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寧太妃去探望過她幾次，知道嫻貴妃的狀況的確是一日好過一日，早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不過寧太妃卻沒想到，她現在竟然已經可以出門。

    “妙珠，天這么冷，你怎么親自過來了？”寧太妃趕忙示意宮人拿來暖手爐，“可別凍著了?！?/br>
    嫻貴妃接過手爐，溫婉一笑：“在屋里悶了這么久，我都要悶壞了。過來看看您，也看看云兒?！?/br>
    婉云也就在寧太妃面前還有幾分小任性，在嫻貴妃面前便是規規矩矩的了：“云兒是小輩，理應由云兒去襄樂宮探望娘娘的。都是云兒的疏忽?！?/br>
    “傻孩子，這點小事，有什么好自責的?！眿官F妃撫了撫耳邊的流蘇，莞爾道：“你們也別見天地把我當做病人一樣，不然的話，就算我這身子好了，心里頭也還是病著?！?/br>
    “妙珠，你同我說句實話，你這身子……當真好全了嗎？”

    嫻貴妃不知該怎么說：“說不好。日常生活是沒什么大礙，就是隔上幾個月，頭疼的毛病還是會發作一次兩次?！?/br>
    “這個嘉妃，實在是可惡……”寧太妃向來不說別人壞話的一個人，也忍不住怨起當初給嫻貴妃下毒的謝嘉妃來。

    “人都已經沒了好幾年了，就不提她了?！眿官F妃淺淺一笑，看向一旁的婉云，“對了，我今天來，還帶了幾匹緞子給云兒，讓她裁兩身新衣服?！?/br>
    寧太妃欣喜道：“你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孩子看著聽話，實際上犟得很。妙珠你幫我好好勸勸她，我去廚房看看，給你們準備點兒午膳?！?/br>
    不給婉云拒絕的機會，寧太妃便健步如飛地走了出去。

    嫻貴妃笑道：“寧娘娘的身子骨可真好?！?/br>
    婉云附和地笑了笑：“是啊，她老人家看著柔弱，身子卻是保養得不錯?！?/br>
    嫻貴妃笑而不語，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向婉云。

    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最鮮妍明媚的時候，好像剛剛開始綻放的花朵，令人移不開眼睛。

    也難怪敬安都十八、九的人了，還是不肯成親，堅持要等她。

    “云兒，不說別人，還是說說你吧。眼看著你和敬安的孝期都已經過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婉云微微低下頭道：“我哪里有什么打算，但憑皇上做主便是了?！?/br>
    “你皇上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他能為你頂住壓力，堅持不與匈奴和親，可見他是真心疼愛你這個外甥女的。你的婚事，他也定然會尊重你自己的意愿?，F在，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br>
    “我……我不知道?！蓖裨粕裆汩W地說道：“嫻娘娘，不知您能不能理解。如果我的婚事是按照我自己的心意來，卻于大齊，于皇帝舅舅無用的話……我心里會感到很不安的?！?/br>
    嫻貴妃柔聲道：“我知道，不過咱們先不說那些。你先告訴我，你喜歡安兒嗎？”

    婉云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一輩子，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墒俏也桓摇?/br>
    “小云兒，你可不能這樣哦?！眿官F妃認真地說道：“安兒他等了你這么久，如果你當真無意于他的話，就應該早早拒絕，讓他死心?？茨氵@般猶豫不決的樣子，你心里應當還是有他的吧？”

    第150章

    婉云微微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細聲道：“嫻娘娘……像我這樣的人, 真的有資格追求幸福嗎？”

    嫻貴妃聽得鼻子一酸：“傻孩子, 當然啦?！?/br>
    婉云聽了這話, 臉上瞬間多出了兩行淚珠。

    嫻貴妃見了, 便起身走過去，將婉云攬入懷中：“云兒，女人這輩子本就很苦，現在你有機會幸福，為什么還要自討苦吃呢？”

    婉云抱住嫻貴妃的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謝謝您……我什么都沒為您做過, 您卻對我這么好, 婉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您是好?！?/br>
    嫻貴妃淺淺一笑：“別這么說, 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br>
    婉云一怔，不解地看向嫻貴妃。

