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可喜貴人哪來的錢,明明她降位時多年的積蓄都被御前的人查抄一空了,每月的月俸又被安嬪的人索要得一干二凈。 玉環先說,喜貴人早年練胡旋舞,把膝蓋練壞了,哪怕是夏天,只要是下雨前后,她就需要用炭盆,而張蒼就是負責加炭的,好幾回,她都發現張蒼進屋伺候后,喜貴人手里就有錢了。 梨環也說,中秋以前,喜貴人借著領月餅的由頭,曾把張蒼一個人留在屋里過。然后,她就發現喜貴人哭過,而且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張蒼! 顧問行立刻就親自去審張蒼。 可張蒼卻是塊硬骨頭,便是日日被打成個血葫蘆,也是咬定了他什么都沒做過。喜貴人之所以常常叫他伺候,不過是覺得他伺候得好。 怕把他打死了,顧問行只能一邊緩手,一邊卻查問和他同屋的其他太監。 可還沒等他查到點什么,重陽節以后張蒼卻是在刑房里咬舌自盡了。 這下,顧問行顧大太監可是犯愁了。張蒼這一死,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這時,他手下卻有一個人跳了出來。 “顧爺爺,小的想起來了!”魏珠臉紅筋漲的道,“這張蒼,剛進宮時和馬成是住過一個屋子的。馬成,伺候過瑜嬪的那個馬成!” 當初,魏珠也是被皇上委以重任的,皇上叫他帶人秘密的追查是誰在對瑜嬪暗中下手,可魏珠辦事不利,忙活一番后,別說是找到下手的人了,連一個有用的線索都沒挖出來,于是也就從御前被貶到了敬事房。 他怎么就這么沒用,魏珠一邊悔得想死,一邊心里就忍不住翻來覆去的琢磨瑜嬪的事。 當初,先有瑜嬪的哥哥在宮外被人打折了胳膊,后有瑜嬪和皇上初見的情景被方蘭秀所知,前一件和端嬪還有當時還是僖嬪的喜貴人有關,后一件更是涉及到御前和秀女,相比之下,伺候瑜嬪的馬成被倒夜香的老太監收買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魏珠當時也是查無可查,這才把馬成進宮時的經歷也查了一遍的。 馬成這樣的小太監,沒分差事前都是住大通鋪的,一個通鋪上十七八個人,魏珠開始時真沒記起來,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六年前,剛進宮的張蒼和馬成居然住過一個屋子。 得了這條線索后,再往下查就容易多了——那個倒夜香的老太監只是個幌子,真正收買馬成的是張蒼。 在瑜嬪出風疹之前,馬成是常去咸福宮的大膳房給自己和其他太監叫膳的。 馬成喜歡賭錢,有一回在膳房里一邊等膳一邊打花牌,就和那邊的兩個小太監提起過一句,他和一個叫小蒼子的太監認了干兄弟的話。 那么,馬成當初是被喜貴人收買的?還是說,張蒼背后還有人,既叫張蒼去收買馬成,又借著張蒼的嘴說服了喜貴人,讓她一頭撞死在慈寧宮里! 顧問行和魏珠再接著往下查,又發現了一件事,馬成剛進宮時還認過一個姓張的嬤嬤作干娘。這張嬤嬤三年前就死了,卻有一個親meimei在惠妃的承乾宮里當差。在惠妃面前還比較得用,專管著承乾宮里的炭火燈燭。 管炭火的,那她和張蒼豈不是常能在宮里的炭庫里見面。 再說回來,喜貴人赫舍里氏還是僖嬪時,一是巴結皇貴妃,二就是巴結惠妃了。顧問不禁就猜測……難道是惠妃一直在指使喜貴人。 如今想想,當初喜貴人的堂弟扎克善被人蒙了,然后才傻乎乎的去打斷了瑜嬪哥哥的胳膊,這扎克善是不是也是個幌子啊,誰能想到喜貴人會膽大到把自己的堂弟擺在明面上。而那外室桂蘭一死,喜貴人反就清白了。 找到張嬤嬤事情就水落石出了,顧問行趕緊就悄悄派人去承乾宮拿人??傻玫降南s是,張嬤嬤九月初就告病出宮了。 顧問行親自去了一趟承乾宮,才從難掩驚惶的惠妃那里知道了張嬤嬤在宮外的去處。 魏珠帶著人立刻出宮,到了惠妃說的那個去處,卻是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找到了張嬤嬤。人都泡得爛掉了,怕是一出宮就做了水鬼。 張嬤嬤既死,惠妃自然止口不認,查到這一步,顧問行再不敢擅?!嬉獙蒎髌陀眯?,那可得皇上開口,趕緊就叫魏珠去了趟園子。 