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小許氏看兒子臉色不太好,很是心疼,可也不叫他回去補覺,只舀了碗剛煮好的魚粥讓他坐著吃,自己則站著幫他梳了辮子。 阿林保最喜歡吃小許氏把魚干捶碎后做的魚粥,心里熱乎乎的吃了兩碗后,頭也沒那么暈了。 阿林保其實是小許氏二姐的兒子,但三歲不到就做了她的兒子。打阿林保一出生,小許氏就特別喜歡這個侄子,當年雖說孀居艱難,但要不是為了阿林保,她也不會聽jiejie的勸嫁到萬家去。阿林保也是知道這些的,所以兩人又是母子又是姨侄,比普通的母子還親。 小許氏去叫阿林保的時候,繼子那穆圖的媳婦烏蘭氏也起身了。 和剛正骨只能躺在床上的那穆圖說了一聲后,她就牽著兒子女兒從隔壁趕過來和婆婆小許氏請了安。 請完安,她笑著說也要帶一雙兒女去伺候外祖母吃早飯,說是兩個小的都很想外祖母。 以往,烏蘭氏對婆婆小許氏是尊著敬著的,可對許家,她是不大看不起的,雖然許家的家底比萬家厚,大舅許亮公還是兵部武選清吏司的一個七品筆帖式,而她丈夫那穆圖只是個八品經歷,可萬家畢竟是正經的旗人出身,而許家可是包衣奴才,又和萬家一樣都是正藍旗下的,往大了說,一個見了貴人能打千,一個見了貴人那就得磕頭。 偏偏那穆圖是個武夫性子,最喜歡許家這么識文弄墨的人家,又感激許氏當年的養育之恩——當年大許氏進門時,那穆圖才五六歲的年紀,許氏對他和親兒子沒兩樣,所以他和許家一向十分親近,烏蘭氏也只能跟著他一起親近許家,心里卻是直犯嘀咕,很怕丈夫腦殼一熱就又和許家結了親,給兒子也定個包衣媳婦回來。 雖然許家女兒都長得好,可她實在不想讓兒子娶個包衣。 可如今萬家出了事,那是患難見真情了—— 萬家一家子人連人帶行李擠在一輛馬車里,狼狽至極的從劈材胡同逃到了許家,又是得罪了貴人又是連本帶利欠了千多兩千兩銀子,許家上下的態度卻是比烏蘭氏想的好太多了。 要是能度過眼前這個難關,烏蘭氏簡直想立馬就和許家定下親來,這樣的親家才靠得住啊。 出了自家寄居的東廂房,一邊往堂屋走,烏蘭氏一邊看著兒子博敦,虎頭虎腦的樣子卻穿著件繡著竹葉讀書人才穿的那種長襖,看著就別扭——逃得倉促,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沒帶幾件,大人還好,注意點還換得過來,小孩就不行了,衣服很快就弄臟了。 博敦身上穿的這件就是許家二舅大孫子的衣服。不止這件,大舅媽和二舅媽她們昨天收拾了兩大箱子衣服送到東廂房,上從婆婆下到小女兒,人人都有。 烏蘭氏在心里苦笑,丈夫不小心得罪了貴人,都被打成白身了,自家又欠了那么多銀子,自己還想著要博敦娶許家的表姐妹,也是白日做美夢了。 第58章 壓驚 許家如今住著的是一棟兩進的四合院,這宅子還是當年小許氏的父親帶著一家人從盛京搬來北京城時買下的,小許氏的母親程氏高壽,七十有余還言行自如,有她在堂,許家就分不了家,如今已經是四世同堂了。 等小許氏和萬家人到了堂屋,她的三個嫂子已經伺候著家里的老祖宗程氏起床了。 小許氏有四個哥哥,也就有四個嫂子,三嫂張氏今天卻是不在。 小許氏一問,才知道三嫂張氏帶著兒子女兒回娘家了。 萬家突然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還一家子人逃難似的住進了許家,雖說大哥二哥二話沒說就挺身相助,可家里也不是人人都樂意雪中送炭的。 所以,小許氏他們才住下來不到半個月,三嫂就鬧脾氣回娘家了,而小許氏的四哥許成公對那穆圖也頗為不滿。前兩天還和小許氏抱怨了一通,說借錢去走后門豈是正人君子所為。