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見狀連忙將爺爺攙了進來,去找干毛巾和衣服,可是剛一轉身,就聽到爺爺扯著嗓子罵:“恁給我滾出去,恁想死就自己去死,別拉著村里的老小給你陪葬!” 一回頭,發現居然是在罵老村長。 老村長渾身濕漉漉的,臉色發白,老淚縱橫地跪在門口,滿臉的絕望。 “爺爺……” 我見老村長這樣實在是于心不忍,有點看不下去,正想勸幾句,就見爺爺指著門口說:“恁敢求情,恁也給我滾出去!” 以我對爺爺的了解,事情鬧成這個樣子,看來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直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老村長也沒有離開。 一天的時間,老村長的頭發從兩鬢斑白,變成了滿頭銀發。 臨睡前,我看著爺爺獨自一人站在窗戶那看向門外,動了動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老村長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的。 第二天早起蹲在門口刷牙,就看見村里人跟瘋了一樣朝著一個方向跑,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兒,就抓住一個孩子問到底咋了。 那孩子興奮的要命,拖著兩管大鼻涕,跟我說了半天,我都沒聽懂。 還是孩子的爹跑過來說:“恁還在這兒愣著干啥,英子活啦!” 我絕對是最晚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當趕到老村長家門口的時候,那里已經里三層外三層的給圍滿了。 老村長站在門口一遍遍地跟大家解釋著英子如何死而復生的經過。 原來英子從頭到尾都沒有死,之前在外面感情受到欺騙,挺著個大肚子沒臉再見父老鄉親,一時想不開就在渡口投河自盡了。 可是誰曾能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當她跳到河里的時候正好被一團水草給堵住了嗓子眼,導致一口氣沒有上來,假死了過去。 這人一假死,五官就會本能的封閉,水也進不來,就一直那么在河里泡著,后來還是半夜里老村長又去撈尸,在水里抱著英子的脖子往岸上拽,這一拽,水草就被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人也就這么活了。 老村長在解釋的時候,英子就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換了身干凈衣裳,挺著個大肚子,面帶笑意地看著大家伙兒,跟活人一模一樣。 解釋到最后,老村長實在是說的嘴里冒煙兒,就把大伙兒給轟散了,在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外頭,滿臉煞白的爺爺。 我怕他離得遠沒有聽著,正眉飛色舞地準備跟他再復述一遍,卻見爺爺擺了擺手,直接往家里去了。 來到屋子,我見爺爺的臉色非常不好看,還以為他因為差點錯過英子復活的機會而懊惱,就寬慰他說:“爺爺沒事,人都活了,您別也想那么多,反正這是好事兒!” “活了?” 爺爺立著眉毛說:“恁啥時候見過咱們這的黃河里有水草?” 我渾身一震,爺爺說的沒錯,小的時候在黃河兩岸,水草隨處可見,可是隨著這些年采沙船隊的增多,那些埋在沙子上面,可供水草生長的淤泥早就被挖空了,現如今的河兩邊,除了黃泥就是黃土,一點兒綠都見不著。 那老村長說的水草又是怎么回事,難道他在撒謊? “可是那英子姐明明……” 我拿手比劃比劃,想說人明明活著啊,可是話到嘴邊,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爺爺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望向窗外,許久才說道:“我懷疑那根本就不是英子?!?/br> “不是英子還能是誰?”我詫異道。 “是黃河娘娘!” 第三章 黃河娘娘 黃河娘娘是什么? 自古黃河水患多,黃河兩岸人民時興拜黃河龍王,供奉黃河八大王。 在汛期時,經常牽了整頭的牛羊投入黃河中,但是最可怕的還是活人祭。 有的地方獻給黃大王童男童女,也有地方給黃大王供奉黃河娘娘。 這黃河娘娘一定要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要貌美,年輕,善良,還要會唱民歌小調,好給黃大王解悶,這樣就不會心情煩躁發大水了。 