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田友良的案子,你我已經很清楚了??墒俏业浆F在也沒有想明白,張大川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呢?張大川現在,又在哪里呢?”方嵐問。 詹臺打起精神,想了想,說:“我記得你曾經告訴我,張大川父母雙亡,這次委托你來找人的家屬,是張大川的jiejie?” 方嵐點頭,說:“他jiejie大他五歲,早早就出門打工。張大川讀高中的時候才被接到了父母身邊,第一次高考成績不佳,復讀了一年。就在他復讀的那一年,父母相繼去世。他和他的jiejie都是留守兒童,自幼在農村長大,和南下打工的父母感情并不和睦,也不親近?!?/br> 詹臺眼中精光一閃,輕聲問:“窮兇極惡,滔天罪孽,又做法隱蔽,不曾被人發覺。不知道弒父殺母算得上嗎?” 方嵐心中一凜,反駁道:“不可能。他父母是病死的?!?/br> 她話音剛落,自己又品出些微的異樣,猶豫著道:“……他爸爸死于爆發性肝炎?!?/br> 詹臺抬眼問她:“mama呢?” 方嵐眉頭漸漸皺起,說:“聽他jiejie說……是吃了一盤隔夜菜,鬧肚子。送去醫院的時候,耽擱了?!?/br> 詹臺擺手,說:“那就是食物中毒?” 方嵐一愣,說:“是?!?/br> 想得卻多了些。 一盤隔夜菜,要了一條命?可能嗎?可能。常見嗎?不常見。 詹臺說得不錯,就是食物中毒。 而爆發性肝炎,又叫急性重型肝炎,起病快,發病急。 與中毒,很像。 方嵐深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對詹臺說:“我想到一件事?!?/br> “張大川高中的時候,化學成績極佳?!?/br> 第53章 兌山里 “怎么樣?”詹臺瞄見方嵐白玉一般的面頰和脖頸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伸手遞給她一瓶水。 一路走來想必十分熱,她灰色的短袖被汗洇濕了一大片,緊緊貼在胸前。詹臺有些生硬地轉過臉,喉結不自然地動了動。 方嵐絲毫沒有察覺,手下用力,干脆地兩下擰開瓶蓋連著灌下幾口水,才算是慢慢緩過勁來。 “她不信?!狈綅沟卣f。 她的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好說歹說差一點就要發火,張大川的jiejie張大燕卻還是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肯相信。 “也不能怪她。他們家庭環境就是這樣,女孩子沒有地位也沒有話語權,早早被送出去打工。張大川雖然是她弟弟,在家里說一不二更像是半個主子。她在這樣的環境待久了,也算是被洗腦成功了,對弟弟又是恭順又是崇拜,再沒有敢開口質疑的?!?/br> 詹臺有些難以理解:“按理來說,姐弟兩個被丟在農村做了很多年的留守兒童,更應該彼此珍惜相依為命才是。為什么姐弟之間感情并不好,張大燕提起弟弟卻畏畏縮縮小心翼翼呢?” 他是以己度人。他自己自幼渴望親情,如果有個親生的jiejie在,不知道要多么憐惜寶愛。 方嵐輕輕笑了一聲,略停了片刻,才解釋:“不會的。如果張大川從出生開始,jiejie在家里的地位就很低下,像個物件兒似的不能得到平等的對待和尊重,就算兩人再相依為命,張大燕在他心里不過就是個伺候的丫頭?!?/br> “這也是為什么,重男輕女的家庭里,男孩子明明目睹了母親和姐妹被不公平地對待,卻還能心安理得享受這樣的不公,甚至成長為新一代直男癌的原因?!?/br> “何況張大川確實比jiejie張大燕聰明很多。他性格暴躁,和父母關系緊張,第一次高考的成績并不出色??墒堑诙陱妥x的時候,聽從了化學老師的建議主攻了化學競賽,竟然還真的殺出了一片天地。即便是其他科目成績都很慘淡,但憑借著化學競賽的獎牌,獲得了保送大學的機會?!狈綅拐f。 她仔細想了想,又帶了幾分深意暗示道:“主攻化學競賽,有機會出入高配置的實驗室。能夠自由出入實驗室,就有接觸許多毒物的機會?!?/br> “說來也巧,他爸爸本來就有肝病,送去醫院的時候又耽擱了些。