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翠竹和扶柳緊跟著走了進來。 翠竹道:“少夫人,廚房那邊已經做好了飯,你現在想不想吃?” 林若青轉頭對她說:“讓人布菜吧,我陪著爺先吃一點,免得一會兒趕路回杭城太遲?!?/br> 沒想到陳彥說:“我今晚就宿在這里?!?/br> 他握住林若青的手,跟著問:“若青不想在在這兒住嗎?” 林若青心里頭想立刻踹陳彥一腳,臉卻跟著揚起來露出靈動的笑意,她聲音清清亮亮地說:“爺可真會扣人帽子,一句話砸下來就跟要壓死我似的,爺要在這兒住當然很好,也省得來回趕路的周折,我前面是以為爺在城里還有的要忙,平時在家不都是那樣?” 陳彥前面的那句反問不過是來源于他心里從昨天開始醞釀的不確信,因此林若青說話時他一直看著她的眼睛。林若青的眼神澄澈,再結合她說話時輕巧自然的語氣,字字句句都像是發自真心。 陳彥的心里才算是寬了下來:“這兩天鋪子里沒什么要緊事兒,先前是平城那頭忙,現在已經穩下來,鋪子也重新開張了,這兩天有什么事兒都讓田宇送過來處理?!?/br> 這就是個要在這里住兩天的意思了。 林若青心思一轉,倒也沒發愁。單單要說陳彥一個,她至多是沒有情愛的喜歡,討厭說不上,且陳彥在這兒也不是全沒好處。 林若青笑著說:“爺在這兒就更好了,妙光山后面有條河,聽前兩天來送菜的農戶說,明天那兒有捕魚的節慶,爺陪著我去看看吧?” 他們說著話,翠竹與扶柳就給林若青找衣服,服侍著她穿好了又梳了頭。 陳彥沒想到林若青一開口就要求這個,他不由失笑:“那我過來倒是正好湊了巧?!?/br> “可不正是?!绷秩羟嗾Z氣輕快,在陳彥前頭走出屋去。 陳彥跟著出來,緩步走在林若青身側,低聲笑問:“那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了?” 林若青撲哧笑了出來:“爺怎么還信這些有的沒有的?” 她一句話又將陳彥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外頭的廳里已經布好了滿桌子的菜,兩人坐著吃了些。林若青雖然吃得慢,但飯量卻不小,一直吃到了月亮慢慢爬上來,斜斜地掛在半空中。 陳彥陪著林若青在花園里繞彎子消食,一面和她說自己走南闖北的那些事兒,翠竹和扶柳則站在院門口遠遠等著。 林若青喜歡聽陳彥說這些,一個是能了解這個時代的社會風貌,另一個則是對她自己被拘泥住的一種補償。 陳彥的確經歷豐富,他這么些年里有險阻,有艱難,有喜悅,有慶幸,點點滴滴刻在骨子里成了現在這個他。陳彥有這樣的經歷,有這樣的自由自在,根本上是因為他是個男人。而她被投放在內院中,身不由己笑不由身,根本上也不過因為她是個女人罷了。 “我真羨慕爺?!绷秩羟喟l自心底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陳彥笑著說:“若青羨慕什么?” “羨慕爺有自由灑脫?!绷秩羟嗫戳艘谎勰_邊盛開的一朵花,心情有些傷感起來,“爺有爺的自由灑脫,我有我的,我的自由灑脫是為爺生兒育女,為爺看好內院?!?/br> 林若青說完抬起頭來,臉上忍不住要笑,笑這荒唐的道理,笑認同這道理的荒唐的人世間。 然而等她對上陳彥愕然的神色,林若青又反應過來是自己沖動了。 她剛才說的那些是什么話?那都是陳彥認同的道理,是這個時代的男人女人都認同的道理。本來只是奔著和陳彥搭伙過日子的打算去的,自己何必費這個勁兒,做些無用功去譏諷? 陳彥望著月光下的林若青,她站在花叢中間,臉色上的笑意那樣盛而冷淡,使她即使站在自己身邊也好似有千里之遙。 月色又亮又涼,照在林若青如若要透過她,讓陳彥有一種下一刻她也許就會消失不見的錯覺。 第26章 天邊深沉的黑漸漸成了墨藍色,田間已經有農作的人, 別院各處也亮起了燈火, 只有主院里還是靜悄悄的。 陳彥起得早, 照著往常的習慣是要練一練的, 只不過別院里沒有陳府的練武場,便只能稍稍活動一番筋骨便算了。 