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詹臺果然被老白架了過來。他年少成名又得志,在外行面前一貫慵懶又自負,簡簡單單穿一件t恤,想起方嵐吐槽第一次見他覺得他邋遢,想了想,連道袍也懶得套在身上,干凈清爽就來了。 他袖著手在門外站了片刻,瞇著眼睛抬頭看了看二樓已經拆去了窗戶只剩黑乎乎陰森森的窗洞,從包里抽出一張黃紙符捏在指尖。 詹臺舉腿朝里邁步,老白帶著拆遷辦的負責人膽戰心驚跟在他身后,提心吊膽地問他:“這樣就行了?不需要多拿點法器什么的?” 詹臺瞥了他們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懶洋洋地說:“不用?!?/br> 他站在水泥臺旁邊,皺著眉頭看了那祭品紙人金童玉女半晌,扭頭低聲問老白:“這個案子,你收了他們多少錢?” 老白心里一顫,隱隱約約意識到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伸出胖嘟嘟的手指給詹臺比劃了一下。 詹臺冷笑一聲,老白獅子大開口,自然得讓他滿口吐出來。送上門的錢,不賺白不賺。 他打定主意要黑吃黑,便眼珠一轉,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五千?這么大的案子你才收五千塊錢?老子撂挑子不干了,誰五千能干你去找誰吧?” 老白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像被人捏住喉嚨似的哀求:“詹哥,我真不知道這案子這么棘手。大不了,大不了這五千我一分也不要嘛,大不了全給你拿去好嘛?!?/br> 他越說越著急:“實在不行,我,我給你添上一千塊,夠了沒?救救兄弟。幫幫兄弟我這個忙嘛?!?/br> 詹臺輕咳了一聲,努力壓下嘴角的笑意,眼里滿是詼諧,干脆垂下頭去不看他,裝出不耐煩的語氣,說:“看在你我兄弟一場,這人情我賣你了。六千就六千塊吧,算哥哥我吃個虧?!?/br> 他已是誆了老白一個大便宜,卻還是不滿足,念頭一轉眼睛一亮,小狐貍一般勾起一個笑容,抬手搭在老白的肩頭說:“我幫你這么一個大忙,你總得給我意思意思吧?旁的我也不要,辦這案子棘手,你去給我找一套碧盞云蠟來?!?/br> 老白大驚,滿頭大汗:“詹哥,怎么一個兩個都要這碧盞云蠟?我這手頭,現在沒有??!” 詹臺一愣,倒沒想到碧盞云蠟沒在老白手中。 老白在道上混了這許多年,手里積攢下來的上等法器傳世寶貝著實不少。 老白前兩個月收來一套碧盞云蠟,很是周遭炫耀了一番,寶貝得跟眼珠子一般。詹臺心里艷羨得牙癢癢,好不容易瞅到這次的機會能將碧盞云蠟誆了來,哪知他心心念念的寶貝法器,卻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詹臺皺著眉頭,懷疑地看著老白:“你不要騙我,誰知道你手頭有碧盞云蠟?還能這么巧要走了去?” 老白急得拍胸脯:“你信我,詹哥!就是上個星期的事,本來這碧盞云蠟一直在我手里也沒人問過。就是上個星期,方姑娘打了個電話找到我,特意高價買了去!她還專門囑咐我,千萬不要與任何人說!” 他話音剛落,卻像意識到自己失言說漏了嘴,立刻捂了嘴巴想搪塞過去。 詹臺卻沒放過,猛地站起身子:“哪個方姑娘?” 老白連連搖頭,面色漲紅不敢說話,縮著肩膀像鵪鶉一樣。 詹臺勃然大怒,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胸口起伏沖老白怒吼道:“方嵐有幾斤幾兩你不知道?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你連碧盞云蠟這種要命的法器都敢高價賣給她,是想讓她送死嗎?