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這是我面對黑蛟時腦袋里出現的唯一的一個想法。 黑蛟的身子一半沒在水下,一半矗立在半空之中,似馬似駝的龍首傲然聳立,龍爪雄勁,口角的兩根龍須隨著鼻孔里吞吐的氣息隨風顫動,一雙猩紅的眸子死死落在三人身上,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一股發自內心的絕望深深在心底油然而生,連虬尾都在它手中沒有堅持到幾個回合,憑著我們幾個凡夫俗子,rou體凡胎,估計連給它塞牙縫的資格都沒有。 我一動也不敢動,直接就呆住了,腦子里閃過一連串念頭,竟然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能轉動著眼珠子瞥向身邊的紅鯉,發現她的情況也比我好不到哪去,臉上陰沉的都快擰出水來了,腮幫子緊緊咬出幾道鼓印,卻也不敢動彈分毫。 而在這個時候,就聽見身體的另一邊忽然傳來一陣若不可察的水流波動聲,像是有人在以及其緩慢的動作撥開水面,有一聲沒一聲的,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離自己越來越遠。 金小發! 這孫子他娘的想害死我們! 我當時火騰騰地就往腦袋瓜子上竄,轉動著目光朝著他之前呆著的方向看,就見金小發賊眉鼠眼地一邊盯著黑蛟的動靜,一邊借著弱水的浮力往一邊劃,等我發現的時候,竟然離自己已經遠了好幾丈。 “白哥,這玩意兒是找你來的?!?/br> 金小發咬著牙從唇縫里擠出一句話,再看那黑蛟,似乎真的對他的行為置若罔聞,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做了個收縮的動作,碩大的頭顱突然緩緩往前伸,一直到離我臉上不到半尺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這是我頭一次跟這種生物如此近距離面對面地互相觀察,只感覺一股股腥風從它鼻子里吐出,噴灑在臉上,甚至連鱗片之間的縫隙都瞧的清清楚楚,一股股冰寒從它身上散發而出,給我連外到內,血都他娘的凍涼了。 “白哥,它好像是想讓你給它下跪?!?/br> 金小發這個時候已經離著我們有了一段距離,一邊劃一邊悄聲地跟我傳信,我忍著罵娘的沖動,卻始終搞不懂這玩意兒到底非逼著我給它下跪干什么,老子又不是真龍更不是玉皇大帝,而且就眼前下這水里的情況,我他娘的就算是想跪也沒地方跪啊。 漸漸的,黑蛟似乎已經開始失去耐心,鼻孔里噴灑鼻息的頻率越來越快,眼睛都給我吹的快睜不開了,一點點探起身,似鷹的龍爪朝著我逐漸靠攏,等到臨近面前,盯著上面閃著黑光的爪刃,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扭頭就朝著身后劃。 那一刻什么蛙泳,狗刨全都被拋在了腦后,只知道能多活一秒是一秒,讓它抓住,就算是師傅親自過來,恐怕也救不了我。 可是還沒等我撲騰幾下,身后突然傳來了金小發的一聲驚呼,我以為是自己要死了,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之中,只見在黑蛟的身后,憑空出現一條墨綠色的黑影,高高舉起甚至超過了黑蛟頭顱,頂端在月光下看似一把鐮刀,閃著寒光直直就朝著黑蛟的腦袋劈了下去。 虬尾沒死! 我整個人呆立當場,眼睜睜看著虬尾的尾刀夾帶著千鈞之力化作一道黑影,硬生生落在了黑蛟頭顱跟身體的連接之處,劃破鱗片深深嵌入皮rou之中,眼看著就要一擊斃命的時候,耳邊廂驀的炸響一聲怒吼道:“孽畜,需要傷我蛟兒性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假神 聲音滾滾如雷,聽似垂暮老者所言,可其中所散發的睥睨天下之氣,卻令空氣都為之顫抖。 虬尾堪堪要斬斷黑蛟腦袋的尾刀也為之一滯,而那黑蛟也在這個時候硬是甩動著被斬了一半的脖子,口中發出一聲咆哮,轉頭一口咬住虬尾的尾巴,巨大的血口用力撕扯,硬生生將嵌在脖子里的尾刀給扯了出去,接著趁勢將腦袋一沉,整條身軀沒入水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卷動著河水疾馳而去。 