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雖說這車資都是提前付過的了,但是,李爹和謝越彥還是感念老丈的一片熱心。 “不敢!不敢!” 趕車的大爺連連搖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這可是未來的秀才公呢,他如何當得起秀才公的謝。 這些讀書人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他有幸能拉兩位讀書人應考,是他的榮幸。 趕車的大爺與李爹和謝越彥別過,吆喝著將牛車拉遠,給跑了半天的老黃牛添草加水,喂豆餅……李爹和謝越彥這邊則放眼考場,找尋他們相熟之人,李家小叔拎著李爹的考籃站在李爹身后。 李爹有些訕訕的。 再次來到這熟悉的考場外,往日里那些不愉快的記憶都涌現了出來。雖說這考場外,也有白外蒼蒼的老者,可是,人家比他強的是,人家至少不交白卷啊。 “李伯父,我們去那邊吧?!?,謝越彥用手一指道。 李爹順手望去,只見在他們左前方正有五六個書生圍著一個頭戴方巾,面有三縷胡須之人。這人李爹也是認識,正是清水縣給他們擔保的廩生——齊松昌。 李爹松了一口氣。 齊松昌是上一屆的廩生,年歲比他還大,也是厚積薄發型的。齊松昌雖然是清水縣縣城之人,但家境卻比李家還要窘迫。上次見到齊松昌時,齊松昌身上的衣服還洗得發白且有補丁,可現在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藍松布的長衫,整個人都再不見半絲寒酸。 一個廩生的擔保費用是一兩到二兩不等。 清水縣地理位置好,經濟繁榮,富裕的縣,學子也就多。整個清水縣參加縣試的儒童少說也有幾百人,而整個清水縣城,廩生也就那么十幾個。也就是說一個廩生至少要擔保幾十個儒童,那可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啊,少說也得有三、四十兩。 有了這筆錢,這能大大緩解李家窘迫的家境。 更何況,廩生官府還會提供膳食,雖然不多,但是,也是一筆收入啊。 李爹心中一陣火熱。 沒錯! 李爹這次的目標不止是要過童試,成為秀才,他還要成為這生員中的第一等——廩生。 李爹是覺得只要他能在考場上正常發揮,這廩生,他未必不能試一試。 謝越彥和李爹走了過去,與齊松昌等人見禮。 其實謝越彥與李爹一下車,就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畢竟被李夫子評價為“詩文不經思索,濡筆立就而天成……”的才子謝越彥誰人不知?!如果不出差錯,謝越彥會是這屆妥妥的秀才公。 眾人望著謝越彥的目光頗為復雜。 …… 第38章 找茬 謝越彥對這些目光似是習以為常, 臉上神色不動半分, 仍是溫潤謙遜的模樣與李爹一起與眾人見禮。 齊松昌看著謝越彥心情復雜。 他今年三十有五了。 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在科舉這條路上又有幾個三年可以蹉跎?!可謝越彥小小年紀便已如此驚彩絕艷,如果不出差錯, 此次童試之后,他會和自己一起參加鄉試。到時候,誰贏誰輸還未嘗可知。但不論結果如何, 謝越彥此時尚未到弱冠之年,他的前景鐵定是比自己要可期得多。 對于謝越彥這種少年才子,便是已經得了廩生的齊松昌也不敢怠慢, 很是客氣的和謝越彥見禮。其它書生見齊松昌都如此重視謝越彥, 更是十分友好的與謝越彥寒暄。但到了李爹這里,這態度不免就輕浮了幾分, 唯有齊松昌的態度仍是客客氣氣的。 “子風, 今日精神大好,想必會考出好成績!”,齊松昌望著李爹頗為驚喜的說。 李爹連連苦笑作輯, “齊兄切莫笑我?!?/br> 說起來李爹和齊松昌還曾有同窗之誼,他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憐。