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進屋后,她換了鞋,先把氅衣脫了披在屏風上,然后換了件外衣再用了馬桶,洗臉漱口后就開始抄經了。今天她不求能抄六百字,但至少要寫足三百字。 只站著抄了一頁半,琳瑯就覺得自己的右手腕酸軟得不行。抄了這三天經,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做腕力了,毛筆的筆尖是軟的,要把一筆一劃寫得橫平豎直甚至有棱有角,就得手腕用勁,還得用得好。 “主子,休息一會吧?!痹谝慌允塘⒌氖獎竦?。 琳瑯點點頭,轉身去小榻上坐下了。問過她,知道不需要按肩捶背后,石楠就回身去把剛寫好的那一頁經文給收好了,接著又磨了半盒墨汁。琳瑯坐在后面看著她挺直了腰背,姿態優雅的在那里磨墨,就當在休息眼睛了。 說起來,石楠和茴香在自己面前好像從來沒有‘失態’的時候。琳瑯覺得,宮女們進宮后接受的培訓簡直完爆她在現代時花幾千大洋去上過的那些禮儀課程了。 這樣一想,她看得更起勁了,這可是純天然的宮女范??! 主子這又是怎么呢?被她一直盯著看的石楠感覺有些無奈。 在她心里,萬答應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脾氣更是格外的好,可就是時不時會有些奇怪的舉動。哪有主子喜歡盯著奴才看的——第一次被答應這么盯著看時,石楠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緊張得不行…… 答應要是覺得無聊,直接讓自己陪著說話不就是了。奴才本來就是圍著主子轉的。 “主子”,石楠笑盈盈的轉身,“您要不要吃些點心?要是想吃,昨天的紅糖小酥餅我給您拿去?!?/br> 被她一說,琳瑯是覺得有點餓了,就道:“你去拿吧,把黑豆的羊乳也給拿過來?!彼郎蕚溥叧渣c心邊擼會貓。 石楠如蒙大赦地去拿點心了。 吃完點心擼完黑豆,琳瑯再戰江湖又開始抄經了。抄了兩頁,前院來人了,說是讓每個屋里派一個人去前面領中秋節的月餅。琳瑯讓茴香去了,她和前院的人熟。 好一會,茴香才回來了。她提回來一大食盒的月餅。 琳瑯抬頭瞅見她臉色有些不好,就問道:“這是怎么呢?” 茴香邊打開食盒邊道:“主子,您看——前院發的這些月餅簡直就沒法吃?!?/br> 哦?琳瑯好奇的放下筆,走過去一看。只見圓形食盒里胡亂疊放著十來個用牛皮油紙包著的月餅。月餅很大又很厚,油紙上全是里面浸出來的豬油,看著就讓人沒食欲。 茴香氣憤地道:“這種月餅怎么能給主子吃,往年我跟著方姑姑時吃得都比這個好?!?/br> 石楠臉色很不好的問她:“這月餅,前院的人不是單發給我們屋的吧?”要是那樣的話,可就糟了! 琳瑯也跟著臉色一變。不會吧?!前院為什么要針對自己?自己最近忙著抄經都沒怎么出過門??? 第11章 打算 茴香愣了一下,趕緊搖頭解釋道:“不是的!主子,您別急!整個后院領的月餅都是這樣的,連石常在和慶答應那里也是發的這種?!?/br> 石楠聽得松了口氣,她沒好氣地伸手虛打了茴香一下,“壞丫頭,也不把話說清楚?!辈铧c把她和答應給嚇死。 “我們六個人都領的這種月餅,茴香你能確定?”琳瑯問道。 茴香很肯定的點了頭,“我怕只有我們屋里領的是這種,就一直陪著發月餅的那個姑姑說話。他們每個人領的月餅我都看了的?!?/br> 琳瑯想了想,覺得這八成是咸福宮外面的問題了,或者是有誰想借這個事下下端嬪的臉面。她看石楠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問她,“石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石楠道:“主子,我覺得今兒這出十有八九是內務府的人干的。