這種昧著良心的錢你都賺,你想錢想瘋了嗎?!” 第57章 船步路 詹臺又怒又氣又急, 老白滿面慌張地迎過來,卻被他毫不留情一把推開, 轉頭就往小樓外面走, 額上已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拆遷辦的負責人眼見詹臺神色匆匆趕著離開的模樣, 連忙趕了過來拽住他不許他走:“大師,我們這邊的案子還沒有個所以然呢?您不能走??!您走了,這鬼誰來捉?” 詹臺咬牙,扭頭狠狠瞪了老白一眼。他方才有心編個故事哄老白玩,不過是原還準備小賺老白一筆錢?,F在他滿心掛念方嵐,便連戲弄老白的促狹心思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詹臺眸光深沉, 語氣卻還帶了兩分笑意,緩下神色對那負責人輕巧地說:“哪能???您別聽這些人忽悠你。我仔細看過了, 根本就沒有什么鬧事的鬼?!?/br> 拆遷辦的負責人半信半疑, 指了屋里的水泥臺點點下巴。 詹臺唇角勾起, 臉上說不出的風流意味, 瞇起眼睛笑著說:“您是指水泥臺下封著的那套紙糊金童玉女吧?咳,不瞞您說, 這玩意就是早些年失傳的陰陽調和之術, 上不得臺面的?!?/br> 他身量高, 輕輕松松伸出胳膊攬住那負責人的肩頭,很是親密地湊近腦袋, 帶著男人之間特有的默契語調說:“您要是不信, 找人解開那金童玉女身上穿著的絲綢衣服,就能看見兩人面貌雖然粗鄙不堪, 身上的諸多器官卻描繪雕刻得細致入微,尤其是關鍵部位的陰陽之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br> “冠冕堂皇的說法呢,就是為了求子。那不入流的說法呢,就是為了壯陽滋陰。說穿了,房中術,換個名頭,又叫和合二仙?!?/br> 詹臺輕咳一聲,笑了笑,繼續說:“將這和合二仙封在水泥臺里,也不過為了床上顛鸞倒鳳的男女更快活些,男的龍精虎猛,女的嫵媚動人?!?/br> “要我猜,這一樓原本住的人家可能并非良家,十有八九,就是暗門子?!?/br> 暗門子,就是暗/娼。 專門前來消費的嫖/客,只發覺自己在這家床上便像吃了煒哥一樣勇猛,上過的姑娘嬌如春水格外嫵媚,又哪里知道這水泥臺下的封死了一對紙糊金童玉女,原來竟然是這娼/家用來提升客戶滿意度忠誠度的小道具。 那負責人還是剛畢業考上公務員的小年輕,耳軟手軟分不清門道,被辦公室的老油條派來做這等有危險的苦差事。小年輕負責人想必還沒結婚,面皮薄嫩,被詹臺一長串隱晦的描述說得紅了臉,萬沒想到這玩意竟然是這個背景。 “不礙事的,都是巧合,沒什么值得恐懼的?!闭才_微微笑,說完,又不懷好意地指了指瑟縮在后面的老白。 “聽說那人收了您五千元手續費?”詹臺云淡風輕地笑著說:“那可真是太黑了?!?/br> “我們這一行明碼標價,來一趟車馬費最多五十。他熊心豹子膽,敢中飽私囊這大幾千塊,您可千萬別輕易放過他?!?/br> 他這一句話說得輕巧,老白得有好一陣都難接到好活計。錢雖然沒賺到,好歹出了一口氣。 詹臺坑完老白這一發,心里勉強好受些,也不再理會此間后事,提起背包大步朝前,伸手在街面上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重慶江北機場。 他通行證其實剛到手也沒幾天,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偏生每天出門必要放在包里,看得比眼珠子還要緊。 等人坐在飛機上了,詹臺才終于松下一口氣,仿佛這些天來居無定所的一顆心終于有了歸宿。 