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第139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是太后的寢宮, 裴清殊這個皇帝硬是要進的話, 也是進得去的。 昨日裴清殊是顧忌著傅太后的心情, 所以才沒有硬闖?,F下他得知傅太后病倒了, 自然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 裴清殊來到慈安宮的時候,傅太后正閉著眼睛默默地流著眼淚。因為在病中,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妝,看起來比平時老了十歲都不止。而且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整個人虛弱得像是一縷青煙一般,好像風一吹就要散了。 傅太后向來是風風火火的一個人,這么多年來, 裴清殊還從未見過她這般憔悴的模樣。 裴清殊不由地慌了:“母后!您怎么了?您別嚇兒子??!” 傅太后還是閉著眼睛, 沒有睜開。 裴清殊焦急地說道:“母后!我是殊兒??!您睜開眼睛看看我, 兒子來看您了……” “兒子,我的兒子……!”傅太后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嘴里反復念叨的只有兩個字——“兒子”。 裴清殊卻只能心痛卻又無奈地看著她——他知道,傅太后口中的兒子不是他, 而是當年她好不容易懷上, 卻又沒能保住的兒子。 裴清殊上前道:“母后,我也是您的兒子??!那個……那個孩子雖然不在了,但殊兒會替他孝敬您的?!?/br> “你不是!你不是他!”傅太后搖了搖頭,忽然抱起床邊的枕頭,充滿愛憐地說道:“我的兒子還很小,很小, 還是個孩子……” “母后!”裴清殊現在算是明白,不是親生母子的無奈了。 可偏偏世上什么事情都能改變,血緣關系卻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裴清殊只能嘆氣,耐著性子勸道:“母后,您就別再自欺欺人了……那個孩子,早在三十年前就沒了……依兒子看,他八成早就投胎轉世,甚至都已經娶妻生子了呢?!?/br> 傅太后卻是聽不進去,只是一個勁地抱著枕頭哭。 這個時候,玉盤上前低聲說道:“太后,皇上,令儀長公主來了?!?/br> “快請皇姐進來?!迸崆迨庑南?,自己不是親生的,勸不動傅太后,令儀總可以了吧。 誰知令儀進來之后,傅太后還是一個勁地哭,誰都不肯理。 令儀見裴清殊好言好語地勸了半天也沒用,便對裴清殊擺擺手,頗有幾分不耐煩地說道:“皇上您先靠邊兒站,我來?!?/br> 令儀比裴清殊年長整整七歲,在她眼里,裴清殊當了太子也好,皇帝也罷,他都永遠是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后頭叫jiejie、白嫩白嫩的小包子。 所以說她對裴清殊的態度,這么多年來基本就沒變過,始終是以jiejie自居的時候為多的?,F在叫裴清殊一句“皇上”,那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有時候姐弟倆私底下相處的時候,令儀連皇上都不叫,直接像過去一樣直呼他的名字。 要是換做別人這樣無禮,裴清殊早就不高興了。不過裴清殊和令儀姐弟倆感情深厚,加上令儀做事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有分寸的,所以裴清殊一直都沒表示過不滿,甚至還有幾分享受這種有jiejie“罩著”的感覺。 “母后,您先告訴我,您現在是在為了那個死去的弟弟傷心,還是為了榮貴妃背叛了您而難過?” 傅太后聞言睨她一眼,哽咽道:“都、都有……” “當初知道您的好姐妹純妃在背后給您使絆子的時候,您不是十分果斷地就將純妃送進了冷宮嗎?怎么現在換了榮貴妃就不行了?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您就教過我,‘棄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她背叛您在先,那她就是您的仇人,您犯不著為她難受!” 傅太后聽了,還是啜泣著沒有說話。 “您也不想想,榮貴妃她為什么要把事情真相告訴您?還不是因為她沒了兒子,就想拉著您和她一起難受嗎?您怎么能就這么遂了她的愿?” 令儀見母親聽了自己的話之后,啜泣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便放緩了聲音說道:“母后,您要是再為了那個死去的孩子傷心,不理我和皇上,就是讓我和皇上傷心。