    嫻貴妃笑了笑，邊替婉云擦眼淚邊解釋道：“等我將來不在了，如果小玉也像你現在這樣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上, 不知如何抉擇的話, 我希望能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去幫助她?！?/br>
    “娘娘！”婉云皺起眉頭，不想讓嫻貴妃說這么不吉利的話?！巴裼駇eimei成婚也就是十年后的事情罷了，您怎么可能……”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事已盡，現在只能看老天爺愿意讓我活多久了?！眿官F妃說著，摸了摸婉云的頭, “還好，趕得及看你出嫁?！?/br>
    ……

    雍定九年六月，已經在工部任職半年的敬安，終于如愿迎娶了婉云。

    遠在北夏的呼屠吾斯聽說這個消息之后，氣得當場掀翻了桌子。

    一晚上過去，他差點將兩個愛妾給折騰死。

    為了給這對命運多舛的新人撐腰，裴清殊本是想親自為二人主婚的。

    不過沒想到的是，事到臨頭，容漾突然跑出來插了一腳，勸裴清殊不要太過招搖，省得給這小兩口招禍。

    “除了皇太子之外，就算是皇子娶妻，也沒有天子親自主婚的。以敬安和婉云的身份，他們根本承受不起這份殊榮?！?/br>
    裴清殊無語地看著容漾：“你不妨直說，這倆孩子是不是和你有仇？”

    “恰恰相反，臣想為這兩個孩子主婚，還望皇上成全?！?/br>
    “你？”裴清殊琢磨了一會兒，意味深長地看著容漾：“那……你好好干，朕準了?！?/br>
    容漾淺淺一笑，朝裴清殊深深作揖：“謝皇上恩典?！?/br>
    ……

    敬安和婉云的婚禮上，身為敬安嫡母的龐氏自然是要到場的。

    因為有龐氏在，左逍本不欲出席兒子的婚禮。沒成想大婚三日之前，龐氏竟然親自登上了左府的大門。

    左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因為擔心兒子，讓人請了龐氏進來。

    當年這兩人年輕的時候，左逍乃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才女，龐氏相比之下可以說是默默無聞，只是一個五品小官的女兒。

    誰都沒想到，二十年后風水輪流轉，龐氏成了左逍兒子的嫡母，而左逍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生母，甚至不能親眼看著兒子娶妻。

    左逍本以為當年裴欽墨因為自己之故，惹出了那么多事情，也讓龐氏跟著難堪，龐氏若是見了她，一定是沒有什么好臉色的。

    誰知龐氏看起來卻很客氣，還一口一個“端儀縣主”地稱呼她，請她去參加敬安的婚禮。

    左逍不由一怔。

    龐氏見到她的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你是覺得，我應該恨你的，是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左逍若是再否認，未免也太過虛偽。她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我的確恨過你。畢竟那個時候，四爺他那么風光，我還一度妄想過，以為自己能成為太子妃，甚至……”提起過去那段風光的日子，龐氏笑著搖了搖頭，“后來知道了你們的事情之后，我是真的很難受，覺得很丟臉，甚至想過去死?？墒俏也荒?。我還有孩子，我不能那么懦弱……”

    左逍心里不大好受地說：“是我對不起你?！?/br>
    “不，不怪你。雖然我怨過你，但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人?！?/br>
    左逍不知這話該怎么接。

    龐氏神色復雜地說道：“連我都知道，宋池宋大人當年可是京城四公子之首。與他這樣的人中龍鳳朝夕相處過之后，你怕是很難不動心吧？只可惜……”龐氏說著，不由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我在寧國公府的筵席上見到了賀氏?？此臉幼泳椭?，她在恪靖侯府過得很好。我聽人說，現在就連淮陽那個老太婆都要看她的臉色過日子。你和宋大人……可惜了?！?/br>
    左逍實在不想聽她說這些：“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br>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饼嬍峡粗箦械哪樕?，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便趕忙順著左逍的話轉移了話題，“以前四爺還在，所以一直讓敬安跟在我身邊?，F在……四爺已經走了三年了，敬安也自己領了差事，娶了媳婦。要按我的意思，縣主以后不如便和敬安他們一同生活。雖說繼承爵位的是敬霄，不過王爺的產業，我也不會短了敬安的那份?！?/br>
    左逍意外地看向龐氏。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雖說她養了敬安十多年，可敬安畢竟不是龐氏的親生兒子?，F在敬安成年了，獨立了，裴欽墨也不在了，龐氏的確是沒必要再強行和敬安生活在一起，圖什么賢惠的虛名了。

