不合邏輯的是織布廠這邊維護他妻子的行為。 他底氣十足,瘦弱的身材一副猥瑣樣子。 第96章 來時路上翠竹就和林若青說著這方面的事情。 “我聽扶柳說,她們家隔壁住著的一家子, 婆婆和兒子也喜歡磋磨兒媳婦, 時常都是能聽見打罵的, 有幾次扶柳還見著那女人臉頰腫著出門, 腦門上都有青紫,聽說是直接按著人的腦袋撞墻,你說狠不狠?” 林若青聽得眉頭直皺,腦袋都跟著疼了起來。 事實證明現狀在改變是一方面,但現狀改變起來從不真正容易也是另一方面。揭開一個被長久掩蓋著的問題,勢必會看見瘡口的鮮血淋漓甚至腐爛不堪。只有挖去腐rou才能讓傷口愈合。 林若青緩步走下馬車,環視了在場人一圈。原本跨刀已經面露不痛快的捕快也跟著走到了馬車前面, 抬手客客氣氣給林若青行了一個禮, 然后道:“陳夫人, 勞煩您和里頭的管事說一句,還請別扣著人,這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還得人家自己回家關起門來說?!?/br> 林若青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樣的話, 敷衍了事, 只要這燙手山芋拋給別人就成,也就別管老實人是不是受了委屈。 “既然是在我廠里做工的,那就和我有關系,這事兒我前后也知道清楚了,不必他們夫妻回家說,能在這外頭敞敞亮亮地說清楚了就是最好的, 要不然回頭糊里糊涂,那也沒什么好說的?!?/br> 林若青的身份到底和在場的其他人不一樣,那猥瑣男人可以不將其他小管事放在眼里,可對林若青卻不敢這樣。捕快們就更加了,他們在官場邊緣摸爬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哪里會不曉得林若青背后的分量以及厲害關系,對她說出來的話也自然不敢怠慢的。 被打的那個女工恰好與林若青同姓,她男人則叫王文。 林氏剛被打過完沒一天,臉上身上都是青青紫紫沒法看的樣子,林若青只瞧了一眼就想狠狠踹上那王文一腳,連著兩個捕快見著這場面,也覺得王文頗不是個男人。 倒是王文在家里作威作福慣了,原本還有點怕林若青的,可一見著畏畏縮縮的林氏,一下膽氣就足了起來,粗聲粗氣道:“你還不給我滾出來,現在還長能耐了,知道出來躲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林若青冷冷看著王文道:“你要是再說一句,我立刻讓人扔你出去?!?/br> 王文氣息一窒,重新籠著衣袖縮起脖子來。 林氏見林若青都來了,又見王文的慫樣,一時有些找到了主心骨的滋味,再看向林若青忍不住就落下了眼淚。 “夫人,我……” 林若青道:“別哭,你先將你家里的事情都和我說清楚了?!?/br> 林氏點了點頭,又將自己家里的狀況給梳理了一遍。王文的爹娘死得早,不過他爹娘能干,死前給王文留下的兩間大瓦房,在鄉下已經是很讓人眼紅的了。林氏嫁過去之前原本以為上頭沒有公婆,家里又有田地,房子更是不愁,那么只要夫妻兩個勤快肯干,那什么日子過不好? 誰卻曉得王文這人卻是個好吃懶做的,成日不是吃酒就是賭錢,沒個兩年就將家里的老底掏空了。林氏生了孩子連月子都不能做,第三天就得下地干活,要不然地里頭沒種就沒收成,一家人都得餓死了。王文一天到晚不著家,一回家就是要錢還賭債打人,林氏自己繡花織布只能勉強維持自己和孩子生活,又有王文這樣的丈夫,家里哪里還能存下錢。 她也是毫無辦法才在去年來織布廠,好不容易進來了,工錢多了,日子似乎也見到了一些轉機,卻不想王文知道她有錢了,回來的更加頻繁,且更是一言不合便要動手打人,還揚言就算把她給打死了那也是過陣子便可以再娶一個的。 林若青聽完這些話,再看見那林氏慣常受氣的樣子,胸中已然不僅僅是氣了,更多的是怒火。 她知道這個時候的律法還很不完善,王文所說的打死再娶也許是稍稍夸張了一些,可并不脫離現實。他在家里把林氏給打死了,隔天只管用草戲子一卷扔到亂葬崗去,對外只要說是病死的,那即便是村民鄰里有知道內情的,誰會去報官?就算報官了,那能關多久都不是準數呢。 畢竟男人打自己媳婦兒天經地義,這可不僅僅是男人在說,這個年代的不少女人都覺得是這么個道理。 林若青也不想和他們說廢話,因此徑直便問林氏:“你想不想和離?” 林氏一愣,又看了看王文。不過她還沒有說話呢,王興聽了這話卻一下火冒三丈,他不敢對林若青發火,就對林氏發火。 “你還敢和離?”王文一邊說話一邊要擼袖子。 旁邊的捕快也是跟著一起聽前面林氏說的話的,此時別提多看不上網文這樣欺軟怕硬只會窩里橫的東西,見他要往前走,立刻便伸手拉住他,厲聲道:“干嘛呢?” 林氏見王文這樣,當下有些瑟瑟發抖,覺得自己這回若是跟著王文回去了,說不定要被他打死了。 “可我,可我和離了以后無處可去,我還有一個女兒……”林氏道。 她帶著女兒,娘家一定是回不去的,如果是個兒子那還方便改嫁,女兒在這會兒可是徹底的拖油瓶了。 王文聽見林氏這么說,立刻覺得自己拿捏住了林氏的要害,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 林若青不管王文,她道:“你若是無處可去,那便在廠里先住著,你若是想建房,想買房,那去廠里賬房那邊借錢,以后每個月從你的工錢里面扣錢來還就是,想要自己生活下去的辦法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br> 林氏一下豁然開朗,她可從沒有想過事情還能這么辦。建房子不難,村里頭圈塊地就成,實在不行去山腳下圈塊荒地都沒人管的。