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你現如今處在魂飛魄散的邊緣,有任何一絲陽氣入侵身體都會導致你即刻命喪,我用遮天蓋遮住陽光,再用陰轎抬你去見姥母,方可保你命魂不滅?!?/br> 七姑姑說著將我引到轎中,整個過程視線中一片漆黑,只能緊緊抓著玉如意的一端,趕等坐下身子,七姑姑退到轎外,輕輕道了一聲“起”,轎子緩緩晃動,開始朝前行進。 雖然看不見外面,但是從轎簾縫中傳進來的人來人往,叫賣吆喝聲聽起來十分熱鬧,晃晃悠悠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直到耳根清凈,轎子才穩穩落地。 感受到從轎簾外面伸進來的玉如意,我凜了凜心神,拽著一頭跟著下了轎,一路上不時聽見七姑姑不斷地提醒我小心門檻,像是穿梁引棟般拐彎抹角,抹角拐彎,最后當七姑姑取下罩在我腦袋上的黑布時,進入視線的,是好大一片綠竹叢,迎風搖曳,雅致天然,耳邊同時回響著琴韻叮咚,并且繼續往前走,就見在竹林當中出現一間茅草和竹節搭成的小舍,小舍內只擺著單人的桌椅幾榻,榻上坐著一位全身上下被黑紗籠罩的女子,面前的伏案上平攤著一張古琴,方才還在琴弦上飛舞的纖纖玉指在我和七姑姑到來時戛然而止,輕輕抬頭,口吐蘭花道:“白家白公子?” 我一怔,轉動著腦袋左右看了看,發現這里除了我們三個并無他人,正疑惑著黃河姥母身處何方之際,余光里就見七姑姑款款下擺:“見過姥母?!?/br> 她就是黃河姥母?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面前的女子雖然被黑紗遮住了面貌看不清楚五官,但是整個人在黑紗籠罩下的身段,包括說話音色,怎么聽估計著也就正值芳華,無論如何也和姥母倆字聯系不到一塊兒。 正愣著神,感覺著身邊的衣角被往下狠狠地拽了拽,低頭再看七姑姑微蹙的眉頭,頓時緩過神來趕緊拱手作揖道:“白家白小乙,見過黃河姥母?!?/br> 姥母沒有說話,透過面紗,能感覺到她在看我,因為方才的失禮,也不敢多問,繼續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等候發落。 良久,黃河姥母也沒有開口,只是將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再度活動了起來。 曲子我從未聽過,琴音卻好似行云流水,只是前奏剛起,整個人便如同氤氳在了一片浮動的仙霧中,忍不住瞇起眼睛,跟著音律開始搖頭晃腦。 漸漸的,琴聲越奏越急,宛如雨打芭蕉,當中卻夾帶著紛紛鳥鳴,聲音交錯,既突兀,卻又和諧,這讓人很快地就進入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震驚當中,驀然睜開眼,才發現那鳥鳴并不是琴聲模仿,而是琴聲真的將竹林中的各種鳥類吸引,蜂擁而至,全都涌到了四周竹梢上,開始發出清脆悅耳的符合,根琴音一問一答,宛如和弦。 到最后,曲聲終于落罷,黃河姥母按下手中的琴弦,接著輕輕一揮手,說了聲“去罷”,所有的雀鳥發出一聲齊鳴,然后展翅高飛,朝著天空中飛去,五彩斑斕,色若長虹。 琴聲落罷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我才徹底從癡迷和震驚當中清醒過來,呢喃地看向四周,宛如春秋一夢,卻在震撼的有些想要感嘆出聲時,目光正好從自己的腳下掃過,忍不住一愣,驚愕地抬起頭,朝黃河姥母再度作揖道:“謝姥母垂簾!” 七姑姑這時也緩緩起身,詫異地轉過頭在我身上掃了片刻,輕輕點點頭,同樣看著黃河姥母拜道:“謝姥母?!?/br> 可是說完眉頭一皺,有些欲言又止道:“吳山公主她……” “吳山公主的事我自有打算,以后休要再提,以免口中生禍?!?/br> 黃河姥母說完,目光又在我身上瞥一眼道:“從明日起每到中午帶白家公子來這里休憩半個時辰,等到他魂格穩固,便可自行離開流云渡,一日也不許多待,退下吧?!?/br> 雖然不明白她話里的含義,可既然已經下了逐客令,七姑姑應了一聲便帶我離開了竹林,轉而折進了一間被假山梅樹圍繞的庭院,院中同樣坐落著一間木質小屋,樹上枝頭啼鳥唱和不絕,是個十分清幽的所在。 