言下之意,那穆圖也是罪有應得。 小許氏當場就把四哥這話給駁回去了,但心里卻并不怪他,四哥成公二十歲不到就考上了秀才,當年誰都以為他是許家的讀書種子,可苦讀了這么多年,四哥到如今也沒有中舉,倒是把腦子都給讀僵了。 反而是三哥的做法,讓小許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三嫂張氏為什么要回娘家她再清楚不過了,雖說家里是大哥在當家,但賺錢養這一大家子人的卻是開綢緞莊的二哥以及和幾個同年開著蒙學館的三哥。 許家還沒分家,如今家里的錢都是放在母親程氏那里,由大哥大嫂管著,大哥做事向來公正,早已經和二哥他們說好了,等以后分家時會按著貢獻把大頭分還給二弟三弟,不讓他們白白辛苦。三哥三嫂這是怕自己舍下臉來和母親還有大哥開口借錢,所以在表示不滿呢。 小許氏真要是開了口,只怕三嫂的娘家人就會出面了——三嫂張氏雖是填房,卻是許家四個兄弟蒙師的侄女,張家人要是出面,哪怕是大哥也得給幾分面子的。 萬家如今連本帶利足足欠了一千三百兩銀子,三嫂提防著自己那也是人之常情,可三哥居然也這樣子想…… 許家雖是包衣出身,卻是從小許氏的曾祖父那一代就開始詩書傳家,祖父更是在天聰年間做到了五品郎中,到了小許氏這一代,四個哥哥除了二哥只讀到童生,其余三個哥哥都是秀才,小許氏和兩個jiejie也是從小就讀書習字。 小許氏不敢說自己蕙質蘭心,卻也絕不是什么無知婦人,娘家能做到如今的這一步已經仁至義盡,她哪里還會…… 小許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面上卻是笑盈盈的搶了三個嫂子的活計,帶著媳婦烏蘭氏伺候著老母親吃了魚粥。 程氏頭發雪白,眼睛也有些花了,但腿腳和耳朵很好,平日里最喜歡干的事就是聽孫輩們圍著她嘰嘰喳喳的說話,要是往常,三媳婦不在,她肯定是要念叨兩句的,倒不是舍不得三媳婦,而是舍不得她帶回娘家的孫子孫女,這一天卻是只字不提,反而摟著博敦親香個沒完。 小許氏和烏蘭氏見了這一幕,心里自然慰貼。堂屋里原本不太和諧的氣氛不知不覺間也就煙消云散了。 程氏摟著博敦,瞇著老花眼,笑瞇瞇讓小許氏給自己捶肩膀。 雖然丈夫英年早逝,家境也隨之敗落了好幾年,但程氏是個多子多福的人,嫁到許家后她生了四子三女,小許氏是她最小的女兒,當年小許氏在許家的三個女兒里是長得最好的,等她及笄時長子亮公又做了官,次子沛公在他丈人的布莊里做了幾年掌柜后也自己開了店,家里給她備下的嫁妝是最厚的。 可三女兒命不好,頭一個嫁的王舉人一場風寒就去了,女兒也因此流了產,做了寡婦不說,還徹底傷了身子骨不能再生育了。 女兒傷了心,不愿意再嫁,就一直留在了家里。 這娘家再好,寡婦也難做。程氏心里是想女兒再嫁的,卻也不敢逼她,直到受了二女兒臨終前的托付,三女兒才轉了心思嫁去了萬家,誰知道女婿費揚古卻也走得早…… 好在那穆圖和阿林保都是孝順的孩子。 結果,萬家如今又出了這事,又是得罪了貴人又是欠下了那么多銀子! 兒子的命都好,女兒卻已經死了兩個,程氏心里是真疼小女兒,可她和許家能做的事情也就這么多—— 亮公和沛公把腿都要跑斷了,在貴人那里連個話頭都遞不上。 倒是那穆圖借的那些銀子,昨晚亮公和她說了,借錢給那穆圖的那個叫王敢當的潑皮已經答應他了,那驢打滾的三百兩可以免了,只需要還他一千兩的本金。不過,這一千兩得下個月底就還,拖一天都不行。 可萬家哪里拿得出來一千兩銀子,至于許家這邊,別看許家進賬多,出帳卻更多,從四兒子到八個孫子,九個人個個都讀書,孫女們也是讀書習字的,公賬上的銀子總共也只有一千兩出頭,孫子孫女們又都到了婚嫁的年齡…… 為今之計,萬家只能賣掉劈材胡同的宅子,許家再拿些錢幫著湊出一千兩來。