在歲數大后,先后離開了縣里的書院,回家自讀, 都不曾放棄對功名的追求。不同的是, 齊松昌終是比他早一步有了功名。 “以子風的文采, 這童試本不在話下, 只是身子不好,耽誤多年。我今日觀子風兄神態清明,想必是身子已然大好……”,齊松昌笑道。 發自內心的高興。 他和李修竹被清水縣石鼓書院的讀書人嘲笑多年,今日終于可以一血前恥了。 李修竹與他還不一樣,他是天資所限,才會在三十五歲了才考得功名??衫钚拗褡杂妆闾熨Y聰穎,也曾是李夫子愛重的學生,甚至在弱冠那年,親自為他取字“子風”,意為“風嘯竹林,竹有千節,風過而不折”之意。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李修竹雖是滿腹經綸,卻無奈上了考場就失常,此種情況還越演越烈,到最后連李夫子都失望了。前幾次在考場外見到他時,何曾見他有過如此精神飽滿的時候?! 其它人皆知李爹的情況,亦知此人一上了考場就會緊張到無法落筆。齊秀才這樣說,也不過是為了此人臉面好看而已。他們都是些年青后生,對李修竹其人也只是往日里當笑話聽過,并未曾見到過真人。因此,對齊松昌這樣讓推崇李爹心里很是不屑,認為齊松昌只是礙于情面,說的客套話。 雖然心里對李爹都不以為然,但他們都是求著齊松昌做的保人,也不會腦子壞掉的當著齊松昌的面與李爹交惡。充其量笑容不那么真心,略帶敷衍而行,與李爹見禮時,也只是略拱了拱手,道聲:“久仰!” 這些人礙于齊松昌的面子不說什么,卻不代表別人不會來找茬。 “這不是李書生嗎?!怎么?!又來縣考啊……不是我說你,怎么就不為你的家人想一想?!年年考、年年不過,又何必浪費錢財?!” 倨傲而又刻薄的聲音從身后而來,那尖銳的嗓音讓人忍不住皺眉,真不像是個讀書之人。 來人正是經常嘲笑他們的石鼓書院的書生們,為首的是出自石鼓書院的廩生—周嘉安,他身后還跟著四、五個石鼓書院此次縣考的學子們。 要說這石鼓書院和他們清水書院的恩怨可是由來已久。 當初為了爭這清水縣清水書院的名頭,兩個書院就曾斗過一場。當然,最終是以現在的清水書院獲得勝利。后來,又在搶生源上不停的明爭暗斗。 當初搶性格穩重的齊松昌時,雙方夫子就曾斗了一場,最后齊松昌選擇了清水書院的李夫子。 后來搶天資聰穎的李爹時,雙方夫子又斗了一場,最后李爹也選擇了清水書院的李夫子。 把個石鼓書院的曾夫子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自此兩方書院這恩怨就越結越大,每次縣考雙方書院都會比試一場,比參考的學子人數、比過試的學子人數、比考取功名的學子人數、比廩生的學子人數,總之是從頭比到腳。 而清水書院總是贏多輸少。 可以說清水書院總是壓石鼓書院一頭的,而清水書院唯一的兩個污點就是齊松昌和李修竹了?,F在齊松昌成為了廩生,李爹就成了清水書院唯一的污點了。 想當初,這兩個人棄曾夫子而選李夫子,曾夫子氣得差點想不開,這兩件事兒一直讓石鼓書院的學子們耿耿于懷。每年縣考見到這兩人,石鼓書院的人都要大肆嘲諷一番,慶幸曾夫子不曾收了這兩個愚笨之人,嘲笑李夫子無識人之能?,F在齊松昌已經成為了廩生,李爹就成了他們必定會欺凌的對象,每次見必要嘲諷之。 以前李爹每次必會被他們氣得面色發白、憤怒不已,致使考試時無法下筆的情況愈發的嚴重。 “周兄慎言!” 羞辱他可以,但羞辱李夫子是李爹絕不能忍受的。 見到是石鼓書院的人,李爹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只覺得心底竄起一股怒火,胸腔劇烈的起伏。 周嘉安似是嫌李爹還不夠憤怒,他瘦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屑,扭過頭對著身后的人道:“難道我說錯了嗎?!”,身后石鼓書院的眾學子們發出一陣哄笑之聲,連道:“沒錯!沒錯!” “正是這個理!” 語氣之猖狂,讓周圍的讀書人紛紛側目,面露不喜。 