這樣的姑娘選好后,會在身上包上一層綢子,綢子上浸泡了香油,然后在全村人的目送下,在一個特制的黃河口祭臺中,被投入到滔滔的黃河水中,以完成給黃大王的祭禮。 你想想,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大姑娘,無緣無故就給投到黃河里,任誰怨氣也不會小啊! 所以投放黃河娘娘的祭臺就經常出事。 常有人看到河中有赤身戲水的姑娘,也常有人聽到半夜在水中傳來幽怨的民歌小調。 各家都閉緊了門窗,晚上更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從那里路過,但是不管怎么防范,還是不斷有人淹死在那里,死者面目猙獰,腹大如鼓,手指甲中全是河泥。 我曾經聽村里的老人說,三岔灣的這個渡口,以前就有給黃河娘娘送行的祭臺,直到建國后破四舊的時候才被拆除。 小的時候只要不聽話,爺爺就會嚇唬我說把我扔到渡口給黃河娘娘當童養男,嚇的我整夜整夜都睡不著。 這個名字給我的童年可謂是造成了巨大的陰影。 現如今冷不丁聽爺爺提起這個,白毛汗都給我嚇出來了。 可是黃河大王不是只要黃花大閨女么,這英子的肚子都那么大了,也不和它的口味啊。 正說著話,從院子的大門口進來了兩個老頭。 這倆老頭看著不比我爺爺小多少,頭發都白完了,一人手里拎著一桿煙槍,進門之后也不說話,陰沉著臉,爺爺好像認識他們,瞧見來人連忙用煙桿子捅了捅我的腿說:“去,到村口給我買幾包火柴回來?!?/br> 我心領神會地哦了一聲,轉身離開院子,在和那兩位老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注意到其中一位老人的脖子上,紋著一條魚。 這條魚的紋身爺爺的脖子上也有,叫做沉沙魚,爺爺說這是黃河撈尸人的標志。 沉沙魚是一種在黃河里消失了很多年的魚種,腦袋有點像鯰魚,上面有兩個跟牛一樣的大犄角,個頭不大,但是特別有勁兒,傳說是專門給黃河大王巡視黃河的時候拉龍攆用的。 撈尸人將這種魚紋在脖子上,意思就是說,我們是給黃河大王做事,你這黃河水,是不能漫過我們脖子的。 但是爺爺脖子上的沉沙魚和剛才那人好像又不太一樣,具體哪不一樣,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 當時也是在余光里一晃而過,沒有看仔細,等再想回頭看的時候,那兩位老人已經跟著我爺爺進了里屋。 另外一位老人的脖子我沒看清,但是照著這個架勢,應該也都是黃河撈尸人。 一邊走一邊瞎琢磨,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老村長家。 老村長這會兒家門緊鎖,里面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叫,這狗叫聲聽著特別奇怪,像是在咬什么東西,但叫的特別慢,而且還很有規律,差不多每隔五六秒就叫一聲,跟上了發條似的。 咋連狗都變得不正常了。 心里正犯著嘀咕,就聽見旁邊有人說:你知道白老鬼的家怎么走嗎? 一聽是在問我爺爺,立馬轉過頭,發現一個穿著一身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正拽著一個路過的村民問路。 那村民伸著手本來是準備朝著我家的方向指的,可是一看到我,立馬朝我點了點,那中年人就朝我走了過來。 “你是白老鬼的孫子?” 中年人走過來之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徑直開口說道。 這人說話有點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而且皮膚很黑,身后背了個大包,見我一直盯著他看,也不著急,就那么耐心地等著。 我緩過神來說是啊,你找我爺爺有事? 中年人點點頭,“帶我去找他?!?/br> 他的話似乎特別少,回去的路上一個字也不吭,等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忽然站住了腳跟說:“你見過一面白色的小旗么?”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什么小旗,可是看著他的眼神忽然激靈靈打了冷戰,掉頭就往家里跑,一邊跑一邊喊:“爺爺,快跑,那憋寶南蠻子的后人找上門來了!” 門被一腳踹開,爺爺正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煙,那倆老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聽見我叫喚豎著眉毛正準備說話,可是當目光落在我身后時,表情跟見了鬼似的,嗷的一嗓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就往屋子里跑。 