早先的時候咸福宮被克扣的冰磚就是個先兆了,要是那時端嬪出面管了,也許就沒今兒這事了?!?/br> 琳瑯卻沒她這么樂觀,她可是知道這內務府的厲害的,愛新覺羅家的生老病死可都被這內務府‘伺候’著,伺候到清末,連皇帝都得吃他們一兩銀子一個的雞蛋。 “石楠,我問你,假如內務府的人就是不給端嬪臉面,那端嬪該去找誰來主持公道?”說起來,她還不知道現在這宮里到底是由誰在管著宮務呢。 石楠知道自家主子這是又好奇心發作了,想了想才細細回道:“如今這宮里沒皇后,宮務是由兩個貴妃和惠妃等四人一起管著的。 皇貴妃一直病著,咸福宮出的這事又是件芝麻小事,端嬪不敢也不會去勞煩她……而且,我在壽安宮時曾聽人說起過,皇貴妃格外不喜歡包衣出身的妃子。 至于貴妃那里,她如今都要生了,又是個笑面菩薩,向來不管事的?!藡鍛摃フ覙s妃或者德妃?!?/br> 榮妃和德妃,琳瑯有些明白了,和端嬪一樣,榮妃馬佳氏,德妃烏雅氏可都是包衣出身。而惠妃納喇氏和宜妃郭絡羅氏都是滿族大姓出身??磥磉@包衣出身和滿族大姓出身是這宮里隱隱對立的兩大勢力。 不過,康熙好像不太在乎自己妃嬪的出身,比起出身來,他更重視自己的兒子,否則也不會在康熙二十年第二次大封后宮時直接就封了個‘惠容德宜’了—— 惠榮德宜?;蒎撬腻?,不是因為她姓納喇氏,而是因為她生了大阿哥,而宜妃生的是五阿哥,所以就只能敬陪末座了。同理,榮妃生了三阿哥,德妃則生了四阿哥,四爺。 再想一想,如今很是煊赫的僖嬪在后世根本就沒多少人知道,而這時和她差不多得寵卻地位低微的良常在和敏答應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的良妃和敏妃,不就是因為她們一個生了八阿哥,八爺,一個生了十三阿哥,十三爺嗎? “這就叫干得好不如生的好??!”琳瑯不由感嘆了一句。 感嘆完,也不管滿臉問號的石楠和茴香,她抱起在自己腳邊轉來轉去討奶喝的黑豆,準備去睡午覺了。作為一個吃瓜群眾,這些大事兒她只是聽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的。 比起這些,她更關心,怎么才能讓黑豆不再在自己的床腳撒尿了! 她這個老答應不關心,自有人關心—— 頭一個關心的人就是大宮女聞香。她自覺今兒把主子交給自己的差事辦得很好,臨到頭來卻被內務府的人擺了這么一道,剛掙來的面子全丟了,簡直要氣歪了鼻子! 等端嬪回了咸福宮,聽完小戲歇下了,她就帶著兩個能給自己作證的小宮女去了余姑姑的房間。余姑姑聽聞香說完后,臉色也不好看了,但卻沒怎么動怒。 她想了想,揮手叫兩個小宮女先出去了,才道:“聞香,明兒一早你就去膳房找王太監,讓他給我們咸福宮趕制兩百個月餅,餡料要上好的,每一個月餅用金鉑紙包上。你讓他后天給我們送來。需要多少錢,你讓他報個準數,等月餅送來了我再給他?!?/br> 聞香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完心里面的氣憤和委屈一點都沒有了,倒是很有些擔心起來。余姑姑的意思就是娘娘的意思,娘娘不去找內務府的麻煩,卻要自掏腰包,難道娘娘的處境已經這么艱難了…… 聞香想問又不敢問,極是忐忑不安的出去了。 她走之后,余姑姑對鏡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后去了端嬪的房間。 她進去的時候,端嬪正躺在貴妃椅上保養皮膚,兩個宮女一人拿著熱毛巾,一人拿著冷毛巾,交替著給她敷臉。 端嬪閉著眼,也能聽出余姑姑的腳步聲,她道:“別叫福了,外面有什么事,你就說吧?!?/br> 余姑姑三言兩語地把月餅的事和自己的處理方法給說了。 聽完,端嬪對著侍立在一旁的宮女調香伸出手去,調香趕緊小心地拉她坐起來。