而在這個時候,虬尾的身形開始在水面上漸漸浮起,可是身軀還未見著,首先看的就是一股股從水底涌上來的濃烈鮮血。 我不知道它是受了多重的傷也會將整個河面都染的腥紅,慌亂地盯著河面,等到虬尾的身軀徹底浮上水面上,我看到的,只是一具尸體。 偌大的身軀,全身上下竟然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全是被利刃刮下的傷痕,一道道仿佛全都將身體整個洞穿,還有一塊塊被撕咬的血rou模糊的皮rou,與它第一次相見時差點將我魂都嚇出來的腦袋,此刻死氣一片,瞪大了眼睛,空洞的瞳孔,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我咬著牙來到虬尾的身邊,顫抖地伸出手摸向它的腦袋,腦海中浮現出它第一次出現時那種不可睥睨的神龍之氣,還有在八爺手下臣服的忠誠,以及帶著我游蕩黃泉河,和今日舍身相救,臨死之際還用尾刀險些斬斷黑蛟頭顱的畫面,突然開始哈哈大笑,猛地轉過頭看向黑蛟逃離的方向,一支閃著暗黃色燈光的小船,正在朝著我們緩緩劃了過來。 “一條孽畜也敢傷我龍蛟,僅憑一死是不可能就這么簡單了結的?!?/br> 隨著小船逐漸靠攏,視線之中,只見一個身穿白色素衣的老頭站立在船頭,手里提著一盞橘黃色的引路燈,看著我們怒目而視,冷冷說道:“我龍蛟讓你們幾個凡夫俗子下跪,為何不跪?” “跪?” 我看著老頭冷笑道:“你算什么東西,這狗屁惡蛟又算什么東西,老子自出生以來上跪天下跪地,中間叩父母恩師,還輪不著你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東西在這里指手畫腳?!?/br> “哈哈哈!” 提燈老頭忽然仰天發出一聲長笑,每笑一聲,便近了許多,來勢極快,笑聲未落,便已經驅船到了面前。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剛還被我的龍蛟嚇的屁滾尿流,轉眼間卻在這里大放厥詞,小后生,說話是要將實力的?!?/br> 那老頭說話間突然目光一凜,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將我鎖在其中,我頓時感覺胸口像是憋了口惡氣,在胸中翻滾,嗓子眼一甜,一口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流淌,卻死死咬住牙關,硬將它憋了回去。 “有意思?!?/br> 老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接著目光又落向紅鯉跟金小發,輕笑道:“是你們三個傷了我龍蛟?” “是你不讓虬尾斬斷那惡蛟的腦袋?”我沉聲問道。 老頭微微一愣,看著我的目光微微流轉,詫異地說:“你這個小東西,有點意思?!?/br> 說著突然伸出手朝我一抓,目光中就見一道黑影忽得閃擋在面前,徑直朝著老頭撲了過去。 “恬噪!” 紅鯉的身形尚在空中,就見那老頭伸出來的胳膊隨意地沖著她輕輕一揮,就仿佛隔空打在了紅鯉的身上,嘴里發出一聲悶哼,直接倒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水面上。 “狗東西,你找死!” 看著紅鯉直接在這一揮之下漂在水中沒了動靜,只感覺一股熱血沖腦,咬著牙揮拳便沖面前的老頭打了過去。 “小東西,力量不是這么用的?!?/br> 那老頭輕蔑地看了我一眼,直接張開手掌生生攥住了我卯足了全身力氣的拳頭,接著五指微微收攏,一股子像是發自靈魂深處的骨頭碎裂聲,驟然在空氣中響了起來。 那一刻我感覺整條胳膊都快廢了,一股股鉆心的痛楚從拳頭上傳到腦海,大叫了一聲想要將它抽回來,卻發現渾身一點力氣都用不上,眼睜睜看著老頭怪笑著輕輕用力,整個拳頭在他手中縮小了一圈,兩眼一黑,身體搖搖欲墜之際,耳聽得金小發在身后發出一聲怒吼,可是身影尚未到跟前,就見那老頭冷哼一聲,接著便消失了動靜。 “傷我龍蛟,毀我法相,犯下如此滔天大禍,光是廢你一條胳膊未免也過輕巧,你們三個今天都別走了,生生世世留在這里叩拜法相贖罪,什么時候黃河之水倒流,水中沙子被魚兒吃的干凈,再取你們性命,以抵今日之禍?!?/br> 老頭說著松開了我的手掌,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邸,宣布了我們三個接下來的命運。 