二人邁步進到了林中小屋,一茶幾,兩蒲團和一方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和吳山公主的關系,方才你那般注視姥母,莫說穩固魂格,不讓你當場魂飛魄散,已然是手下留情?!?/br> 和七姑姑盤腿坐在茶幾對側,七姑姑斟滿了桌上的茶杯,淡淡看了我一眼說道。 我一時語結,撓了撓頭,干咳了聲道:“你們老說姥母姥母的,我總以為是個老太婆,誰知道這么年輕?!?/br> “黃河古道中無論見誰都是不能以相貌來判斷年紀的,就像是吳山公主,在古道中生活的歲月早已不能按照甲子來算,可你見她,難不成要叫聲祖宗么?” 七姑姑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撩面紗,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看似起身像是要走,我急忙叫住她說:“等一下,你現在是不是能告訴我我爹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七姑姑身形一滯,又重新坐穩,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輕嘆了口氣:“你當真想知道?”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一怒九泉血,百萬陰尸魂吶……” 七姑姑目光迷離,看向屋外的山水,輕輕長嘆。 我心頭一怔,呆呆地看著她,呢喃道:“到底怎么了?” “你爹死了?!?/br> 一句話如同旱地驚雷,炸在耳邊,久久未能平息。 在那一刻,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陡然一陣劇烈搖晃,險些直接魂飛魄散,七姑姑見狀騰地站起身,轉身就腰朝著門外跑,像是想要去喊黃河姥母。 “不必了?!?/br>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嘴角苦笑道:“在去九泉河口前,我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只是一直不甘心,現如今爹死了,我心里倒是平靜了?!?/br> 七姑姑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仿佛是有些不相信地繼續挪步門外,我搖了搖頭:“分水劍,九泉府,金鵬,黃河鬼嬰……擺在我面前的這些宿敵哪一個我可有一戰之力,可是我的性格就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讓我拼一把,就算敗,也要在敗中求勝,永不妥協,永不退讓一寸一分?!?/br> “敗便是輸,可天底下豈有輸了不退的道理?”七姑姑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 “我羨慕我爺爺,在他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卻有一顆心,一顆比神魔都要堅定,讓天地褪色的心,我或許不能像他一樣,有那么大的本事步步為營,將所有的事情都算在自己的棋盤當中,將天地萬物皆淪為棋子,他這次就算敗在了九泉府,也只是棋輸一招,并沒有全盤皆輸,仍有許多機會扳回這一局,所以他是敗,但并沒有輸?!?/br> 說到這里我微微閉上了眼睛,想起爺爺當日在河面上對我說的話,低聲道:“而我,這輩子都不愿做下棋人?!?/br> 七姑姑皺著眉頭看我,似有不解道:“那你想做什么,棋子?” 我輕輕笑了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若成雄,要做,就做那觀棋人,洞察全局,明火于心?!?/br> 第三百零六章 被拔掉的棋子 話音落罷,屋子里沉默了半晌,七姑姑沉吟了片刻,還是搖著頭說:“可你已經深陷其中,棋子或下棋人,你只能二選其一,并無他選?!?