難道我們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嗎?您是母親,是我們的主心骨。您要是不振作起來,我們可怎么活?” 傅太后聽了,哭著抱住了令儀。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這是想開了,肯聽勸了,不由松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去,扶住兩個女人的肩膀,時不時地幫傅太后順順氣。 哪怕在傅太后面前,他比不上令儀,也比不上那個死去的孩子也沒關系。 只要她還在,能好好地活下去,對裴清殊來說就足夠了。 …… 除了呼韓邪、裴欽辰、向文昌等人之外,裴清殊的十皇兄裴欽峰也在最后關頭選擇了背叛大齊,賣國求榮。 雖說因為容漾提前發起攻擊的緣故,老十并沒能成功地和呼韓邪接上頭,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裴清殊的眼睛。 從容漾反攻呼韓邪開始,裴清殊便讓人把裴欽峰抓了起來,嚴加審問。 裴欽峰剛開始還想攀咬別人,不過根據大理寺的調查,他所指認的衛國公、禮親王等人都洗脫了嫌疑。所以最后裴清殊處置的,只有老十一個人而已。 看在太上皇剛剛折了一個二兒子的份上,裴清殊并沒有直接殺了老十,而是廢黜了他的爵位,將他貶為庶人,流放邊疆為奴,終生不得回京。 南疆地形復雜,毒蟲奇多,去了那里的流放犯基本就沒有回來過。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到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這個嘴碎的老十了,竟還有幾分不習慣。 從災區回到京城復命的襄親王聽到裴清殊這么說時,忍不住笑話他說:“皇上,我看您是被老十虐習慣了,他一不sao擾您,您還渾身癢癢呢吧?” “去你的吧!你才渾身癢癢呢!”裴清殊笑罵道:“你剛從災區回來,怎么也不洗個澡就進宮了?御前失儀,朕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哇,皇上您舍不得賞賜我的話就直說嘛,干嘛找個借口扣了我的賞賜,還要罰我???人家可是因為想您才連衣服都沒換就趕進宮來的,結果您還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 老七說著便抬起袖子,假惺惺地擦起眼淚來。 裴清殊本想罵他別裝了,誰知襄親王擦著擦著,還真哭了起來。 裴清殊先是一驚,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襄親王的肩膀,溫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哭了?!?/br> “皇上起碼還見到了他的遺體,我……我卻連他的最后一面都沒來得及見?!毕逵H王的哭聲越來越大,“我打記事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頭,什么心事都和他說。四哥對我雖嚴厲,可我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 這些日子裴清殊原本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悲傷,可是被老七這么一勾,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濕潤了。 “朕知道,朕都知道。你和四哥向來最為要好……”裴清殊說不下去了,只能沉默著拍了拍襄親王的肩膀。 “小的時候六哥去了,我雖然也難過,不過和老九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還記得,那會兒老九哭得特別傷心,簡直哭到了有些嚇人的地步。那時候我還不明白,老九怎么能哭成那副德行,連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了似的?,F在我才明白,自己當時有多蠢……” “七哥,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節哀吧?!迸崆迨猬F在也只能拿別人勸過他的話來勸老七,“四哥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你我這樣難受的?!?