而我看著根根寸斷,已經完全變形,毫無知覺的五指,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頭奇怪地了看了我一眼,說道:“你笑什么?” 我捂著胳膊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說:“我笑你可憐?!?/br> 老頭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慍色,可隨即好奇看著我說:“我何來可憐之意?” 我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向老頭說:“你把自己當做神靈?” 老頭微微一愣,呵呵笑道:“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比,我就是神?!?/br> “那你為什么不把那女媧大神的法相雕成自己的模樣,看看有沒有人會瞎了眼,來拜你這個妖物!” 手掌中傳來的劇痛讓我大腦一陣陣模糊,咬著牙讓自己保持最后一絲清醒,看著老頭一字一句說道:“觀照自己,觀照萬物是為神,普度眾生,感而隨通是為佛,你這個不知道在河里哪片沙子修煉成精的妖物,妄想假借一尊女媧大神的石雕就得道成仙?我告訴你,就算你將這石雕遍布整條黃河,你仍舊是妖,一個靈智不開,不分善惡是非,跟那惡蛟一樣興風作浪,遲早要被天雷劈成劫灰的妖!” 老頭的臉色隨著我說話變得越來越陰冷,眼看著就要發作,卻突然一收,冷笑著說:“佛是過去人,人是未來佛,憑你們這么凡夫俗子都能得道成仙,我又為何不能,再說我那龍蛟修行數百載才成就今日修為,遭你們重傷,無異于廢了其百年道行,取你三條人命,也在情理之中?!?/br> “情理之中?” 我聞言哈哈大笑道:“石雕想要拍碎我們的時候你在哪,惡蛟想要將我們撕碎的時候你又在哪?我們三個只是不小心行船路過此處,從未跟你和那惡蛟有過半點交集,可是你先是利用女媧大神法相騙我下跪,見計謀不成,又想直取我等性命,若不是虬尾即使出現,恐怕我們三人此時此刻早已成了水中亡魂,然后又在惡蛟即將被虬尾斬斷腦袋的時候化身什么狗屁神靈出現,數典我們的罪狀,還生生世世在這里叩拜贖罪,我自認到現在見過的妖邪也算是不少,可是像你這么可笑無知的,還是頭一個?!?/br> “伶牙俐齒,可是今天我就算直接取你三人的性命又如何,在這黃河古道,弱rou強食,適者生存,白費我一片好心還想讓你多活幾日,你們三個的路,今天就到此為止!” 老頭說著目光一冷,抬手便朝著我門面用力一抓,我壓根也沒打算逃跑,見勢猛地揮起左拳,硬生生迎向了他的掌心,口中冷冷說道:“我不叫凡夫俗子,我叫白小乙!” “愚蠢,看來廢你一條胳膊不夠,那就再廢一條!” 老者如法炮制地將我左拳捏在手中,五指再次并攏,可這次卻沒有傳來骨骼斷裂的響聲,而是一陣蒼老的聲音在河面上悠悠回蕩。 “我孫兒說的沒錯,螢火之光,豈敢與日月爭輝,大膽妖物,拿命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爺爺 爺爺? 我心頭猛地一顫,就見那老頭漲紅了臉,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將我左拳再度捏碎,可是我手上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愣神之際,就聽見爺爺的聲音再度在河面上飄了起來。 “小乙莫怕,有爺爺在,沒人能傷的了你?!?/br> 伴隨著話音,目光之中,只見一口全身淌血的大黑棺正從石雕的方向緩緩飄了過來。 接著朦朧月色,只見那黑棺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面縱橫著一道道鮮紅色的墨線,各處還用朱砂畫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紅是鮮紅,黑是墨黑,再加上從棺材里不斷往外溢出的鮮血,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那黑棺在河面上晃悠了幾下便來到了切近,靜靜地飄在水面上,看不見人,卻能感覺到有一雙熟悉的眼神正盯在身上,讓我一下子就鼻子發酸,可就在這個時候,那老頭見手上無用,急忙抬起另一只手,直接朝我抓了過來。 “在我面前也敢動我孫子,你怕是活膩了吧?” 隨著爺爺淡淡的話語,黑棺已經漂到了小船旁邊,巨大的棺蓋開出一條縫隙,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從里面緩緩伸出,一把抓住老頭的脖子,猛地一拽,整個人直接被拽進了黑棺里,接著棺蓋再次緊緊合攏,便再也沒了動靜。 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腦袋里不斷地回響著爺爺說的話,讓我再一次想到了小時候每當受到欺負,爺爺就會拿著院子里那把長長的掃掃帚在我面前,將欺負我的小孩跟家長連打帶罵的給攆回家,接著再狠狠兇我一頓,領我回家吃飯的場景。 這場景讓我忍不住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希望爺爺那張粗糙的大手能再次牽著我,說一聲帶我回家。 而在這個時候,黑棺的棺材板再一次被打開,我心頭一跳,目光死死地盯在上面,可是出來的并不是爺爺,而是那個老頭。 那老頭身上和臉上跟剛才沒什么區別,只是再也沒有了那股子高高在上,趾高氣昂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沒落,還有恐懼。 老頭出來之后一言不發地直接上了船,站直了身軀眼神之中似乎有些茫然,深深地嘆了口氣,彎腰從船板上拾起一桿船蒿,目光落向我,動了動嘴唇,終究是放棄了開口,拿手撐著船蒿,將小船一點點駛離了視線之中。 河面上再度恢復到了平靜,我看著冒血的黑棺,一顆心被吊在了嗓子眼,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喃喃道:“爺爺,我是二娃子啊,你不出來看我一眼么?!?/br> 感覺爺爺似乎在可以回避我,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朝著黑棺的方向游,可是人還沒到,就聽見爺爺說:“別過來!” 我不自禁愣住了,身子僵在水面,不敢動,只是看著黑棺不斷地流眼淚。 “哎……” 一聲長長地嘆息從黑棺里淡淡傳了出來,半天都沒有說任何話,接著就見黑棺的棺蓋緩緩滑向一邊,爺爺佝僂的身形漸漸在視線中隱現,黑色的布褂,慈祥的面孔,還有那花白的頭發。 “爺爺……” 時隔這么久,經歷了這么多事,再一次看到爺爺出現在面前,我再也繃不住,一下子開始嚎啕大哭。 爺爺還是離開時的模樣,沒有一絲變化,只是臉上的皺紋更多,眼神也愈加渾濁,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看不出一絲神采。 “二娃子,都這么大人了,怎么還哭呢?” 爺爺站在棺材里伸出手想要擦掉我臉上的淚水,可是眼神之中忽然閃過一絲忌憚,將手臂堪堪停在空中,落寞地又收了回去。 “爺爺,你回來好不好,我長大了,也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你再為我做什么了,你能不能回來……” 爺爺寵溺地看著我,就跟那天他沉在河底前看我的最后一眼一樣,眼神之中道不盡說不明的留戀與垂簾,可是還是搖搖頭說:“不行?!?/br> “為什么?” 我哭得撕心裂肺,卻不停地拿手擦拭著眼睛里的淚水,生怕它將爺爺的身影變得模糊,再也看不見了。 爺爺一動不動地站在棺材上,河風輕輕拂動他發梢的斑白,微微嘆了口氣說:“你我走的已經是兩條道,再也沒有相聚的可能了?!?/br> 爺爺的話擊垮了我內心的最后一道防線,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哭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真的就此感覺,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而在這個時候,紅鯉也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茫然看過四周后來到我身邊,看了眼我,又看了眼爺爺,像是明白了什么,沖著爺爺輕聲道:“白爺爺好?!?/br> “好姑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