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時隔半月,等喬微終于把自己部分錄完的時候,秋天已經來了。 制作人把未經處理的最后一首曲子聽了一遍又一遍,他幾乎可以想象等上市后,樂隊會在音樂界掀起多大的風浪。 這張專輯無論從意識還是旋律性的把握、樂手的素質,全部都無可挑剔,像精心打磨過后的鉆石,完美無缺,璀璨逼人。 尤其最后一首,黎沉逸大師的原曲,經由霍崤之另辟蹊徑的改編,樂隊完美的演繹,與其說他是一首曲子,不如說它是一段淋漓如流的情感宣泄,無論快樂還是感懷,全部都成熟飽滿、渾然天成。 小提琴的輕與復調的重無縫結合,完美的樂聲仿佛只浮光掠影匆匆掠過塵世,卻留下永生難忘的震撼。震撼到—— 即使說它是時下當之無愧的搖滾樂巔峰,恐怕也不為過。 不用懷疑,鐘與薔薇會是最好的樂隊,他根本不必為這張專輯的成績擔心。直到霍崤之牽著喬微從錄音棚出來時,制作人才從激動中驚醒。 可不是浮光掠影嗎? 誰也不知道這支樂隊還能走多遠,小提琴手還能活多久。 他匆匆摘下耳機尾隨上,輕聲問道,“還好嗎?” “沒事,讓您擔心了?!彼^答,揚唇笑了笑。 他猜想,喬微的五官一定被上帝精心雕琢過,是無可挑剔的漂亮?;说瓓y,表面看起來好似和往日無異,只除了舉止間那幾分綿軟—— 小提琴放下的瞬間,她仿佛抽絲般被剝去精神氣,連站立都只有倚在霍崤之身上,才勉強有了力氣。 …… 霍崤之幫喬微拎著提琴,走出唱片公司的大樓。 喬微瞧著大樓外微黃新落的梧桐葉,收攏衣擺,只覺得恍若隔世。 去年這個時候,她剛從g大退學,短短一年,她的人生已經天翻地覆全然改變了。 停車的地方離唱片公司有一段距離,霍崤之原打算過去把車開過來再接喬微,剛走出兩步,便瞧見落單的女友被人認出來,團團圍住了要簽名。 唱片公司外常有蹲守明星的粉絲,最怕他們沒輕重,霍崤之來不及皺眉,飛快折返沖進人群,替喬微戴上口罩,把人都隔開。 媒體的報道太細致,人群中有知道喬微身體狀況的,怕擠到她,又見霍崤之生氣,趕緊幫著維護秩序,叫眾人都退開幾步,只跟在身邊追問。 “主唱,你們的專輯快上市了嗎?” “微微的身體已經好了嗎?” “g市的西柚音樂節馬上就開始了,樂隊會不會參加?” …… 搖滾在國內并非主流音樂,但意外的,樂隊成名的速度遠超眾人的想象。 首先,他們雖然是一支非常年輕的樂隊,卻有好幾首曲子傳唱度極高,其次,樂隊成員們從長相到氣質都各具特點,很占便宜,音樂節上的風波更是叫樂隊徹底聲名大噪?;翎胖F在一出門時常被人認出來,和從前相比,生活確實添了許多不便。 穿過一個紅綠燈口,好不容易擺脫那群人,察覺喬微走不動了,霍崤之干脆蹲身,將她整個人背起來。 初秋微濕的風撫過面頰,仿佛還夾雜著秋蟲的低鳴。人間熙攘,沿路是賣五花八門吃食的熱鬧小店,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人群中,唯有兩顆心,隔著背脊上羊絨大衣面料,緊緊貼合在一處。 路過公交車站臺,宣傳海報上掛著附近劇院交響樂團公演的信息,喬微心血來潮,把頭探到霍崤之耳側,悄聲道,“咱們今天別這么快回醫院,多玩會兒吧?!?/br> 喬微難得會這樣主動要求,熱氣拍得霍崤之的耳垂發燙,他當即點頭答應。 在星海劇院門口買了票,踩著音樂會開場前十幾分鐘入了場。 巧的是,這一次開場奏的也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組曲,和他們剛認識那會兒聽的芝加哥交響樂團那場重合了。 