第154章 魚餌 一路騎快馬進了園子,魏珠沒直接往御前去,先使了銀子,找地方洗了澡,把辮子重捋了,又嚼了兩片去味的干薄荷葉,弄得一身干凈才往南書房去了。 園子里的南書房設在九經三事殿的后殿里,也是向南的方位。 老遠魏珠就看到南書房黑底鎏金的匾額,匾下一溜的青玉大方磚被擦拭得蹭亮。 六個面相清秀的小太監筆挺的守在南書房門簾的兩邊,魏珠認得其中兩個,他也不打招呼,只上前一臉著急的報了顧總管的大名…… 很快,得了信的梁九功就出來聽消息,魏珠趕緊就附耳和他說了幾句。 一聽喜貴人的事居然牽扯到了瑜主子和惠妃,梁大總管立刻就頭大了,他一把推開魏珠,道:“行了,別在這說了,你小子跟我進去吧?!?/br> 說完梁九功便領著魏珠進去了。南書房里寬敞又明亮,康熙正坐著批折子。 兩人腳下無聲的走到皇上抬頭就能見到的地方,然后梁九功就跪下了,“萬歲爺,顧問行那邊終于有消息了?!?/br> 康熙手上一本京查的折子才批到一半,等寫完了才擱筆抬頭,他掃了一眼魏珠,道:“說吧,他查出什么來了?!?/br> 魏珠忙把查到的情況一一回稟了。 畢竟查了個把月,又線索繁雜,哪怕魏珠早打好腹稿,也說了半盞茶的功夫,康熙邊聽臉色邊就沉了下去,等魏珠說完,在一旁跪著也聽完的梁九功背上全汗濕了,就等著萬歲爺大發雷霆,萬歲爺卻是望著前面出起神來。 康熙感覺有點不對。 喜貴人的事早不發晚不發,偏趕在中秋,還讓慈寧宮沾了血,顯然這事是沖著貴妃去的。只有這么鬧大了,才能讓貴妃壓不下去。 貴妃出事被剝了宮權,能接替她的就是四妃,按康熙原先的想法,這個事是惠榮德宜四個里哪一個做的手腳都有可能。 而最后逮到的是惠妃,這本也不出康熙的預料。 安嬪和喜貴人做出了丑事,管著宮務的貴妃又眼瞎一般的失察,要是真察覺到這些,惠妃納蘭氏是有這個膽子去唆使喜貴人的。 畢竟,嘴就兩層皮,話一說完就沒了蹤影,惠妃也不會蠢到留下把柄。 而且四妃里如今就屬惠妃的勢力最大,內務府被大肆整治,榮妃和德妃都灰頭土臉,宜妃背后的郭絡羅氏雖是大姓,可聲勢也遠不及納蘭氏。 但即使如此,按顧問行他們查到的東西,惠妃也顯得太能干了。 如果說拉貴妃下馬是為了宮權,那惠妃先打傷納穆圖,再買通馬成,又是為了什么,是見喜貴人失寵了,所以就想把開始得寵的玉兒變成下一個喜貴人任她驅使? 惠妃真有這么能干?不管是眼下的惠妃還是夢里的惠妃,在康熙看來都沒這個本事。 但他不會輕易下論斷,仔細想了想,康熙沉聲道:“魏珠,你回去和顧問行說,繼續查,但不要動惠妃和鐘粹宮,就圍著長春宮查,不是還有一個牛答應犯癔癥嗎,這事也查查。另外,你也重新開始查你瑜嬪主子的事?!?/br> 如果真是有人再給惠妃挖坑,那他倒要看看,他就是不動惠妃,那人會不會著急,要是著急了,接著又會出什么動靜? 懷著這種等魚上鉤的心態,等魏珠跪安出去后,康熙批完折子,就起身去了漱玉館。見他突然來了,琳瑯正高興,卻是被他拉著去了后湖釣魚。 琳瑯可不會釣魚,要是在手機里釣的那種那她倒是會(想當年,她還為一款釣魚游戲氪過金了),等到了后湖,就只能笑嘻嘻的給很有興致的萬歲爺當徒弟,從選釣竿開始重頭學起釣魚來。 發現康熙要用的魚餌居然是肥突突的蚯蚓,還是一截一截的蚯蚓段,琳瑯嚇得都直起雞皮疙瘩,拿著竿子的手也抖了一下,康熙看得發笑,一邊心道至于嗎,一邊也不為難她,道:“把魚竿給朕吧,朕來幫你穿?!?/br> “好好好!”她連忙就給他。 然后康熙就在她感激的眼神里俐落的穿好了魚餌。 后湖的魚不算多,但釣的人更少,不管大魚小魚都毫無危機意識,傻得見餌就咬,于是連琳瑯這個萬歲爺的笨徒弟,釣起魚來也大有斬獲,只兩個多鐘頭,就釣起了十來條魚。萬歲爺更是馬不停蹄的釣了半桶魚,那裝魚的瓷桶可足有半人高。 要說干什么最有樂趣,無過于大豐收了,琳瑯立時就喜歡上釣魚了。她數了數自己釣起來的魚,去掉兩條手指長的小魚,一共十二條,里面有鯽魚有鯉魚,最大的一條鯽魚起碼四五斤重,不禁就道:“晚膳我想吃魚湯了?!?/br> 康熙隨口問:“鯽魚湯?” 琳瑯點點頭,也沒忘了孝敬師傅,便笑著道:“到時再在湯里煮些嫩豆腐和各種菇子,包準好吃?!?/br> 康熙就笑話她:“真是貪吃鬼?!?/br> 琳瑯趕緊狡辯:“明明是孝順徒弟?!?