先還了錢,再想法去跟那個貴人賠不是,那個貴人不點頭,那穆圖的差事就回不來! 想到昨晚長子說的這番話,程氏的心里就愁啊。等會該怎么和女兒說這事呢。唉,女兒的命也太苦了。 突然,四合院外的大街上傳來一片嘈雜聲。 怎么回事? 大嫂王氏叫來一個小廝,讓他去看看情況。誰知那個小廝剛跑出堂屋,就和許家的長孫英杰撞了個正著。 “大少爺,小的該死!” 一把推開上前直賠不是的小廝,許英杰滿臉通紅的跑進了堂屋,他一邊跑嘴里一邊就大叫道:“小姑姑,您快出去吧——萬表姐在宮里封了貴人,給您請了敕命,宣旨的天使已經到門前呢!” 什么! 堂屋里,所有人嘩然起立,連程氏都扶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我是在做夢吧’的表情——萬琳瑯,進宮十四年了無音訊的萬家女兒,居然在宮里做了貴人還給小許氏請下了敕命! 天呀,天呀,這是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小許氏更是如在夢中,被眾人簇擁著走出堂屋時,嘴里還喃喃道:“琳瑯,琳瑯她封了貴人了!jiejie,你聽到沒有……費揚古你聽到沒有!”說著話,兩行熱淚就從她猶有幾分秀色的臉上流了下來。 劉得福帶著十余個帶著紅纓圓頂帽穿著鮮亮宮服的宣旨太監站在院子里等了一會,許家人才做好了跪迎圣旨的準備,香案前小許氏跪在最外面,那穆圖跪在她的后面,其他人跪在那穆圖的后面。 劉得福打開卷軸形式的圣旨,宣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康熙想著萬家畢竟受了委屈,不封則已,一封就給萬家封了三個敕命——已經去世的萬琉哈·費揚古被封為正六品承德郎,許氏被封為正六品安人,小許氏則被封為從六品安人,按制存者為誥封,歿者為誥贈,所以前兩者是誥贈,后者則是誥封。 接完旨,劉得福笑著虛扶了小許氏一把,又笑著問候了那穆圖和阿林保。 小許氏激動得手軟腳軟,但還是撐著心勁兒請劉得福去堂屋里坐,然后問了他琳瑯在宮里的情況。 劉得福自然知無不言。 所有人這才知道琳瑯在宮里蹉跎了十多年,去年方才得了圣寵,卻是一朝青云直上九重天,兩月間就從答應封為了貴人。 說完這些,劉得福陪著小許氏說了好一會話,又和才匆匆趕回來的許亮公兄弟四人以及那穆圖交代了幾句話,直到交差的時辰到了,才回宮復命了。 這民間放貸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技術活。萬家人才離開劈材胡同那邊,第二天王敢當的人就守著許家的門了。 于是,半天功夫不到,王敢當就一頭冷汗的跑去找了他背后的大人物扎克善。 對萬家和許家來說,這扎克善也確實是個‘大人物’,雖然只是在工部掛了個六品都事的閑職,但他姓赫舍里,哦,不是太子母家的那個赫舍里,而是僖嬪娘娘的赫舍里氏,然后呢,他娶的妻子姓董,端嬪娘娘的那個董氏。 當年,剛封嬪時,端嬪和僖嬪在宮里斗得狠,宮外也斗得狠,可兩個娘娘斗來斗去最后只打了個平手,斗不倒就得把撕破的面子給敷上了,于是宮外的赫舍里家和董家就結了一門親——僖嬪的一個堂弟,扎克善就娶了董家女。 如今,他系著兩家人,赫舍里家和董家在官場上行走的那幾個領頭人怎么也得給他行些方便的,所以雖然家里有一只母老虎——這董家女枉費是漢女出身,一點都不賢惠,但只要出了門,扎克善的小日子過得舒坦著呢。 這一天卻是該他走霉運了! 