病來得及,人走得快,等jiejie趕來的時候,只來得及幫著料理后事?!?/br> “后來他mama再出事的時候,他那天早上并不在家。還是他mama打了電話叫jiejie回來,兩個人六神無主在家里等他回家,送到醫院的時候,也已經藥石罔顧?!?/br> “親屬不再追究,病程進展又快,更從來都沒有人提過尸檢的要求?!狈綅灌土艘宦?,像是不屑又像是憤恨。 “真是黑了心腸,難怪冥王船收了他做祭品。我要是他爸媽,恨不得千刀萬剮他?!?/br> 詹臺搖搖頭:“沒有尸體,也就沒有證據?!?/br> “事情過去很久,連尸體都已經腐化,從來都沒有留下一點證據。不要說張大燕不信,就算你把這件案子報給警方,因為證據革滅殆盡,都很難有人會相信?!?/br> “不知道設下冥王船法陣的人又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這人,看起來倒不太像我們最初猜測的賞金獵人,反倒是像自發自為懲惡揚善的同道中人?!?/br> 他有些猶豫,又怕話說出口失了顏面,不由斜著眼睛打量她的神色。 方嵐卻沒有特意堅持,溫和地看著他,順著他的意思說:“我明白,這渾水太深,我們不需要輕易去趟。我已經告訴張大川的jiejie,這個案子我無能為力,請她另尋高明了?!?/br> 詹臺松一口氣,多少慶幸方嵐沒有再犯起倔來,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定要找出張大川的下落來。 這樣看來,她以前那些看起來執拗得偏激的堅持,倒并非是出自于對委托人負責的職業道德,更像是只想查根究底,搞清楚這些人,為什么失蹤罷了。 消失在一場演唱會里的田友良、張大川,失蹤在一輛公交車里的吳悠,和出門散步卻再也沒有回來的小張。 都是年輕的男人。 她一次又一次出現這樣的案子的現場,遑論報酬不計心血,甚至連命也顧不得,滿身傷痕和蕭索,都是為了查清楚他們的下落,為了查清楚他們為什么會在突然之間消失不見。 詹臺想起她曾經生硬地說她喪夫,想起陸幼卿三個字,想起她寧死也不住酒店的怪癖,就連這次來了廈門,也是縮在集美旁邊的一間短租房里,怎么也不肯同他一起住青旅。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卻自欺欺人地忽略掉。 奔波這數天的時間,好不容易查淸楚一個案子,難得看方嵐露出輕松自得的神情,他萬萬不愿在此時去破壞她的好心情。 方嵐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滿:“你在聽我說話嗎?我在問你張大川會不會也被囚禁在某一個地方?” 詹臺回過神來,沖她抱歉地笑了笑,敷衍地說:“也許吧?!?/br> 其實不是也許,是一定。 他甚至十分懷疑,現在的張大川究竟是否還在人世。 第54章 日光巖 此間事了, 分別在即。 正值暑假,航班和火車都很緊張。詹臺想訂票回去, 也想開口問問方嵐之后的打算, 卻很怕聽到的回答不盡如他意。 近鄉情怯, 患得患失。 方嵐倒很坦然,跟著詹臺又見了一次邢律師,言辭對答毫無漏洞,行為舉止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初遇詹臺時的陰鶩和自矜。 有教養的知性美女,還是很討喜的。 一頓飯, 賓主皆歡皆大歡喜,尤其是難得遇上一件沒那么糟心的刑案辯護的邢律師。 邢律師和兩人分別的時候, 已經在感慨方嵐大好青春卻沒有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成家立業, 只差沒有握著她的手勸她留在廈門發展。 方嵐笑得云淡風輕, 婉言謝絕邢律師的好意, 含蓄地說:“家庭原因?!?/br> 邢律師半是惋惜半是憐憫,對著方嵐點點頭, 說:“以后如果有困難, 歡迎隨時找我?!?/br> 詹臺很有些憤憤, 語氣也帶了執拗,壓低聲音對方嵐說:“你怎么對著邢律師這般討喜?當年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 卻高冷又難纏, 十足十一個作女?!?/br> 方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嘴角一抿, 毫不留情懟他:“你不是說我戲精?