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第一次產檢的時候曾經接診林愫的婦科醫生于明,于大約一個多月前極為古怪地離職了,手續辦得非常草率,只十分潦草地發了一條短信,到現在都沒有露過面?!?/br> “如果只是離職,也許還并沒有那么奇怪?!崩侠顒e有深意地說,“可是于明醫生離職之前,一直租住在民康胡同的一棟塔樓里?!?/br> 民康胡同,正是碎尸塊發現的地點! 事有反常必有妖,方嵐先是一喜,直覺他們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可是再一思索,卻又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對,如果按照詹臺的推斷,是這位于明醫生通過對林愫的接診,獲取了她的信任,從而探聽到她和詹臺的行蹤,那么于明醫生這數次產檢之中,應當一直想方設法陪在林愫身邊才是。 他一個多月前就離職,又怎么能知道詹臺和方嵐的近況? 他們那個時候,分明還在廈門,連去香港的計劃都沒有。于明就算能夠知道自己殺人的計劃,又是怎樣做到對詹臺和方嵐的未卜先知? 更何況,如果一位連離職手續都還沒有辦妥,廣泛引起大家懷疑和討論的醫生,在失蹤一個多月之后出現在醫院電梯中,又怎么會不引起其他經過的醫生護士的懷疑? 難道詹臺推斷錯誤?接觸林愫的并非尚在人世的兇手于明,而是受害人的殘魂?可是如果是這樣,尸塊又到底被藏在了哪里? 一波三折,幾乎都是疑點。案情撲朔迷離,細細分析來,處處都是矛盾之處。 魂魄沒有尸塊,活人卻已經失蹤。從莫名出現的三章故事,到莫名失智的林愫,和潦草離職的于醫生,樁樁件件都不符合常理。 詹臺卻比方嵐顯得輕松,聽到老李所說,指尖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桌面,思索許久他才轉過頭來,卻剛巧看到方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由失笑,攬了她的肩頭。 “無妨,先看看這個于明醫生的失蹤,到底和案件有沒有關系?!?/br> 于明醫生離職前的辦公室就在樓上,原本桌面上的東西被收拾了一個紙箱子,放在他的桌下。 老李要來了紙箱,也不往別處去,就在太平間中找了塊空出來的臺子,和詹臺一起打開。 文具紙筆,沒有什么值得稀奇的。詹臺卻慢慢從中挑出一個空了的眼鏡盒,放在桌子中間。 “有生辰八字,有曾用過的東西,姑且一試吧?!彼⑽Ⅻc頭,從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個羅盤,沖方嵐勾唇笑了笑:“問林愫姐借了些裝備,也好試試自己有沒有進步?!?/br> 問米需要兩手,卜一卦算生死倒不是不可為。 他心里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決斷,此時作法不過為了求個心安。 于明的生辰八字寫在黃紙符上,眨眼片刻便燃起一簇火光,飄散的紙灰落在暗黃色的卦盤上,像一場微縮的小型葬禮。符灰被他擦在指尖,羅盤上兩根銅針,順著他指尖所到微微顫動,四散的紙灰像有了生命,分明四周寂靜無風,卻在羅盤上來回跳躍。 三人原本便在置放冰柜的太平間中,此時更覺得寒意難耐。老李往方嵐身邊縮了縮,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偏要選這個地方來問米…我們就該去外面等著他才是?!?/br> 方嵐輕笑,沒有接口,目光卻凝在詹臺身后。 他左臂受傷,只有右手得用,以指尖代筆,在羅盤上驗算。 她和老李在冷氣十足的太平間里凍得哆嗦,詹臺深藍色的短袖中央,卻出現點滴深色的印漬,竟是他背心沁出了汗水。 詹臺回過頭,對上她擔憂的目光,心里一暖。 他心中的猜想愈發得到證實,沖老李搖頭說:“…你們立案吧?!?