豎琴柔和的分解和弦如潮水般涌入耳畔,重奏的幾支圓號有條不紊奏出主題,又與單簧管呼應,輕靈而壯美。 黑暗中,霍崤之摸索著抓到了她的手,附耳悄聲問,“你覺得和上一次相較怎么樣?” “我上回沒聽?!眴涛⑶浦車娜瞬欢?,便也跟著壓低聲音回他。 沒聽? 霍崤之明明記得她正襟危坐,認真極了的模樣。 “那是在發呆?!眴涛⑿拚幕貞?。 那一次,她左邊坐著剛剛結下梁子的霍崤之,右邊是心懷鬼胎的喬母,即便是難得的演出,卻坐如針氈,哪有心情欣賞,只硬著頭皮坐在位子上罷了。 末了,她順口問道,“你覺得呢?” “其實上回我也沒聽?!?/br> “你不是還閉眼跟著打拍子?” “那是因為知道你在偷看我?!?/br> 那時候霍崤之尚且未意識到喬微對他來說有多么與眾不同,只是下意識關注、在乎她的反應。真開始追溯,這份好感其實還比他自己想象的更早一點。 第93章 part 93 音樂會在臨近晚上十點鐘終于散場。 才走出屏蔽信號的劇院,霍崤之手機上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便涌進來,提示音響個不停。 霍崤之回電話的當兒,喬微干脆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等。 晚風里帶著桂花的香氣,有點涼,她披著男人的外套,并不冷。這條街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一樣的熱鬧,路燈下,牽手來往的情侶甚至比白天還要多一些。 喬微靠在椅背上,專注看了好一會兒,再回頭,卻發現霍崤之那邊的電話還是沒有打完。 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霍崤之張合的嘴唇,還有緊皺的眉心。 大概是察覺喬微看過來,他干脆插兜背過身說話,只留給她一個頎長的背影。 霍崤之這段時間總是很忙,眼底下都是青色。 喬微不知道的是,在她醒后的這段時間里,警察拿到了幾個受雇的匪徒證詞,給霍仲英的案子又添一記重錘。 在霍崤之的推波助瀾下,于蔓花高價給兒子聘的大律師在開庭前以委托方隱瞞事實為由辭去代理職務,臨時更換辯護律師,霍仲英的一審不出意外地敗落,被重判了。 于蔓自然不服氣,又提出上訴。 豪門的兄弟傾軋里,大家長最先考慮的永遠不是誰對誰錯,而是維護家族利益,保全家族顏面。 他們私底下怎么斗沒人管,可抬到明面上來,便是犯了忌諱。 家的意思是讓霍崤之睜只眼閉只眼,放他哥哥一馬,然而霍崤之這次動了真格,根本不聽管教,任憑霍父大發雷霆,鐵了心要追究到底,這就和家里站到了對立面上。 霍崤之投了個金貴的胎,自出生落地那天起,奶奶疼他,親人捧高他,朋友恭維畏懼他,還不曾嘗過被人避之不及的滋味。 霍母倒是愿意搭手幫他,但前提是兒子得按自己的意思,去和她看中的女孩相親。 本來崤之的年紀不大,又生得一副好皮相,隨便招招手,哪里會缺好媳婦,根本用不著她著急??蓙韌市的這段時間,瞧著兒子沒日沒夜一心撲在醫院里,霍母才漸漸反應過來,崤之是動真格了。 別看霍崤之平日一副吊兒郎當,凡事都不上心的模樣,真要固執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這個主意算是下下策,可只要有效果,誰在乎呢? 不答應,他就得眼睜睜看著害他的人逃脫法律制裁。 霍崤之在英國學的是商科,卻向來不關心生意上的事,他無欲無求散漫慣了,直到這一刻才嘗到沒有話語權的滋味。 