    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何不讓自己活得痛快一些呢？

    于是左逍不再同她客氣：“您這么說，我心里著實感激，只是不知敬安怎么想?！?/br>
    龐氏笑道：“我自然是和他說好了的，不然也不會這樣擅作主張，冒冒失失地跑來見你?！?/br>
    “那就好?！弊箦行睦锏倪@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不過，如果我出席安兒婚禮的話……到時候我們恐怕又要受人非議了?！?/br>
    龐氏笑了笑，溫柔和善的臉上，是過去數十年從未有過的堅毅：“我不怕，縣主你呢？”

    左逍突然有一種流淚的沖動：“那我也不怕?！?/br>
    ……

    如同左逍預料當中的那樣，當她和龐氏同時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時，賓客們不禁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不過左逍和龐氏兩個都像沒聽見、沒看見一樣，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這對新人的拜禮。

    婚禮結束后的幾日之內，還有人把這件事當成新鮮故事到處說。等過了小半個月之后，也就沒什么人再提起了。

    敬安成婚之后，果然按照龐氏所說，和婉云一起搬了出來，單獨住在了一處裴欽墨留下的院子里。

    不過，左逍并沒有跟著去。

    她覺得現在這樣，和姑姑、meimei一起生活的感覺挺好。

    兒子、兒媳只要偶爾能來看看她，她就已經十分知足了。

    這日婉云剛走之后不久，左三姑娘邊嗑瓜子，邊對jiejie說道：“jiejie苦了這半輩子，現在可算是苦盡甘來了?！?/br>
    左逍看著婉云的背影說道：“我倒沒什么，就是安兒他能得償所愿，我心里真替他高興?！?/br>
    左三姑娘聞言，嗑瓜子的速度明顯放慢了許多，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這么多人……總要有人是幸福的吧?！?/br>
    左逍不禁有幾分詫異地看向meimei：“你說什么？”

    “沒什么，就是說我很幸福?！弊笕媚镄ξ溃骸半m然本姑娘還年輕得很，不過安兒和云兒可都說了，將來等我老了，他們會把我這個姨媽當成親生母親一般孝敬?！?/br>
    “你啊?！弊箦行Φ溃骸靶辛?，別在我這兒貧了。不是還要進宮面圣嗎？可別誤了時辰?！?/br>
    “啊，對！”左三姑娘趕緊放下手中的瓜子站了起來，匆匆地跑到后頭換衣服去了。

    左三來到乾元殿外的時候，裴清殊剛好從外面回來。

    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兩人之間也算是十分熟稔了。左三姑娘請完安之后，便問候似的問了一句：“皇上剛打外頭回來呀？”

    這句話聽著是一句廢話，其實她不過就是想問問裴清殊剛才干嘛去了，但又不敢直接打聽皇帝的行蹤罷了。

    裴清殊聽了，也沒刻意瞞著她：“嗯，朕去了太上皇那里一趟?！?/br>
    左三姑娘見裴清殊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看，就沒有再多嘴追問。

    進殿之后，她便說起了正事：“自打雍定五年實行新政、放寬寡婦、和離者再嫁要求以來，大齊的婚配率一直穩步提升，并沒有因為大齡女子不嫁人便有所下降?；噬?，不知您覺著，是不是時候實行第二條新政了？”

    裴清殊記得很清楚：“你是說，允許女子自立門戶？”

    左三點了點頭：“拿我們左家舉例來說吧。雖說我現在和姑姑、jiejie住在一起，家里并沒有男丁，也并沒有人強制要求我們做什么，可我的戶籍現在還在父親那里，想要出京辦事非常不便。姑姑和jiejie的戶籍就更奇怪了，竟然還留在禮親王府和恪靖侯府，這算是怎么一回事兒呀！”

    “的確是很不方便?！迸崆迨恻c點頭道：“像你這樣未婚的女子也就罷了，已經和離者若是還要去前夫家中索求戶籍冊的話，未免也太過尷尬了?！?/br>
    左三姑娘哭笑不得地說：“皇上，什么叫我這樣未婚的女子也就罷了??？您可不帶這樣區別對待的?！?/br>
    “朕不是那個意思?！迸崆迨鉄o奈地笑了笑，“行了，這件事情，朕也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等明日一早，朕就交給戶部的人去做?！?/br>
    左三姑娘欣喜道：“多謝皇上！那臣女接下來是不是就可以準備籌辦女學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