端嬪優雅地坐在貴妃椅上,一邊拿著手鏡左右端詳自己的臉,一邊揮手讓所有宮女都出去,內室里只留她和余姑姑兩人。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余姑姑才上前扶著端嬪上了榻,自己則坐在端嬪下首的腳踏上。 余姑姑一臉憂色的道:“娘娘,您別再猶豫了,再這樣下去,只怕將來這宮里沒有我們咸福宮的立足之地了?!?/br> 端嬪放下手鏡,苦笑道:“那我怎么辦,我又不是那佟佳氏,生不了阿哥,鬧一鬧就有了四阿哥,烏雅氏哪怕是當了德妃也還是連個屁都不敢放?!币幌蛞远饲f守禮著稱的端嬪居然直呼皇貴妃和德妃的名諱,還說了臟字,這話要是被外人聽見了,只怕要嚇一大跳。 余姑姑卻毫無異色,“可她膝下還有六阿哥在,萬歲爺最近常去永和宮大半都是去看六阿哥的?!?/br> 端嬪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xue,一邊揉一邊道:“那是人家的福氣,肚子就是這么能生……我是沒這個福氣的?!?/br> “所以,娘娘得早做打算了,為了以后的日子您和這咸福宮怎么都得有一個阿哥?!?/br> 端嬪嘆了口氣,道:“我也想啊,可綠菊和黃梅前幾年不是沒懷上嗎?” 余姑姑道:“她們不行,我們就再想辦法。明年可又是大選之年了。到時自有大把的秀女讓娘娘選擇?!?/br> 端嬪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右手,和她嫩如雞蛋的臉皮相比,右手上的兩個筆繭顯得格外粗糙了,“可我不知道這一回看了血經……萬歲爺還會不會想起我的二格格來?!弊铋_始時她日以繼夜的抄經供經,甚至抄血經,確實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和超度女兒的亡魂,可漸漸的,性質就變了,變成一種儀式……一種邀寵乞憐的儀式。 畢竟比起女色來,皇上對自己的兒女們更長情。 想到即便皇上真來了咸福宮,和他巫山云雨的也不會是自己了,端嬪就有些意興闌珊。 余姑姑沉默了一會,又勸道:“娘娘,我從長春宮的管事太監那里打聽到一件事,僖嬪也準備抱養一個阿哥。她已經設法和萬歲爺提過一次了……” 端嬪猛地睜大了眼睛,那個老愛和自己過不去的僖嬪居然也想養一個阿哥?端嬪修飾得十分秀麗的兩道眉毛不由就豎了起來。她咬著牙恨了一會,終于站起身來! 端嬪仰起頭,對余姑姑宣布道:“余香,你去調朱砂,今晚我要用血給二格格抄一卷經!” 宮里所謂的血經,其實都是拿血混了朱砂寫的,真的全用血寫,一來血干了變色后不好看,二來萬一止不住血那就是個死字。抄血經不就是有所求嗎,真死了,還求什么??? 余姑姑起身深深一福,恭聲道:“是,娘娘?!?/br> 這天晚上,前院書房里的燈燭足足亮了一夜,后院里的琳瑯一點也沒受影響。 白天里又看表演又看小戲的——兩米開外看現場,又有石楠在一旁翻譯,這小戲可比她想象的好看多了。這一天下來她早就累了,所以這一晚上她都睡得很香,就差沒打呼了。第二天一早,她知道端嬪又犯失眠癥了,還樂得又躺回去睡了一個回籠覺。 第12章 見駕 “哈哈,總算是寫完了!”九月中旬的一個下午,梢間里傳來琳瑯興高采烈的歡呼聲?;舜蟀雮€月,她終于是把十三卷地藏經給抄完了! 琳瑯笑著把毛筆往硯臺上的筆孔上一插,然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把抱起正趴在桌腳的黑豆,連聲叫茴香和石楠給自己換衣服。為了趕進度,這兩天除了去前院請安,她都沒出過這梢間的門??墒墙o悶壞了! 其實吧,這經抄著抄著的,琳瑯也抄出些樂趣來了。她想,等休息幾天后自己就開始練字吧。練出一手好字來,以后自己看著也舒服??! 