/br> “于明死了…一個多月前?!?/br> 方嵐大駭:“兇手死了?”話音剛出口,又覺得不對。 一個多月前,算起來甚至是網上三個新更的章節發布之前。 于明是醫生,又是他們推測出來的兇手,若是于明死在一個多月前,又是怎么做到發布章節,又是怎樣做到殺人分尸,又是怎樣接觸到林愫,給了她一片帶煞的血衣提供線索? 可是…如果于明不是兇手,也不可能是受害人??! 第二個章節中出現的尸塊,早在民康胡同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做過尸檢,dna結果顯示得清清楚楚,那一截拼接成斷手的尸塊來源,分明是一位女性??! 受害人是女人,失蹤并死亡的于明醫生卻是男人。 難道…難道有兩位受害人?一位已經被分尸棄尸,而另外一位失蹤的于明的尸體,卻并沒有被發現? 那么,這兩具尸體,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兇手是醫生,醫生卻死了?”老李喃喃地問。 詹臺垂眸,眼睛精光一閃,輕聲道:“不,兇手不是醫生?!?/br> 方嵐疑惑:“可你說,尸塊被分割得整齊,應當是有醫護經驗的人做的?!?/br> 詹臺頷首:“兇手不是醫生,可是分尸的那個人,是醫生?!?/br> 方嵐幾乎要被詹臺的邏輯逼到崩潰:“怎么可能?于明醫生死于一個多月前,而碎尸發現至今尚不足一個星期,他是怎么可能做到自己死了還能替別人分尸的?” 詹臺果斷打斷她:“我們從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br> 查到現在,越查越亂,處處都是矛盾,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的設定就錯得離譜。失蹤的于明醫生,死在了一個多月前。之后不久,網上出現了第一章林愫和宋書明的故事。 兩周之后,第二章斷手碎尸塊被發現的場景被發布在了網上。這之后,隔了一周多的時間,民康胡同前果然出現了一袋碎尸塊。 一天之后,林愫在產檢醫院失神,被帶了煞氣的血衣纏繞在臂上。宋書明找到她,發現了這本離奇的小說。 以及最新發布的,詹臺和方嵐的一章故事。 詹臺沉聲道:“于明被害,于明最開始接觸過林愫。民康胡同被發現的碎尸塊來源于一個女人,而死掉的于明,卻是一個男人?!?/br> 這些矛盾的點,歸根究底到底錯在了哪里? 詹臺深深吸一口氣:“我們都以為,民康胡同前出現的那袋尸塊,屬于已經被殺死并分尸的受害人?!?/br> “可是如果,受害人并沒有被殺死分尸呢?” “如果,那截出現的碎尸斷手,并不屬于受害人呢?” 不是受害人,那會是誰?方嵐瞪大眼睛。 “不是受害人,而是兇手?!闭才_輕聲說。 被切開分尸的那只手,來自行兇的兇手。 而兇手… “是個女人…”方嵐喃喃說。 身為男醫生的于明,非但不是兇手,反而是兇案真正隱藏的被害人。 而作為兇手的那個女人一直茍活至今,卻以被害人的身份,被他們探查了許久! 可是兇手為什么會砍斷自己的手,并且分成碎石塊呢?她碎尸的手段精準,難道也是同在醫院的醫生嗎?在網上發布小說的人,是于明還是兇手呢? “砍斷兇手的手的人,當然不是她自己?!闭才_緩緩地說。 “而是,于明醫生。 第92章 方嵐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漸漸有些犯困,腦袋越來越沉,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半躺在詹臺的懷中。 她連忙坐起來:“沒壓到傷口吧?” 她剛一離開,詹臺就立刻齜牙咧嘴地嘶了一聲,表情痛苦,十分難過的樣子。 方嵐唬了一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來回翻看,著急道:“怎樣?有沒有事?” 