我一看果然是這樣,張開了雙手雙腳擋在中年人面前說:“你別亂來,現在這社會殺人可是要犯法的!” 中年人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忽然伸出手在我肩膀上一拍,我就感覺全身被卸了勁似的軟綿綿的,直接一屁股倒在了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他朝著屋里走了進去。 那中年人進去之后將房門關上,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靜,我躺在院子里干著急不能動,只能扯著嗓子喊:“快來人啊,殺人啦,救命啊?!?/br> 喊了沒幾聲,門口呼呼啦啦進來一大幫子人,我見都是村里的鄉親,就著急地說:“快,有人要殺我爺爺,快去救他?!?/br> 鄉里鄉親的,光天化日之下一聽說有人要行兇那還得了,都爭著往屋子里沖,可是在這個時候,房門從里面被打開,爺爺走了出來。 看著滿院子的鄉親,爺爺擺擺手說:“都回去吧,跟孩子鬧著玩呢,沒事兒,都回去?!?/br> 然后指著我說:“二娃子恁進來一下?!?/br> 眾人見沒啥事就一哄而散,我這會兒也感覺四肢恢復了知覺,立馬跑到爺爺面前問他有沒有事,爺爺搖搖頭沒說話,把我領進屋之后,才發現那中年人不見了。 “二娃,爺要出去辦點事兒,快的話明天早上回,慢點估計得個兩三天,恁好好在家待著,別亂跑,村子里不管發生什么事兒,不要管也不要問,別出門,知道嗎?” 我這會兒滿腦子都是那中年人男人的事兒,隨口應付著,爺爺看出來我的心思說:“那人沒事,不是來害爺的,這幾天就住我屋,恁不用管他,但是千萬要記住我的話,在我回來之前天塌下來都不要出門,知道了不?” 我點點頭,看著爺爺滿臉關切的表情,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對勁,爺爺出門就出門,怎么搞的跟交代后事似的,可是見爺爺不愿意多說,我也沒敢多問。 爺爺收拾了些東西就走了,臨走之前還特意用把大鐵鎖將大門給反鎖在外面,我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總覺得爺爺這次出去肯定和剛才來的那倆老頭有關。 其實想出去也不難,農村的院子都只是個擺設,那院墻也就一人多高,墊個腳就能爬出去,可是爺爺既然交代了,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爺爺走了之后,那中年人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里沒有出來,連晚飯都沒吃,我幾次都想敲門問問他到底是干嘛來的,可是想想還是放棄了。 一直到了深夜,我正躺在屋里看著那本墊桌角的書,就聽見大門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門。 敲門聲音很輕,有一下沒一下,聽在心里特別別扭。 心說這誰家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搗亂,就沒打算理,可是那聲音卻很執著,一直敲,敲的人心煩意亂。 我忍住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可是當我來到院子里的時候,那敲門聲又消失了。 當時火就上來了,心說我一定得看看是誰,明天得好好抽他一頓。 心里想著就把門給推開,雖然爺爺當時在外面反鎖,但是農村的那種院門都關不嚴,用手一推就能露出一個胳膊粗的縫,透過門縫,沒有見著熊孩子,卻看見一個老太婆正站在門口。 那老太婆的年紀怎么著也得有八九十了,滿臉樹皮一樣的褶子,眼睛都看不到了,佝僂著背,手里杵著一個小拐棍,沙啞著嗓音說:“伢子,黃河水干了不?” 我被嚇了一跳,一下子也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說:沒有啊,水大著呢。 那老太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嘆了口氣就杵著拐棍走了,等到她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中,我才木呆呆地將門又關上,轉身往屋里走,可是人還沒有進屋,忽然想起那老太婆是誰,血都涼了。 第四章 狗咬陰間 在黃河岸邊有這樣一個說法,如果哪天你在河邊遇見一個老太婆,她要是問你黃河干沒干,你一定得回答說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