圍在齊昌松身邊的學子皆是清水書院的,他們自已瞧不上李爹,但是卻也不容外人嘲諷李爹。怎么說李修竹也曾是他們清水書院的學子,因此,每個人都對石鼓書院的這一行人怒目而視。 “子風,切莫中了周嘉安的jian計!”,齊松昌急急拉住想要上前與周嘉安理論的李爹,“不過是一群有才無德的小人罷了?!?/br> 子風此次的狀態不錯,觀其神,齊松昌覺得有很大的可能性李爹會過了此次的縣考。想必那石鼓書院的人也看出來了,所以,才特意讓周嘉安來擾亂子風的情緒,爭取干擾子風應試。只要子風考不過,那他就永遠是石鼓書院攻擊清水書院的靶子,周嘉安的心計不可謂不歹毒。 這是特意針對子風而來的。 李爹被齊松昌提醒,猛地醒悟過來。 他不能中了周嘉安的jian計,不只是為李夫子、清水書院,他身后還系著李家人的殷殷期望。 “……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李爹冷靜下來,面色陰沉的對周嘉安道。 “你說什么?!”,周嘉安大怒道。 身后石鼓書院的學子們上前一步,對李爹怒目而視。 齊昌松這邊的學子們也不甘示弱的往前進了一步。一時間,雙方的氣氛劍拔弩張。 “李伯父的意思是說……” “品德高尚的人把才華用來行善,品格低下的人把才華用來作惡。攜帶才華用來行善,善行沒有不到的;攜帶才華來為惡,惡行也沒有不到的。愚笨的人即使想要做不善良的事,智力不能夠周密,力量不能搞勝任,就好像小狗撲人,人人都能夠制服它……” 謝越彥溫潤清越的嗓音響起,面帶微笑的擋在李爹的身前,就像是真的只是為周嘉安解惑一般,“這一段是出自《資治通鑒》?!?/br> “周秀才及石鼓書院的眾位兄臺可還有不明之處?!” “越彥不才愿為解惑?!?/br> 這一段出自《資治通鑒》,普通的來過童試的學子還真有大部份不曾學到過,更不知其何意?,F在……嗯……大家都知道了…… 一時間,周圍竊笑之聲不停。 周嘉安那幅模樣,可不就像一只嗷嗷叫的要撲人的小狗嗎??? 齊松昌身邊圍著的清水書院的學子非常欽佩的看著李爹和謝越彥。要知道,他們這些學子,也不過就是剛剛將《四書》和《五經》背熟,會破個題而已。其它的經史子集,他們別說看過,有的連聽還都沒聽說過呢。 可李爹不僅熟讀《資治通鑒》,謝越彥亦能熟知其義,讓他們這才明白讓兩院搶破了頭,讓石鼓書院一直耿耿于懷的人,真的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嘉安氣得臉色脹紅如豬肝,有心大鬧,可偏偏無論是李修竹還是謝越彥也都只是背了一段書而已,并未指名道姓。他這上竿子發怒,不是對號入座嗎?! “謝越彥……你?!” 周嘉安手抖個不停,可卻說不出半個字。 就是因為這個謝越彥后來也選了李夫子,曾夫子愣是活生生氣病了兩個月。 “周秀才若無事,那我們也就不奉陪了……”,李爹心情瞬間大好,“龍門查驗已經開始了……” 李爹一指龍門,果見,已經有衙役在出來唱名了。 唱到誰,擔保他的廩生就趕快站過去,示意自己保的便是此人。 縣試就要開始了。 …… 第39章 正考 齊松昌帶著眾人大笑著往龍門走去, 邊走還邊說:“痛快!痛快!自求學以來就今日最為痛快!” 身后的周嘉安等人氣得臉色脹紅, 卻礙于龍門口的衙役不得發作, 只得生生的咽下了這口氣,周嘉安目光怨毒的盯著李爹的背影, 恨聲道:“走!” 石鼓書院的學子雖然心有不忿,可他們都是來考縣試的,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急忙跟在周嘉安的身后急急往龍門而去。 門口的衙役正在唱著學子們的姓名,每唱到一個人便會有人站到他的面前,而那名學子的保人也會站過去向衙役說明他保的確是此人。衙役會仔細合對學子的身份, 并檢查他所帶之物有沒有夾層夾帶之物, 確認沒有之后,才會放人進入考場。 輪到李爹的時候, 齊松昌便立刻站了過去, 向衙役通報了他的身份和所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