大多數人的成長,有時只在頃刻之間。 在醫院的這些天,霍崤之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的想法實在幼稚至極,他不愿往那大染缸里摻和,卻有人拼了命也想把他拖下去。 他對被人脅迫的感覺厭惡至極,然而他心中更清楚,若是不愿妥協,唯有和那些人站在同樣的高度上去。 喬微養病準備專輯的這段日子,霍崤之找到律師開始清算盤點自己名下的資產。 霍父霍母當年鬧離婚時候,為分割財產打了大半年的離婚官司,雙方的律師團隊咬得緊,都不愿便宜對方,最后干脆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轉入霍崤之名下,未成年以前由霍父代為管理。 霍崤之一個人坐擁企業百分之八的股份,加上奶奶手里的那些,足夠召開臨時的股東大會。再稍微拉攏些中小股東,鼓著勁兒和霍父對著干,即使不能翻盤,也足以叫他心生忌憚。 和西方投資者強調現金分紅不同,國內的投資者更傾向通過資本公積金轉增股本,霍氏便是個大典型。在霍父的掌舵下,企業持續多年盈利但并不分紅,底下的中小股東利益被忽視,早已經怨聲載道。 他既然生出念頭來,馬上便從這一點入手準備。 萬事開頭總是難,霍崤之年輕,向來是副紈绔模樣,縱然利益一致,又哪里有人肯貿然站隊。 正好霍仲英被拘后,崤之接手了他手上的兩個子公司,那些商場沉浮多年的老狐貍支支吾吾,既不拒絕也不答應,就等觀望一番,瞧瞧霍崤之到底幾斤幾兩,有沒有真本事。 霍崤之初入商場,舉步維艱,一面要顧著喬微,一面又要顧著生意上的事。每晚只有等喬微睡下了,才能抱著電腦到走廊去開視頻會議、處理公事。 每天的睡眠時間還不足三四個小時,然而就是這樣高強度的運轉,反而越發讓他的頭腦清醒起來。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肩膀上所肩負的責任。不想被動,就只能把主動權握在手上。 他得好好做。 他要比任何人都更可靠,成為喬微安穩的后盾。 …… 喬微數著過往的車大半個小時,終于見霍崤之掛了電話過來。他的眉頭依舊皺著,眉心是幾分揮之不去的倦色。 “怎么了?” “底下的工廠質檢出了些問題,不是什么大事?!?/br> 喬微心下難受,她今天本意是想讓霍崤之放松休息一會兒,卻反而耽誤了他的正事,她把人往前面推了推,“崤之,你去忙你的吧,我打車自己回去?!?/br> 霍崤之才不會本末倒置,他笑起來捧住喬微的臉,拇指將她的眉頭撫平,又揉她的臉,“皺起來不好看了?!?/br> “油嘴滑舌?!?/br> 病了這么久,瘦的像紙片,喬微每每照鏡子都被嚇一跳,只是這會兒到底被霍崤之逗笑了。 就在她放松之際,整個人忽然猝不及防被抱起來。 “誰油嘴滑舌,你睜大眼睛找找,這條街上有誰比我女朋友好看?!?/br> “喂——” 大概是覺得還不夠,霍崤之抱著她轉了一圈,喬微腳下懸空,伸手就去按頭發,還來不及驚呼,喉嚨里全部的聲響便被霍崤之仰頭送上來的吻封印住。 路邊高大的桂花樹枝葉被風帶起簌簌輕響,有細小的花瓣夾著香氣落在發間和大衣的帽檐里。 空氣仿佛靜止了。 他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承載著路燈與滿片星空的光亮,專注又迷離,喬微只在那瞧見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