等到天邊終于泛起白光,他才折返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原本料想著林若青這會兒應該還沒有起來,卻沒有想到等他回去時,林若青已經穿好衣服坐在鏡子前面忍著困意讓人梳頭了。 她半瞇著眼睛,若不是扶柳讓她靠著,腦袋恐怕就要點到桌上去了。 陳彥站在房門口看了她一會兒, 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來, 直到翠竹從后面過來, 見了他立刻行禮道:“爺?!?/br> 林若青和扶柳這才聞言轉過頭來,一齊看到了陳彥。 陳彥于是也邁步走進去,他問林若青:“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 林若青強打起精神來:“聽他們說捕魚是早早就開始的,我怕起得晚了就看不見了?!?/br> 這話里頭的興味盎然與好奇心透出點孩子氣來, 陳彥從鏡子里看著林若青, 想到她還不到十七歲,有些孩子氣也實屬尋常,心里就生出點愛憐的意思。 他放了一只手在林若青的肩頭,還不等說話,林若青卻看見了陳彥的著裝,她立刻說:“爺這身衣服不行?!?/br> 陳彥有些意外, 他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這不過是他平時穿的衣服,怎么不行? “爺這衣服到村民那里,別提多打眼,一會兒讓下面的人給爺重新拿一套去,”林若青伸手握住了陳彥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半哄半勸地說,“我陪著爺一塊兒穿,好不好?” 她倒是仿佛將我當成一個孩子了,他想。 陳彥的臉上露出一些無奈的笑來:“都聽你的?!?/br> 兩人稍做了一番修整,不僅是陳彥穿著普通了許多,連帶著林若青也只穿了一身極其簡單的粗布裙子。不過翠竹心疼她,在里頭還特意給她加了一件薄薄的軟布衫。 陳彥原本以為僅止于此,卻沒想到出門一看,等在外頭的不是馬車而是牛車。他轉頭看林若青,林若青卻十分鄭重地說:“鄉里鄉下的地方,哪里有人坐馬車呢?” 她一副打滿了小算盤的樣子,機靈可愛。 陳彥卻失笑,他伸手在林若青的臉頰上用指尖碰了碰,點到為止地做了個親昵的動作,而后笑說:“若青考慮是周全,只不過有一樣東西你怎么都無法掩飾?!?/br> “嗯?”林若青原本低頭拉扯自己的衣擺,聞言又將頭給抬了起來。 “你的膚色如雪,又細嫩得很,哪里裝得好農家女子?” 林若青的眉頭縮在一起,上下打量了陳彥一番,也跟著點評道:“那這么說來,爺也不像呢?!?/br> 翠竹站在邊上聽著夫妻兩個相互揭穿,跟著湊了一句問:“既然已經不像了,那少夫人,就讓我跟著你們去吧,也好有個服侍的人是不是?” 前頭幾個丫頭要跟著一塊兒去,結果林若青說不許,怕翠竹她們跟著過去被人一眼看穿了。 “就是不像,才不能更不像?!绷秩羟嗌焓?,就著陳彥的手自己先一步上了牛車。 翠竹說不動她,只能轉頭看向陳彥,指望著他能夠開口說一句,卻沒有想到陳彥也跟著上了牛車,還拿了趕車的器具,連車夫也不要了。 “成了,你們回去吧,有我呢?!标悘┱f著將牛車趕了出去,緩緩動了起來。 他的余光里頭看見坐在牛車后頭的林若青,她臉上正對翠竹她們笑著,眼睛彎起極其開懷。 一樣是笑,陳彥想起昨天晚上在花園里林若青的樣子,她也在笑,可那樣的笑意卻讓人心生猶豫。 然而歸根究底,陳彥又無法去問,或者去說有什么不對。 有什么不對? 昨天林氏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沒有錯的地方。 只是陳彥覺得自己像是在霧里看花,林若青說的話他都懂,可他知道自己并不懂林若青。 “雖說爺不像農人,可沒有想到爺牛車也趕得這么好?!绷秩羟嗪鋈婚_口,將陳彥的思緒打斷了。 她坐在翠竹準備的軟墊上面,牛車慢悠悠,倒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瞧著自在極了。 林若青的確自在,好不容易離開了深宅大院,外面這開闊的田地讓她覺得吸一口氣都是甜絲絲的,帶著綠意的香。 