/br> 康熙睨她一眼,突然湊過去在她耳邊道:“既然是孝順徒弟,那今晚可得記著幫師傅好好的暖床?!?/br> 琳瑯:“……”干嘛呀,一言不和就開黃腔。 就這樣,康熙先帶著琳瑯去釣了魚,接著又帶著阿哥們在園子跑馬射箭……一連好幾天都表現得一派閑適,還賞了射箭功夫最嫻熟的大阿哥一把牛角大弓。 蕊珠院里,郝嬤嬤急了,宮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皇上卻如此作態,難道是要大事化小就此放過惠妃? 同樣是對瑜嬪下手,懲罰榮妃時皇上沒顧忌過三阿哥,處罰皇貴妃時也沒顧忌過四阿哥的處境,哪怕德妃養著六阿哥,她背后的烏雅家也還是跟著內務府的人遭了殃,可到了惠妃這里,皇上就有顧忌了…… 皇上重漢學,而漢人重嫡長,太子是嫡,大阿哥是長,果然啊,作為皇上的長子,大阿哥最是能威脅到太子! 再一想到赫舍里家有個索相,皇上就偏讓納蘭家有了個明相,郝嬤嬤他們也就越發感覺到大阿哥的分量。 大阿哥是皇阿哥,他們動不了也不敢動,可惠妃,她得和皇貴妃一樣,被皇上圈禁,然后成為大阿哥的累贅才行! 幾天后,在宮里守著長春宮不動彈的顧問行卻是發現了一個大線索。 他本來是為著牛答應的事審問端嬪身邊的人,結果一個小太監熬不住刑,居然吐口了一件事:當初窺伺御前,把皇上和瑜嬪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泄露出去的就是大宮女冷香。 而冷香最后也認了,卻說她也不是故意泄露的。 是她在鐘粹宮里當差的姑姑私下里問起,那時瑜嬪又還是個不起眼的小答應,她就想著也不是什么要緊事,便和姑姑說了說。 又是鐘粹宮,又是惠妃,顧問行趕緊就往暢春園報信。 第155章 決心 天呀,咸福宮和惠妃的鐘粹宮一個在西,一個在東,離這么遠,惠妃竟然還能打聽到御前的消息?打聽完了,還索性就在宮外教出個方蘭秀來,直往萬歲爺的眼前送,這、這可是犯了萬歲爺的大忌! 接到顧問行送來的消息后,梁九功豈止頭大,想到萬歲爺會有多生氣,嚇得他一身冷汗都出來了。 然后真如他所想,這回萬歲爺果然就發怒了。 居然這么快就把窺視帝蹤,伺機在秀女的身上動手腳的罪名栽贓到了惠妃身上。如果惠妃真的就如此大膽,手里又有如此的勢力,那康熙確實容不得她…… 所以,是意在大阿哥嗎?這是要讓他徹底厭棄惠妃,甚至遷怒于大阿哥。 本想釣魚,結果卻發現咬鉤的是條惡犬,康熙有一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感覺。 這讓他心里滿是怒火,一時間看什么都不順眼,一連重罰了幾個伺候得不妥帖的奴才后,他才青著臉,揮毫潑墨的開始練字。 說是練字,康熙動筆后寫的卻是狂草,而且反反復復只寫了四個字:其心可誅! 真就是其心可誅! 會沖著大阿哥使力,整個后宮里,無論是四妃,貴妃,還是先前的皇貴妃,沒人會敢冒奇險的去這么做,康熙很清楚這一點,同時他也很清楚會做這種事的只有……太子,或者說太子身后的赫舍里家! 太子如今還不滿十五歲,正是最驕傲又不知憂患的年歲,眼下的大阿哥在他來說不過是年長兩歲的庶兄和未來的膝下之臣,康熙知道,赫舍里家不會和不敢把這些算計告訴他。 一切都是索額圖和赫舍里家的自作主張! 康熙的憤怒完全展露在他力透紙背殺氣騰騰的字跡里。 所有的父親都不會把自己的兒子往壞處想,康熙也是一樣,可他更是皇上,而且還是一個做過預知夢見過九龍奪嫡的皇上。 夢里的種種從康熙的眼前一一晃過。 元后赫舍里氏死于產后的大出血,康熙知道她在宮里給胤礽留了些人手,也默許了此事,畢竟這些人本就是為胤礽準備的??稍趬衾?,不管是宮里宮外,這時的赫舍里家都是很老實的。 夢里老實,那為何這時就不老實了?康熙思來想去,發現其實是因為大局變了。 在夢里,這幾年乃至打完噶爾丹,朝野乃至宮里的局勢都是均衡的,而如今,在外朝他力行改革,在宮里,更是圈了皇貴妃,整治了內務府…… 榮妃和德妃受了內務府的牽連,三阿哥和四阿哥六阿哥三人也跟著沒臉,其他已經開始讀書的阿哥里,宜妃的五阿哥養在太后身邊,太親蒙古了,而七阿哥腳上有疾,八阿哥母家出身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