戲精,最起碼該會看人下菜碟吶。邢律師已是成了家的老律師,有口皆碑。你呢?” “十個神棍九個騙,還有一個是癡線?!彼龓Я它c嘲笑繼續說,“第一次見你,你穿得邋里邋遢,腰里別著的都是來歷不明的法器,可不是像個騙子?” “我能有好聲氣對你?”方嵐吐槽起來夠狠,一絲面子都不給詹臺留。 詹臺怒極反笑,甩開手向前走,半天還咽不下那口氣,干脆回過身來跟她互懟:“我像騙子?我那是深藏不露!自己不識貨,還推到我身上來說!我倒是想問問你,你當初是哪里來的底氣,非說我身上帶著的白骨梨塤就是偷的?” 方嵐一愣,倒像是忘了這一茬,眼神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才皺著眉頭說:“這個倒是我考慮得不夠清楚?!?/br> 她輕描淡寫一筆揭過:“唔,以前也遇到過旁人自稱陰山十方的傳人。我先入為主了?!?/br> 她眸光中閃了些歉意,想了想,歪著頭問他:“這次為了我的事,難為你從重慶專門跑來。既然來了,不如周圍走走逛逛,也不算浪費往返的路費?!?/br> 詹臺眼睛一亮,清雋的臉上帶了滿滿的期待,質樸的神情和棱角分明的五官搭在一起有一些違和感:“去哪里?” 方嵐笑起來,眉眼舒展,看起來格外地溫柔:“鼓浪嶼?” 鼓浪嶼又叫五龍嶼,龍頭山那顆日光巖,相傳就是五條金光閃閃的巨龍戲耍的那口明珠。 方嵐特地等到晚上天黑透,才和詹臺一起坐船上島,白白累得他期待了一整日。 她好聲氣地安慰他:“白天游客和旅行團太多,晚上上島人少又涼爽,別有一番風味?!?/br> 果然,從內厝澳碼頭上島的時候海風清涼,島上燈光極美,襯得白日里很平淡死板的山石雕塑多了些光怪陸離的美感。 詹臺上島之前特地做足功課,興致勃勃帶方嵐去吃魚丸和海蠣煎。方嵐卻神色淡淡,不甚上心的樣子。 周圍的小店已經沒有白天的喧囂,稀稀拉拉的游客大多在返程的路上。 詹臺歪著頭想了想,問方嵐:“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方嵐像是專門等他問出這句話似的,立刻開口說:“有?!?/br> 島上巨樹枝繁葉茂,在昏暗的燈光下陰影斑駁,更顯得本來就歪七扭八的小路格外陰暗。方嵐握著手機導航,卻并不像是第一次來這里,帶著詹臺橫插豎拐,穿過一條狹長的隧道龍山洞,走到了小小的一片墳地里旁。 詹臺完全沒有預料到,在車水馬龍的旅游勝地,充滿了文藝氣息的小清新島上,竟然還有這樣一片荒涼的墳地。 他雖道法精進,不怵鬼神,但也沒有休閑度假還要捉鬼除妖的道理。 詹臺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等在雞山路墳場的旁邊,皺著眉頭看一片白色的墳頭之上,歪七扭八的墓碑。 方嵐徑直朝墳地里面走去,她今年難得,穿了一身黑色的連衣裙,此時站在白色的墳堆之中,衣衫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只有瑩白色的面容像是呼應著雪白的墓碑。 方嵐閉上眼睛,像在跳舞一樣,輕輕轉了個圈。 “有沒有鬼?”方嵐輕聲問。 詹臺不滿,眉心深深一個川字,冷冷道:“我又不通鬼神,也沒有水牛淚陰陽眼。不好意思,啥也沒看見。前后方圓幾百米,看著最像是鬼的就是你了?!?/br> 方嵐垂下頭,輕輕嘆口氣:“我倒希望我真的是鬼?!?/br> 回去的路上,她倒像恢復了往常的她,像從來沒有出現過方才的插曲,指點著龍山路上的小吃店,跟他討論哪家的鳳梨酥美味,哪家的豬rou脯言過其實。 詹臺冷不丁地問她:“你來過鼓浪嶼?” 方嵐倒沒遮掩,大大方方說:“是的?!?/br>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可她接下來那句話就像一枚響雷,轟得一聲砸響在他耳邊,砸得他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半響都沒說出話來。 “剛才去的雞山路墳場,白天和傍晚的時候會有很多情侶拍婚紗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