/br> 襄親王邊搖頭邊往下掉眼淚:“不是的十二弟,不是這樣的……我和你不一樣,自打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你還是幫了四哥不少忙、給了他不少關照的??墒俏摇腋揪蜎]為他做過什么,甚至有時候他主動和我說話,我都不理他??匆娝臅r候,我他媽的還轉過身就走……十二弟,你說我是不是太過分了?四哥,四哥他會不會生了我的氣,一直都很恨我?” 裴清殊知道,襄親王這是難受得昏了頭,所以才會像小時候那樣稱呼他為“十二弟”。 裴清殊也沒有在意這些小事,只是溫和地勸道:“不會的,不會的七哥。四哥他向來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生你的氣?至于恨你,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四哥曾經同我說過,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當初想要奪嫡的時候拉你下了水,最后卻沒能善始善終,還差點拖累了你……” 裴清殊說著,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然后才繼續說道:“所以說,四哥他心里一直對你有愧,他是絕對不會怪你的?!?/br> 襄親王突然激動起來,揚聲喊道:“可是直到他死,我都一直對他橫眉冷對,惡語相向!甚至從八年前起,我便沒再叫過他一聲‘四哥’!就算四哥能原諒我,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老七現在的這種感受,裴清殊完全能明白。 他知道自己現在可能說什么都沒有用,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告訴襄親王:“七哥你聽我說。自打知道四哥走了的消息之后,我想了很多。我發現,親人離世之后,你就會一直去想他的好,而想不出他的半分不是。除了他的好之外,你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所做的對不起他的事情??墒侨绻@樣想的話,最對不起四哥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才對。因為同意讓他去冒險的人,是我。害他沒了性命的人,也是我……” 襄親王聽了忙道:“十二弟,你千萬別這么想!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迸崆迨饪粗掀?,認真地說道:“七哥,我知道你現在心里難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別難過得太久了。四哥用命保住的這片江山,還需要你我兄弟繼續守護。我們這樣的人,沒資格悲傷太久?!?/br> 第140章 襄親王點點頭,抹了把眼淚, 忍著淚意說道:“皇上說的對, 是臣……是臣御前失儀, 讓皇上見笑了?!?/br> “自家兄弟, 這么見外做什么?”裴清殊淺淺笑了笑,在襄親王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回去歇著吧。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最近先不給你派差事,等你緩過勁兒來再說?!?/br> “多謝皇上體恤?!毕逵H王也沒和裴清殊見外,畢竟他去賑災確實很累,不僅要應對災民和流民, 還要防著各級官員中飽私囊, 一度還曾面臨糧食不足的窘境……幾個月下來, 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也黑了不少。加上得知兄長離世的消息之后,悲傷過度,夜不能眠, 襄親王現在看著簡直比離開京城之前老了好幾歲似的。 送走襄親王之后不久, 裴清殊便打起精神來,召集心腹大臣,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北夏的事情。 首先要決定的,是在這次的陵川之戰當中抓來的四萬匈奴俘虜該怎么處置。 當年匈奴鐵騎攻破大齊國都、取天子首級之后,別說是大齊的士兵了,就連平民他們也不放過。除了活埋戰俘之外, 對待無辜的平民百姓,他們也是動輒燒殺搶掠,jianyin婦女,或是逼迫齊人為奴。 而今,兩國的處境幾乎掉了個個。 以裴清殊當年對匈奴人的仇恨來說,他簡直恨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這些殘忍暴戾的匈奴人也嘗一嘗那種飽受欺凌、不知何時就會殞命的痛苦。