詹臺剛從小樓出來,就已經給方嵐去了電話。果不其然,在廈門的時候她留給他的電話已經是空號,微信不回,像沒看見他的留言似的。 雖然是意料之中,詹臺卻仍氣得咬牙。 來往港澳簽注一次只有七天,他一時聯系不上她,便只能直飛深圳再做謀算。 詹臺年齡雖小,心機卻已十分深沉,良善親和的外表下多少還藏了些深埋骨中的陰鶩基因。除了早些年剛出道吃過些小虧,算起來也就在方嵐身上翻過跟頭。 當然是她狡猾,但也多少怪他顏狗。 方嵐行蹤不定,他又與老白鬧翻,要想知道方嵐要了碧盞云蠟是為何用,便得獲得些江湖上的消息??墒菑婟埐粔旱仡^蛇,他要怎么打入深圳當地的小江湖,又少了老白這樣的引路人,究竟怎么入手,還得好好謀劃一番。 詹臺在飛機上盤算妥當,等下飛機哪也不去,坐上機場大巴便來了羅湖口岸。 羅湖口岸算得上深圳人流客量最大的地方,正南便是出關去香港的閘口,正西卻是京九線的終點深圳火車站,地下還埋著一條地鐵。 火車、口岸、地鐵三站合一,每天都能迎來巨大的客貨吞吐。 詹臺站在火車站旁邊,瞇著眼睛觀察半響,就在那排著長隊的售票窗口旁邊放下了背包。 他從包里掏出黃符褂披在身上,握了一面黑色的靈幡,手里拿出白骨梨塤放在唇邊,生怕旁邊人沒注意到他似的,猛地用力吹響。 沒有了曲調的塤聲極為喑啞難聽,惹來周遭旅客的白眼。詹臺卻不以為忤,手里靈幡揮得暢快,語調招搖聲音洪亮:“第六百七十八代茅山傳人,奉師命南下積善緣,算命測字看風水,免費了哎免費了哎!一分錢不收您,滿意了歡迎包個紅包打賞,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哎!” 財不露富,才不會招來小偷。 他現在滿口謊言,明目張膽地搶生意砸場子,是生怕他自己還不夠顯眼,招不來看這片場子的地頭蛇。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之后,車站閘口便有些蹲坐在地上的男人警惕地望過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時不時不懷好意地望過來。 詹臺半點不怕,現在又不是七十年代的香港,古惑仔當街砍人也沒人理會。 光天化日的火車站里,真想把他詹臺光明正大,估計也少不了得找公檢法幫忙。 他心里有數,唇上勾了笑容。旁邊果然有剛買完票的大媽,想必離火車發車時間還久,閑來無事便好奇地竄了上來:“真的不要錢的?” 詹臺臉上堆笑,哎哎地答應著,還沒說出個子午寅丑,就被旁邊值班的保安吼了兩句:“干什么呢!” 詹臺見好就收,手腳利落收起了身上帶著的法器,嘿嘿點頭對保安說:“這就走這就走?!绷嗔吮嘲D身便走,干脆簡單毫不糾纏,倒把前來趕人的保安晾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詹臺垂下眼睛,幾縷碎發遮住臉上的神情。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可不是要見好就收。 剛才那一番不大不小的動靜,他便已經試探出這一片看場子的話事人。那幾個躲在閘口賊眉鼠眼望過來的人,可不就是這一片道上混的小嘍啰,生怕被他砸了場子的? 小嘍啰見他來搶生意想趕他走,卻不自己出手,專門請了過了明路的保安來,冠冕堂皇又理所當然,借刀殺人這一招使得十分熟練。 這些手段原本都是詹臺使慣了的,此時事出緊急,他心里又記掛方嵐的下落,便懶得與這些人撕扯,干脆徑直走到那幾人的面前,冷冷抬起眼,周身肅殺氣,抱臂站著:“請你們當家的出來?!?/br> 第58章 將軍澳 他年紀雖不大, 且平日里吊兒郎當嬉皮笑臉慣了,一直都是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少年模樣。 