如果家里沒有王文,只有她和自己女兒,日子也還是原來那樣,不,應該說要比原來還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 那原本被王文拿走的錢都可以存下來了,以后的日子該多有盼頭? 林氏面色松動,不過一時還沒有說話。 林若青又問林氏:“你若是想和他繼續過日子,那我隨你,不過你若是不想,廠里頭一定會為你做主,他不愿意和離沒有關系,我幫你請狀師告去官府,讓官府幫你裁定?!?/br> 王文這樣的人一最怕地痞流氓,二最怕就是官家的人了,這會兒一聽見林若青這樣的安排,面色不禁發白起來。 第97章 林氏越發猶豫。 林若青的提議對于她來說自然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墒沁@個年代,林氏周遭以及她所接受的觀念之中, 女子主動提起和離, 那是十分離經叛道的事情。 然而不和離, 往后的日子怎么辦?她娘家人都老實膽怯, 沒有人能幫她出頭,現在又將事情鬧得這么大,如果現在算了,跟著王文回家去了,以后她們母女兩個的日子恐怕更加難不說,甚至能活多久都難說的。 林氏抬起頭來看了王文一眼,這一眼里, 她看見了王文的憤怒與憎恨, 以及無窮的貪欲, 林氏瑟瑟一抖,再轉過頭看向林若青時,眼睛里已經滿是拼死一搏的勇氣。 反正前后左右都找不到出路,既然現在夫人開恩愿意從上面拉自己一把, 自己又怎么能錯過這個機會? 林氏顫抖著生意對林若青道:“夫人, 我愿意和離!” 王文聽見這話差點兒厥過去,他沒想到林氏還有這樣的膽量。 林若青心里卻是大大一松,幫人這事兒最怕什么?最怕就是人家半路反悔了,扭頭幫人的反而成了惡人了。 好在林氏現在還能給得出決心,也沒讓她白跑了這一趟。 林若青點了點頭,隨后看向幾個管事道:“報官, 再請狀師,你們多上些心?!?/br> 管事們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幫著林氏是對還是錯,現在聽見林若青的吩咐心下便更加安定了,立刻應聲下去準備了。 林若青回程路上回想這件事情,不免還是嘆氣。 她無論想多少次,都還是不能否認一個事實,在這個時代里面,她已經是很幸運的那一個。她吃過什么苦頭呢?頭前不少時候那些淺淺淡淡的愁緒若真要和現實世界的殘酷比起來,幾乎可以說成是無病呻吟。 林若青將頭歪在窗戶上靠著,目光所及是一片片織布廠所擁有的田地。 她一開始覺得自己能夠做的很少,可又一天比一天發現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其實很多。比如前面在織布廠里,林氏最后看向她時目光里裝著的期盼與感激,讓林若青也很動容。對她來說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對于很多人來說卻可能是影響一生的改變。 無論是什么時候,有錢有權的人才有行動力和話語權,她既然現在衣食不愁又能做出很多改變,那就不應該袖手旁觀。 林若青越發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重了。 林氏不會是這樣家庭關系里的第一個受害者,更不會是最后一個,其中求助無門的更是大多數。如果單靠林若青的一己之力,她是很難親自一個個去像今天一樣幫著當面調節勸阻的。 但是即便不能這樣,可也并不意味著她就只能袖手旁觀。走官府,請狀師,這些許多平頭百姓不懂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她大可以讓人幫著代勞。 別說這會兒,就算是千百年后多少普通人都因為不懂法而止步維權啊。 只不過這事兒到底要怎么幫,又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棽紡S里的林氏,林若青可以幫她訴訟,幫她請狀師,可如果真要推廣出去這么幫,那以后說不定是不止女人和離這類事的。外面可憐人多嗎?多得很,如果個個都要幫著請狀師,幫著付費用,那這事兒估摸著也無法支撐太久。 畢竟這天下的不平事又豈止一件兩件? 倒不如,林若青心思一轉,覺得可以退一步說,以杭城為例子,其實不少狀師并不能滋潤生活。真正風光的也就是那么幾個知名狀師,大部分小狀師甚至連溫飽都成問題。 不過只要是狀師,那就對宋國的律法了若指掌,這樣的話,如果能將兩者結合起來,請這么一批狀師為百姓無償解答疑問,百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直接委托狀師去官府伸冤。 如此一來可就算是雙贏的事情了。 想通了這件事情,林若青心情愉悅?;丶疫€沒等下馬車就遇見同樣從外面剛回來的陳彥。 陳彥原本是直接要進門的,結果聽見背后的馬蹄聲回頭時看見了林若青的馬車,便立刻轉身下了臺階,走到馬車前面親自將人給抱了下來。 再看見林若青嘴角的笑意,陳彥也跟著笑了出來:“怎么,出去一趟遇見什么開心事兒了?” 林若青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想通了一個事兒,自然就開心了?!?/br> 她的手在身側晃了晃,沒等晃第三下就被陳彥給握在了掌心,兩人的雙手被垂落的衣袖遮住,一高一低并排往前面走。 “我也遇見好事兒了,”陳彥與林若青分享道,“今天下面傳上來說是有好幾樣新發明都的確能夠提高效率,有個還和你織布廠有關系呢?!?/br> 林若青歪頭看他:“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