/br> 我點點頭:“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既然已經攪入全局,自然就沒辦法脫身,可即便是棋子,哪怕是棄子,也有可以充當旁觀者,洞察全局,全身而退的那一天,你知道是什么時候么?” 七姑姑搖搖頭:“不知?!?/br> “我雖然不懂圍棋,先前跟姚二爺下棋的時候也從無勝績,可是在悟劍之時,卻讓我忽然明白了敗中求勝這個道理,我雖然一直都在整盤棋中擔任棋子的角色,可現在我已經死了,就像棋斗中棋子被拔掉,被擱置一旁,無論是下棋人還是觀棋者,誰都不會將注意力放在這枚被拔掉的棋子上面,這個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即便是拔掉的棋子,也該有他用武的天地了?!?/br> 說完之后我將目光落在了七姑姑身上,淡淡笑道:“這些日子還要多叨擾姑姑,還望姑姑不要見怪才是?!?/br> 七姑姑站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刻鐘的功夫,才微微吐出口氣,點點頭說:“看來吳山公主所等之人,并非浪得虛名?!?/br> 隨即又道:“你這一縷殘魂被吳山公主所救,來到黃河古道,除了你近日所見之人外,外人并無知曉,而且這些人都絕對是可信之人,無論是鬼嬰還是九泉府,甚至連你爺爺和上面那些朋友,都以為你已經死在了九泉河口,正如你說,此生此世,怕是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成長時機了?!?/br> 我微微點頭,看向七姑姑說:“我爺爺是不是還活著?” “嗯,雖然你爹被斬首,但是白老鬼卻被一神秘人所救,逃離溟泉獄,目前尚不知蹤跡?!?/br> 神秘人? 我一怔,不可思議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七姑姑搖搖頭:“不知,只知道那人的手段著實夸張,以一己之力對抗九泉府四位鎮府大人而絲毫不落入下風,趕在府主出手之前將你爺爺帶走,只可惜那日古道四大勢力去了兩位,不然以他的實力,再救出你爹,恐怕不在話下?!?/br>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恐怖之人?” 我難以相信地喃喃自語,隨即沉下聲音說:“八手仙猴和鬼門龍王都對我爺爺出手了么?” 七姑姑搖搖頭:“只在那位神秘人以一敵四差點斬殺兩位的時候他倆方才出手,也正是因為他倆的干預,才給九泉府將你爹斬首,留夠了充足的時間?!?/br> 見我低眉不語,七姑姑勸慰道:“成長是一個極需要時間的一個過程,切勿cao之過急?!?/br> 我苦澀地抬起頭,嘆聲道:“古道一日,人間一月,在這里,最重要的也就是時間了吧?!?/br> 七姑姑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了聲“跟我來”,便轉身走向了屋外。 我也跟著站起身疑惑地走了出去,見七姑姑站在門口,微微翹著頷首瞇著眼睛望向天空,心中不解的同時深知此法定不會平白無故,順著她的目光同樣往天上瞧,差點被日光刺瞎了眼。 她在看太陽。 那會兒正值半晌,日頭有些微微傾斜,卻依舊日照旺盛,而這個時候七姑姑也收起了目光,轉頭看向我道:“你到日落之前再看來,如果發現太陽有異常的話,留給你的時間,會比想象中要多很多?!?/br> 說完轉身離去。 我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感覺著離日落還一段時間,便轉身回到了屋內,可是還沒等屁股坐穩,心頭卻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悸動,仿佛是被人偷窺,而異感的來源,則是伸出院落的大門。 林中小屋雖然離院門不遠,兩個拐角便能趕到,可是卻能在這里清楚地感覺到悸動的來源,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墊步凌腰,小心地朝外走,躲在梅林深處往門口處瞧,正看見一個面容同樣被輕紗籠罩的姑娘,兩手扒在門框,探頭探腦地朝院子里看。 “什么人?” 這里是黃河姥母的宅子,以她的手段我不相信會有探子跟進來,并且這個姑娘的穿著打扮和七姑姑異常相似,要不是綠色的面紗換成了粉色,我差點就以為是她本人了。 那姑娘也明顯被嚇了一跳,左右觀瞧看不見人,掉頭正要開溜,我急忙從林中走了出來,看著她道:“你是誰,是姥母讓你來的嗎?” 姑娘站在原地,同時也看向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溜圓,好一會兒的功夫,才驚訝地說道:“你是殘魂?” 我不可置否地點點頭:“你找我有事嗎?” 姑娘只露出半張鵝蛋臉,瞪著眼睛又看了我半天,說:“你是來找姥母尋求穩定魂格的殘魂么?”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時候你在風荷亭等我,我有事告訴你?!?/br> 話還沒說完,人就逃也似的消失不見了。 我撓了撓頭,感覺這人怪怪的,卻更疑惑,方才心頭那股子悸動,是怎么來的。 之前對于威脅到自身安全的危險氣息雖然也能感覺得到,卻也是臨近之后,而且氣息相當濃厚才可以,就像那日在爺爺老宅中突然從院子外面沖進來的神秘人,可是現如今只是個偷窺就能如此清楚地察覺其來源,難道是因為自己是殘魂的原因么? 回到屋內盤腿坐在蒲團上,想了半天也沒有理出思緒,便將其拋在一邊,想著古道中迫切的時間,逐漸沉下心,再度進入到領悟劍意的狀態當中。 雖然七姑姑沒說體內除了黃河鬼嬰外另一個要保我的邪影是誰,但我卻十分清楚,除了邪十三外,再無他人。 邪十三自從跟心魔大戰一場后便陷入到了沉睡當中,卻萬沒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又救了我一命。 只是不知道它現在怎么樣,或許沒死,只是進入到了更深層次的沉睡,因為就在方才領悟劍意的同時,對于十二恨前六招的體會,無形之中又更上了一層臺階,而且領悟起來更快,許多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如水到渠成般一點即破,一股莫名的感覺隨著入定的時間推移而在心頭悠然升起,伸手想去摸渡厄時,卻不由得嘆了口氣。 若是等邪十三蘇醒發現渡厄被我給搞丟了,一定會殺了我吧。 心中默嘆,腦海中驀的升起衛君瑤臨別前蒼白的臉頰,還有在機場同玉姐分別時她臉上期盼的面容,頓時心頭一凜,攥了攥拳,摒棄心中一切雜念,全身心投入到了悟劍當中。 …… 一朝悟劍,輪轉光陰。 感覺著自己已經到了領悟劍意的突破口時,我緩緩睜開眼,發現天色已晚,耳邊不時回響著蟲鳴蛙叫,本就是剛剛蘇醒過來的心神頓時更加悵然,整個人神清氣爽之極,卻突然想起七姑姑的叮囑,一拍腦袋,心道只能明天再看了。 那會兒也不困,精神比任何時候都要好,活動著筋骨走出房門,看著在月光下被夜風輕輕拂動的梅樹和百花,心中感嘆,若是有朝一日將所有煩惱鏟平,和君瑤在古道中尋找一個這樣的場所共度余生,再把玉姐還有狼妖他們一同叫上,當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就走出了院外,看著如同建在山水之間的大宅,突然就想到了這里是黃河姥母的住所,自己身為前來求醫之人如此這般肆無忌憚地亂逛也不太好,轉身正要回去,耳邊廂就聽見一陣跟老鼠一樣的怪聲。 “噓,噓,來這?!?/br> 第三百零七章 小地獄 月光如銀,將院外曲折的青石板路鍍上了一抹淡淡的月輝,卻在道路往前不到十米的拐角處,露出一個賊頭賊腦的小腦袋,左右端瞧,沖我連連揮手:“這兒,這兒?!?/br> 我盯著那人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是白天在院門口偷窺的那個小姑娘。 她怎么在這? 下意識地朝前走了兩步,看著姑娘滿眼神秘的樣子,忍不住好奇道:“找我???” 小姑娘的樣子像是有些著急,見我猶豫不定,直接匆忙跑了過來,一把拽著我的胳膊,款冬金蓮,罵了聲“真蠢”,便急忙忙拉著我朝青磚路的盡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