村路不寬,恰好只容一輛牛車的間距,好在近段時間沒怎么下雨,路上既不顛簸又不泥濘。 陳彥道:“小時候,約莫三四歲,有幾個夏天都是在鄉下過的,那時候和一眾人泥地里打滾也是常有的事兒,牛車也趕過?!?/br> 提起三四歲的孩童,林若青跟著問:“爺小時候是什么樣子,鬧不鬧?” 陳彥想了想,望著前面的路笑說:“鬧得很,挨的打也多,不過后面練武了就不怕了,有一回因為在外面惹了事被父親追打,一口氣上了房頂,在房頂睡了一晚上,可把娘嚇得夠嗆?!?/br> 林若青跟著笑出聲來:“那爺現在的穩重可真難得?!?/br> 牛車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見著了水面,路兩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都是往一個地方去的。 等到了地方,陳彥將牛車靠著一棵樹捆上,而后扶著林若青從車上下來。 此時此地,不說人頭攢動也能說摩肩擦踵。陳彥伸手攬住林若青,小心護著她往人少的地方去。好在來來往往的小夫妻也不少,他們不算奇特。 大網已經撒到水里頭,水中幾條船合圍著將網面拉開,岸邊的人全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水里頭,哄哄鬧鬧一片。 還好在場的男女老少都有,又有熱鬧吸引注意力,林若青他們沒有那么顯眼。 噗通! 幾條魚忽然打破了水面的平靜,被拉扯的網面逼迫地蹦了起來,人群里呼啦一聲更加熱鬧,愈發往河邊擠去。 一位男童站在岸邊,本來還是滿臉笑容,結果被這么一擠,腳下猛地打滑,就著岸邊的濕潤土壤冷不丁地掉進了水中。 四五歲的孩子并不會水,又加上驚慌失措掙扎不休,沒等跳下去救人的拉到他的衣角,人已經開始往下沉。 林若青的目光跟著人群的驚呼聲放到了水面上,她只看見一只小手露在水上動了兩下,可隨即就沒了下去。 原本喜慶的氛圍一下被焦躁打斷了,水面如同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跳下去好幾個年齡不一的男人,不過因著人已經沉下去,六七個人廢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撈到人,男娃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兒了,雙眼緊閉平躺在地上。 有懂的立刻就將男娃的腳拎起來,將人倒過來,想讓他將水吐出來,可收效甚微,男娃依舊是一動不動。 帶著男娃過來的家里人已經哭得呼天搶地,場面一時更加亂套。 林若青和陳彥站得不算遠,可要擠進救援和看熱鬧的人群也難,只好對著人群高聲說:“請讓一讓,讓我進去看看!” 有看見她的,卻沒有幾個動彈的,林若青繼續道:“我有救人的法子。、!” 就這樣人群才算是動了動,給她稍稍讓出一條路來。 陳彥緊跟著林若青,卻與其他人一樣有些遲疑:“若青?” 林若青聞言沒回頭,只加快腳步往里頭,等到了男孩身邊,她便馬上屈膝半蹲下去。足下的土地被各種腳印踩得混亂不堪,涼意帶著水立刻滲進了林若青的衣裙里。 男孩緊緊閉著眼睛,沒有呼吸,連頸側的脈搏也已經停了。 林若青曉得拖延不得,伸手將男孩的脖頸做了姿勢調整,而后抬頭問旁邊的人:“誰是他家里人?” 旁邊有個婦人站出來眼里帶著淚珠子說:“我是他娘?!?/br> 林若青點了點頭,拉過婦人說:“你聽我的,嘴對嘴往他肚子里送氣,我說停再停?!?/br> 她的聲音溫柔卻有力量,婦人在猶豫間還是點了頭。 林若青深吸了一口氣,她自己也不算完全有把握,只不過為了救人,盡管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放棄試一試的機會。 她指揮著婦人的動作,配合胸口的按壓,幾輪下來男孩依舊沒有什么反應。 旁邊已經有人開始嘀嘀咕咕:“什么嘴對嘴吹氣,還有這種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