此時難得沉下面龐, 白玉般的面孔棱角分明, 神情桀驁冷硬, 天然便有一股攝人的氣勢。 人之天性,自來便是欺軟怕硬。 可誰軟誰硬若想辨個分明,穿什么衣服作什么姿態,其實都比年齡重要。 詹臺站在那里,一身的傲氣好似天然的屏障,生生將那些人逼退了幾步去。 幾人面面相覷, 到底還是有人嗤了一聲,不屑道:“哪里來的撲街仔, 夠膽揾我們揸fit人?!?/br> 詹臺冷冷望著他, 也不說話, 右手自身手伸了出來, 幽幽一縷藍光在指尖縈繞,小蛇一般若隱若現, 在正午的日頭下看得并不分明。 雖不甚分明, 但那一縷溢著流光的火苗已是十分詭異。 就像方嵐所說, 十個神棍九個騙,還有一個是癡線。這幾個在火車站招搖撞騙的小嘍啰, 平日里最多不過聽聽上面的人吹水, 偶爾見到一個懂問米占卜的便恨不得跪下磕頭叫大師,又哪里真的見過高深精進的道術? 幾個小嘍啰目瞪口呆看著詹臺指尖的火光, 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又再朝后退了一步。 詹臺神情淡漠,卻仍嫌不夠,修長的指尖輕輕一碰,右臂緩慢抬起,露出完美的肌rou曲線。 片刻之后,他指尖的藍火猛地增大,火光驟然亮眼,盤旋在他的指尖,沿著手背慢慢向上爬過小臂,好似藍色的刺青花臂,迅速地占領了他整個手臂。 火光繼續向上,躍過他的肩膀,在他的額角凝成一團明滅不定的火焰,砰砰砰地跳躍數下之后,轟地一聲沖上天空,像炸響的煙花一樣四散綻放,仿佛怒吼的雪豹露出尖銳無比的巨齒。 詹臺頎長的身形連一下晃動都不曾有,仿佛四濺而出的藍焰本就脫身于他的本體一般。 那幾個小嘍啰被這白日煙花豹影人形所懾,此時不敢輕易開口,既分不清他使出的是魔術還是妖法,又分清他是敵是友。 詹臺也不為難他們,垂下眼睛輕輕說:“我說了,請你們當家的出來?!?/br> 廣東地區服務業極為發達,,又因早年香港人北上打骨按摩風靡,近年來受東南亞影響,泰式按摩流行,是以洗浴按摩一直以來都很受歡迎。 深圳火車站不過方寸之地,稱得上名號的洗浴店便有將近百家。 詹臺抬眸,漫不經心地看了看這家洗浴店金碧輝煌的招牌,上面寫了金光閃閃四個大字“香江明珠”,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門童應該是受了吩咐,畢恭畢敬將他引入了大廳。 詹臺坐在沙發上,隨意地四周掃視了一遍,心里冷笑了一聲。 也是,火車站這一片交通要塞,躺著都能生錢的地方,能把這一塊蛋糕吃到肚子里的人,想必也不是平常人。 地段絕佳的這家香江明珠洗浴店,內里陳設雕欄玉砌富麗堂皇。珠光寶氣的正門并不開啟,只在門口擺了兩尊碧玉貔貅。大廳頭頂開天窗,自然光自上而下傾瀉至淺灰色的鵝卵石水池中,養了一池紅白相間的錦鯉。 詹臺抿緊雙唇冷冷看著,掌心卻漸漸收緊放在身側。 好在那人并沒有讓他等很久,十多分鐘后,魚池北側的竹林旁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幾個黑瘦的精壯男子簇擁著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進來。 那人樣貌十分和善,胖嘟嘟的圓臉上嵌著兩只圓鼓鼓的眼睛,又黑又矮穿一件金光閃閃的中式褂子。 那人見到詹臺,哈哈笑著上前兩步,一把握著詹臺的手:“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真沒想到,現在江湖里排的上名號的道友,竟然是這樣的少年英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