從王敢當那里得了信后,他立馬就騎著馬去見他的外室桂蘭——要不是桂蘭哭著和他說那穆圖調戲過她,他哪里會設套去和萬家過不去! 媽的,這桂蘭坑他??! 結果,那個從江南之地流落到京城來的嬌媚可憐的桂蘭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扎克善氣了個倒仰,趕緊回家報信。和他這個紈绔子弟不同,董家和赫舍里家的主事人一聽他對付的萬家就是正得寵的萬貴人家,立馬就知道嚴重性了! 哪有這么巧的事兒,扎克善才把人家給坑了,這圣旨就傳到許家去了! 這事肯定是已經通天了! 兩家人再一想——皇上一口氣封了萬家三個敕命,他們兩家的娘娘封嬪都封了幾年了,也就赫舍里家封了一個七品敕命,這萬貴人如此得寵,哪怕在皇上面前說一句話,他們兩大家子人都吃不了兜著走,宮外鬧出這種事來,兩個娘娘白擔了責任,只怕比萬氏還生氣! 越想后果越嚴重,扎克善的父親當天就拿著鞭子把自家的逆子抽得一身是血,抬著去了許家,又是賠罪又是賠錢。 啥錢,壓驚錢啊,還有治療費。三千兩白銀裝滿了一個楠木箱子,上門的那幾個說客那是好說歹說,都跪下兩個了,小許氏和那穆圖才點了頭收下了銀子。 等赫舍里家和董家的人走了,兩人相視而笑,劉得福交代的話果然沒錯,無論是扎克善還是他背后的董家和赫舍里家在自家琳瑯的面前那就只是只螞蟻。 不過,真的是端嬪和僖嬪在背后搗鬼嗎? 第59章 好事成雙 回宮乾清宮復命的劉得福給萬貴人帶回了很多萬家和許家的消息。 他回來時琳瑯和康熙剛吃完晚點,就一起坐著聽了他的稟報。 沒想到能在皇上面前露回臉的劉得福心里樂開了花,垂著頭壓著聲兒,恭敬的跪著稟報了一番。 原來,琳瑯的額娘許氏是死于腸癰,望文生義,琳瑯開始還以為腸癰是什么消化道方面的疾病,可康熙聽了后卻有些沉重的和她說,所謂腸癰是指邪毒內壅于腸,病發時腹部會劇痛難耐,若是無救,病人會因無心飲食難以安臥而死。 萬歲爺說得含蓄,意思卻很明白,患了腸癰,要是治不好,就會痛得吃不下睡不著,然后活活的痛死。 ……所以,自己的‘額娘’,那個記憶里溫柔又漂亮,特別擅長柔能克剛的許氏是死于盲腸炎? 割盲腸,多小的一個手術啊,這時都做不了,只能用中醫療法保守治療。 琳瑯聽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右下腹盲腸的位置。 康熙見了后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撫的握緊了,隨后才示意劉得福繼續往下說。 許氏去世后的第三年,琳瑯的阿瑪費揚古就跟著走了,他沒有生病,是死于墜馬。 “奴才聽許安人說,費揚古大人那天喝了酒,本不該騎馬的,但同行的人都喝了酒,就沒人攔他,于是……” 許氏死于痛苦的慢性盲腸炎,費揚古則死于一場意外,也許是被原身的記憶影響了,不用演戲也不用醞釀,琳瑯一邊聽一邊眼眶就紅了。 康熙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把她摟到懷里,岔開了話題,問起了阿林保的情況。 劉得福趕緊就繼續說,琳瑯的弟弟阿林保是康熙十年生人,如今正好十四五歲,正在一家書院里苦讀,至于這書讀得怎么樣,萬貴人正聽著呢,劉得福只敢說了一句‘萬家小少爺讀書用功,還沒下過場呢’。 看來弟弟阿林保不是許家人常說的讀書種子啊。這結果琳瑯也不覺得意外,她以前在某點看書時,但凡要考科舉,哪個豬腳不是十幾歲就小三元大三元一路輕輕松松就考成了狀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