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雖說匈奴人大多手段殘忍,心狠手辣,可他不能因為這么一個大體的印象,就要了四萬余人的性命。 戰爭,對于大多數人、尤其是平民百姓來說都是滅頂之災。他相信被俘虜的這四萬人當中,定然有許多人根本不愿意跑到前線來打仗。 說什么寧可錯殺三千,也絕不放過一個,裴清殊是絕對做不到這樣狠辣的。如果他真的逼著自己那么做了,恐怕夜里都會難受得睡不著覺。 在不殺他們大多數人的前提下,該怎么安置他們,就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了。 首輔魏青松聽完裴清殊的想法之后,率先發表自己的意見:“雖說現在的匈奴單于呼屠吾斯主動求和,但這很有可能只是他們因為兵力不足不得已而為之的緩兵之計。匈奴人是絕對信任不得的。就算不殺他們,也不可能當成大齊子民一般對待?!?/br> “這是自然?!迸崆迨庋a充道:“而且朕也不是說這么多人全都要留下。凡是上陣殺過我大齊子民的,都要以命償命。這也不難統計,匈奴人為了記功,每次交戰過后都會有‘殺敵人數’的記錄,讓會同四譯館的人拿去翻譯一下便是?!?/br> 魏青松頷首道:“皇上英明。這樣算下來,人數應當少了不少才對。不過據臣估計,恐怕還是不會少于兩萬?!?/br> 宋池沒有急著和他們一起討論戰俘的安置問題,而是先問裴清殊:“敢問皇上,您是想接受呼屠吾斯的提議,暫時休戰呢,還是一鼓作氣,直取匈奴?” 這個問題問得很關鍵。 的確,如果這個大前提沒有搞清楚的話,說什么都是白扯。 裴清殊微妙地一笑,轉眸看向容漾:“靜之,你說呢?” 陵川之戰之前,容漾雖然是榮國公嫡子、當朝駙馬、兵部侍郎,可這么多頭銜加起來,都不如一個輔國將軍的名號來得響亮。 陵川之戰之后,容漾一戰成名,現在在朝中的威望很高,風頭已經完全勝過了當年曾經擊退過匈奴人的英國公甚至是毅親王。 見裴清殊問向容漾,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全都用專注的眼神看向容漾。 容漾不慌不忙,不緩不急地說道:“回皇上,此次陵川一戰,我大齊雖大獲全勝,不過亦折損將士一萬八千余人。除此之外,燕京、新鄉、陽城、陵川等地百姓皆受戰亂之苦,還需要時間修生養息。再加上之前旱災的陰影未除,現在北方五省仍然處于需要南方運糧,才能讓災民們勉強果腹的狀態。在這種天災臨世的時候,我大齊能夠擊退北夏,全靠皇上的智謀與安親王的犧牲。若是想要‘乘勝追擊’,攻入北夏的話,勝算恐怕不高?!?/br> 這次大齊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漂亮仗之后,朝里朝外的確有不少人覺得大齊應該乘勝追擊,趁此機會干脆將北夏這個禍害給徹底除了。 可他們都是被勝利的喜悅沖昏了頭,忘記了大齊現在糧食不足的狀況。 “靜之所言不錯。而且這次北夏主動攻齊,北夏的盟國大宛還是處于觀望狀態。一旦大齊主動攻擊北夏的話,大宛就算是為了自保,也會出手相助。到了那個時候,大齊勢必要尋求遼國等國的求助。勝算雖然有,但那種多國交戰的混亂局面,定然會引發極大的動蕩。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之下,大齊絕不能貿然出手,不然的話,后果不堪設想?!?/br> 聽容漾和裴清殊兩個分析完之后,在場的所有人都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一鼓作氣”這樣的話了。 宋池想了想,道:“其實這些戰俘應該如何處置,也算是有例可循。延和年間,三皇子和曾家軍造反的時候,當時的曾家軍就是分散到各個地方去做苦力,沒有完全將他們趕盡殺絕的吧?!?/br> “可是匈奴人與曾家軍不同?!备奠懵杂胁煌庖?,“曾家軍雖是叛軍,但好歹也是大齊子民??尚倥恕俏易孱?,其心必異’?!?/br> 剛剛進入內閣不久的鐘悅聽到傅煦這么說,不禁感到一絲不適:“那依傅大人的意思,還是要處死這些戰俘嗎?哪怕有的人手上并沒有沾過鮮血,只是不得已才上了戰場?”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备奠忝鏌o表情地說道:“對待敵人,切不可心慈手軟?!?/br> 傅煦說著,轉過身微微彎身,對裴清殊提議道:“微臣以為,匈奴人窮兇極惡,理應額上刺字,編入賤籍,終生為奴?!?/br> 所有人聽了,都是微微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