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給您添麻煩了?!毕筋^疼得揉了揉眉,低聲喟嘆。 事實上,他比霍崤之好不到那里去,辦公室里的氣氛沉悶壓抑,他快要站不穩了。 “這點事兒在腫瘤科不算什么?!贬t生搖頭,瞧著霍崤之遠去的背影心里嘆氣。 在醫院里,大多時候,心理倍受折磨的,并不是病人自己本身,而是周遭的人。 待到喬微生命體征趨于平穩,撤掉除顫儀的時候,一整晚又過去了。 即便渡過了最難的那關,可人沒醒,誰也不知道喬微能不能闖過來。 她湯水未盡,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痙攣得厲害,護士注射了嗎啡之后,才勉強緩過來。 霍崤之消了幾遍毒,穿著隔離服,幾天來,才終于進到玻璃罩之內,喬微的世界里。 像是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霍崤之連氣都不敢喘粗,小心翼翼在床頭坐下來,生怕破壞了這一切。 她更瘦了,頭發在枕頭上散開,微陷的眼眶,長長的睫毛,像是隨時可能睜開來,對著他笑。 那眼波一定是湖水一樣的溫柔,告訴他她好多了,不用擔心。 霍崤之幾天來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此刻終于找到了地方緩緩???。 她的手和往日一般,是冷冰冰的,很瘦,一點兒也摸不著rou,手腕上蹭破的地方已經結了痂,很大一塊。 他攥的緊極了,像是攥著自己的心跳。 倘若上帝要帶走她,那便是帶走他的命。 時至今日,霍崤之終于切身理解了奶奶當初對他說的那一番話。 他再不會這樣愛上一個人,深切到想要把健康分給她,代她承受所有的痛苦與磨難。 “微微……”霍崤之開口,覺得鼻子酸,便急促地帶過又喊一聲,“微微?!?/br> “微微?!?/br> 一聲接著一聲,他不厭其煩,低頭親吻她的手指。 掌心就是這時候顫了一下,霍崤之起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起身來,才發現確實是喬微自己在動。 她似乎極力想睜開眼睛,卻又被什么壓得動彈不得。 霍崤之欣喜若狂,什么也不顧了,按了床頭的鈴,便一直拉著手喚她的名字。 直到醫生護士涌進來,也不肯松開。 “病人家屬請配合一下……”護士伸手朝門外請了他幾次,霍崤之厚著臉皮不肯動。 他想讓喬微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霍崤之想到這里,才猛地回神,抬頭,在對面玻璃的鏡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冒出的胡茬沒有時間清理,眼眶青黑,像個流浪漢。 第87章 part 87 霍崤之花兩三分鐘在洗手間飛快捧了把冷水洗臉,再跑回去時,遠遠便見田恬站在走廊盡頭興奮地沖他招手。 “醒了?”霍崤之驚道。 “醒了,正問你呢?!?/br> 醒過來了! 謝天謝地。 霍崤之腿一軟,這一刻竟幸福得想喜極而泣。 “哎哎哎,別把病菌帶進去……”田恬忙叫他。 他只覺得踩在地上是輕飄飄的,消毒的時候,全程嘴巴咧到耳后根。穿上隔離服便迫不及待沖進房間里。 “都讓開些,呼吸機可以拿下來了,讓她呼吸點新鮮空氣,再觀察一晚,明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br> 醫生吩咐著,護士彎腰把喬微的床搖起來。 喬微長長睡了一覺,只覺得腰酸背疼,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動彈不得,活動了半晌,終于挪動,抬頭,便瞧見了護士身后傻傻站著的人。 “傻了嗎?怎么發愣呢?!?/br> 喬微偏頭,清淺而緩慢地揚起唇角,像是在對他說—— 久等了。 奇怪的,她明明白到不見血色的臉頰,一旦笑起來,卻恍若明珠生暈,叫人整顆心都被點亮了。 詩人歌頌北境、歌頌江南,霍崤之都曾見過,沒有一樣,比得上喬微鮮活沖他笑的樣子,像是玉蘭初綻,眼波交匯的瞬間,他幾乎要顫栗起來。 美得像是一場夢境。 霍崤之手足無措,半晌才擠出她的名字,“微微……” “我睡著的時候,你是不是就這么叫我的?” 霍崤之連點頭,嗓子都啞了,抓緊她的手,想來還覺得恍惚不可置信,“真能聽見嗎?” “嗯,”喬微點頭,“能聽見?!?/br> “我就想,這個人怎么不能安靜會兒,讓我好好睡一覺,吵死了……”喬微說著,自己先笑了。 霍崤之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喬微說得輕松,卻是貨真價實地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又回來。中間但凡稍有差池,他們今天都不能再像這樣說話了。 