想好要練字后,她干脆還給自己定了個目標:每天練字一個時辰。爭取在一年或者兩年后就練出一手好字來! 不過,目標歸目標,好不容易才寫完了‘作業’,這兩天她可是要好好地休息休息的。 所以,到底是后天還是大后天開始練字呢?琳瑯有些拿不定主意。突然,她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好像是鞭子抽打在地上后發出的聲音。 這是什么聲音???她正奇怪,正蹲著給她穿鞋襪的石楠驚得抬起頭來。 石楠聲音有些顫抖的道:“主子,這是給萬歲爺開道的禁鞭的聲音——萬歲爺駕臨咸福宮了!” ???康熙來了! 琳瑯反應過來后,就好奇又忐忑的問石楠,“那我們是不是要去……迎駕?”她是既想去前院看熱鬧,又怕康熙這位萬歲爺架子太大,自己一跪下去就不讓起來了。 見她這么淡定(?),石楠也鎮靜下來了,想了想,她搖頭道:“應該不用。只怕我們還沒到前院,走廊口子上就已經有前院的太監在把守了?!?/br> 也是,要是康熙每到一個宮里,所有的宮妃都能跑到他面前去請安,那還不氣死主位娘娘們! “……不能去也好?!绷宅樢膊辉趺词鋵嵕褪悄苋デ霸?,十之八九她也就是去湊個人頭,隔著老遠地跪迎跪送一番,最后怕是連康熙的龍袍龍靴長什么樣都看不清楚! 這么一想,琳瑯也就徹底不好奇了,她抬起腳,讓石楠把剛穿上的繡鞋給脫了。既然來了咸福宮,康熙應該就不會馬上走,那她也就去不成御花園了! “茴香,你也別給我梳兩把頭了,又出不去,你給我隨便梳個抓髻吧?!绷宅樏嗣亲?,為了趕完最后幾頁,中午時她都沒怎么好好的吃東西?!笆?,你去把早上剩下的那半盤子奶餑餑拿來吧,我都餓了?!?/br> 石楠忙點頭,“好,我馬上去!”主子好鎮靜??!萬歲爺突然就來了咸福宮,主子居然還會覺得肚子餓! 脫了鞋子上了榻,琳瑯盤著腳開始吃起奶餑餑來,不時還喝一口金銀花水。 突然,一群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然后她就聽到后院正間,石常在的屋子前傳來一個尖亮的嗓音,“皇上口諭,命常在石氏并答應慶氏、萬氏、春氏,及官女子綠菊攜各自所抄之地藏經覲見?!?/br> 琳瑯噗的一聲把嘴里正嚼著的奶餑餑全噴了出來! “咳咳咳!”她一邊咳嗽一邊含糊著叫道:“天??!石楠茴香,快給我梳頭穿鞋!” 因為前面太‘鎮靜’,這時的梢間忙得雞飛狗跳的!等琳瑯梳著規整的兩把頭,戴著自己唯一的一套體面首飾,抱著厚厚的一打經文出門時,石常在等人早就已經出了門,正圍著那個傳旨的御前太監,你一句我一句試圖打聽些什么。她們個個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立刻把臉上都沒上妝的琳瑯襯得黯然無光。 見琳瑯沒化妝,石常在和慶答應還有綠菊都愣了一下,然后就各自裝作沒看見了。春答應則一邊暗罵琳瑯蠢,一邊喜在心頭。連那個傳旨太監看了后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這萬氏是不是傻啊,就這樣子去見駕? 琳瑯可不傻??滴鮼砹擞衷趺礃?,她的人生目標又不是睡康熙,而是在咸福宮里悠閑自在的養老??!這一次的見駕就是她討好端嬪的最好機會——自己就這樣子去一趟前院,保證能刷足端嬪的好感度!她就不相信有女人會不喜歡不和自己搶男人的‘女下屬’的!不管什么時候,男人和牙刷都是女人的兩大禁忌! 至于康熙,畢竟是千古明君,清朝第一男神,還能因為一個老答應叩見他時沒化妝就生氣?怎么可能?又不是道明寺! 琳瑯和石常在四人一起跟著那個太監去了前院。 穿過走廊,就看見前院里站滿了威風凜凜的御前太監,琳瑯半低著頭,老老實實的跟在春答應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