詹臺卻苦著臉,指著大腿怪聲怪氣地小聲說:“睡著了就東倒西歪,要不是我扶著你,早都一腦門撞到玻璃上了了??苛宋疫@么久,我的腿都被你壓麻了,哎,還不快給我揉揉?” 方嵐心口一松,一把甩開他的手,抬眼看窗外:“到哪里了?” 高鐵剛剛開過福州,還有兩小時的車程。 這一趟車坐得時間很長,方嵐站起身活動僵直了的脖子。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低聲問他。 “你提到秦福的時候?!闭才_說。 方嵐說的沒錯,除了在重慶的老白,在香港的記者阿sam之外,身在深圳口岸并且知道他們近況的秦福秦老板,也有能力預測他們二人何時從香港回來。方嵐想到了香港,他卻立刻想得多了一些。 除了香港,他和她還曾一起去過很多地方。留下很多痕跡。也吸引了很多注意。他雖然情急之下得罪了秦福,可是秦福自詡名門正派,就算真的出手殺一個人,也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吸引他和方嵐的注意。 但是,還有一個人,他和方嵐就算不是切切實實地得罪過,也當說是真真正正地交手過。 高鐵到站了,撲面而來的潮濕空氣讓方嵐恍然。 他們第二次,來到廈門。 “育青嘉園,就是這里?!闭才_抬眼,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瞇起,看著一排晦暗的灰色建筑。 邢律師就站在樓下,穿著灰藍色的上衣,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看到方嵐和詹臺疲憊地揮一揮手:“吃過飯了沒有?” 他們到達已是晚上九點,方嵐連忙點頭寒暄,邢律師含笑看著她頷首:“別跟我客氣…這次這個案子,你們辛苦了?!?/br> “案情我已知道,書明已跟我講過一遍,昨天晚上拜托廈門方面的同事查了一晚上,確實如你所說?!?/br> “于明三個月前,才剛剛從廈門一附院交流至京醫第二婦幼院,喏,就是你林愫姐產檢的那一間?!?/br>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廈門?!毙下蓭熣f。 “83年生人,說是家中獨子,父母雙亡??墒呛唵翁讲橹?,就知道他曾經有一個親生jiejie?!毙下蓭熒钌顕@一口氣?!?/br> 十多年前,jiejie早他三年考上北京的大學?!?/br> “于明的家庭境況說不上好,一家四口人住在以前紡織廠分配的老筒子樓里?!毙下蓭熤噶酥负邝铟畹臉堑?。 “jiejie考上北京的大學,一家人都很高興,歡歡喜喜送女兒上大學。女兒很爭氣,在學校里讀書成績很好,從來沒有讓家人cao心,還曾經勤工儉學補貼家用,是你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孩子?!?/br> 詹臺垂下眼眸,拳頭在掌心漸漸握緊。方嵐猜到故事接下來的進展,心頭一片寒涼,站得筆直,聽邢律師繼續往下講。 “就是這樣好的孩子,十一年前死在了帝都的一場網吧大火中…”邢律師嘆一口氣,“后來曾聽她的室友說,她深夜仍在網吧停留是為了在一個網文網站寫小說補貼家用?!?/br> “出事之后她并沒有立刻去世,被送到醫院搶救許久,歷經十幾天的折磨,最后還是撒手人寰,留下痛不欲生的父母和弟弟?!?/br> 方嵐猛地轉過頭看詹臺。 詹臺微微閉眼,點了點頭。 于明的jiejie,正是網上那篇斷更了十年的小說的作者。 她迎合市場口味,拼盡全力碼了一本瑪麗蘇文,只為了寫滿一千個字賺那三五塊錢,涓涓細流補貼家用。 可她死在了一場網吧大火,那場田友良親手放的大火中。 jiejie死在了帝都,被他帶回家鄉廈門。而放火的人渣卻因為尚未成年,紛紛逃脫了原本應有的懲罰。 悲痛欲絕的弟弟于明考上了廈門大學,畢業之后留在本校讀研、讀博,立志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