他不接茬,沉默著低頭,拉過喬微的手,幫她吹了吹結痂的地方,“還疼不疼?” “只要不留疤就不疼了?!?/br> 霍崤之找出醫生開的藥膏,一點一點給她涂上。 喬微皮rou嫩,手腕柔白,要是留疤,不知道會多難看。 大抵是膏體的質地溫和,抹在手上不疼,甚至遲鈍得連霍崤之觸摸的感覺都不大明顯,喬微猜是打了止疼劑的緣故?;厣?,才發覺他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了。 霍崤之垂著眼眸,喬微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怎么了?” 她不解,卻忽地聽他低聲罵了一句,“壞女人?!?/br> 喬微還是生平第一次聽人把這個詞套在自己身上,她哭笑不得,“我哪兒壞了?” “你不負責?!焙诔脸恋难劬K于抬起來看她,一動不動盯著她,“你想睡覺的時候,就沒想過我還在等著你嗎?” 他說著,連擰瓶蓋的動作都狠厲起來,“讓我喜歡上你,然后又想丟著我一個人?!?/br> 他守在這里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在瘋狂地祈盼著她醒過來。 醫生下病危通知單的時候,絕望都快要把他淹沒了,那樣痛苦的感覺,霍崤之此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他的目光熾烈又決絕,燙得要把人灼傷,瞧著便叫人難過起來,喬微只得偏過臉,“你別看著我?!?/br> “不好看?!?/br> 在病床上昏迷了幾天的人,能是什么樣子呢?喬微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披頭散發,姿容憔悴,一定丑的要命。 半晌聽到沒動靜,喬微正猶豫著是不是回頭看一眼時,卻被霍崤之重新抓緊了消瘦的手。 “不,好看,我要多看一會兒?!彼穆曇粝袷菑娙讨榫w,一字一句放慢速度才咬得清晰。 “你也要看著我?!?/br> “如果這輩子太短,我要把你的眉眼記清楚,下輩子才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br> “你要也記住我的樣子,那時候要把我認出來?!?/br> 怕人擔心,喬微從有意識清醒過來便極力想表現得開心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到這一刻,腦子里才轟隆一聲炸,失去的五感忽然全都回來了。 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怕,所有的人里,卻只有霍崤之看穿了她拙劣的表演。 喬微眼眶發慌,鼻子也酸得要命,她不想掉眼淚,也不想叫人看見,只能抬手捂著口鼻,淚水無聲地奪眶而出。 眼淚落進嘴巴里,滋味比她吊了三天的點滴還要苦澀。 “人哪里有下輩子?!?/br> “我說有就有?!?/br> 霍崤之收攏掌心,仿佛把全部的信念傳遞給她,所想的一切便能成真一樣。 喬微很怕疼,從前胃疼起來便一個勁兒吃藥,現在反而不了。每次打升白針,做化療、做放療的時候,她全程都一聲不吭,她會想起和霍崤之并肩站在舞臺上的樣子。 即便是痛苦,也應該有生命賦予它存在的意義—— 使她銘記最難忘的時刻。叫她奮力堅持下去。 霍崤之不再開口,將她拉進懷里,無聲地拍她的背脊和頭發。 病房外的田恬背過身,擦了眼淚。 臺風走后,一連一個星期的連綿暴雨終于停歇,雨后初霽,醫院上方的天空明凈深邃。 整座城市受到重創,街道上的水汽未干,地上布滿碎玻璃和變形的招牌,花壇里到處都是刮倒的樹木。被削掉樹冠的喬木枝頭上,久違地有鳥兒開始唱婉轉的調子,誰也不知道它們是怎樣在這場風暴中存活下來。 另一邊,季圓和林霖剛接到喬微醒過來的消息,才走到醫院門口,便被一擁而上的記者們堵了個正著。 季圓忙著進醫院見好友,手上還拎著季母燉給喬微的湯,推攘中差點被打翻。 網上不知是誰把樂隊表演時候的所有照片做了個合輯,很快有網友瞧出端倪。喬微每次登臺,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不管裙子還是長褲,都把身體遮得嚴絲合縫。 眾人起初還以為是喬微身上做了刺青,畢竟搖滾圈子里滿身刺青的樂手并不鮮見,風波還未平息,不知哪家音樂節的工作人員出來爆料,說喬微身體不好,見過她登臺前面無血色的樣子。 這評論一出,紛紛引來附和。 *rou橙子*:我以為喬微身體不好是共識了,跟久了樂隊的樂迷都知道,她登臺的次數比在校上課的徐西卜還要少很多,都是在養病。沒想到還有這么多人跟著瞎猜,她身上很干凈,穿長袖不是為遮刺青,是怕冷,望周知。 *動感立方程式*:什么病這么嚴重?暮地音樂節時候,帝都的氣溫得將近四十了吧,一般人不是應該先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