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這個提議顯然很得席父心意,微一沉吟便點了頭。 上林路? 喬微不防聞言,抬起頭,視線緊盯喬母。 似是不可置信開口提醒,“外公的洋樓就在上林路?!?/br> 喬母顯然對她的打岔很不滿意,面上仍舊一副笑意,但眸光已經沉下來:“家里又不缺你外公一套房子住,哪處不比他那幢破樓好?” “你知道外公不可能同意動遷的?!?/br> “他也上年紀了,早該換個好些的環境,多請兩個人照顧,頤養天年?!眴棠嘎龡l斯理地整理著餐巾。 上林路那一片最老舊,許多都是近代留下的老樓,住的人不多,動遷成本也最低。 喬微的外公幾年前起患了阿爾茨海默癥,時常連自己也不記得是誰,喬母幾次想將他送到療養院,可他唯一不愿離開的,便是那幢住了一輩子的小洋樓。也只有住在那熟悉的街坊環境里,他的狀態才能穩定些。 在座還有其他人。 倘若平日,喬微說到這一定便作罷了,她不喜歡當面讓人難堪。 可是這一次,她忽然不想停了。 “mama,”她抬起頭來,定定看著餐桌對面的女人,“他也是你父親?!?/br> “微微,你今天怎么了?”她將餐巾在桌上放好,眉頭徹底皺起來,目光已經暗含警告,“身體不舒服?” 喬母頸上的珍珠項鏈色澤極好,在微暈的燈光下泛著珠光。四十過半的皮膚依舊水潤白皙,她一向很舍得花功夫保養,叫人幾乎看不出真實年紀。 這是很長時間以來,喬微第一次花時間認真去打量她。 見氣氛不對,主座上的男人率先移開話題,插進來說起喬微下學期該先進環海哪個部門實習的事情。 喬母一聽,也終于被吸引了注意力,開口回道,“我都想好了——” “我沒有打算去環海實習?!眴涛⑦@一次利落開口打斷她。 “辜負了大家好意,抱歉?!彼畔驴曜?,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我吃飽了,您們慢用?!?/br> 喬微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疾步走出餐廳。 她的母親似乎能將身邊所有的一切作為可衡量的籌碼,無論是父親還是女兒,只要利益足夠,便能不顧一切壓上去。 可是,她萬不該覺得,可以將一切都掌控在手里。人心是世上最不可捉摸,最難揣測的東西。 而她現在,再不愿受她擺布了。 …… 喬微的反應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畢竟那么多年來,大家的印象中,她一直是儀態端正、聰敏乖巧的大家千金做派。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拂了她母親的面子。 瞧著那背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喬母面上像xiele閘,笑意終于一點點在面部繃起的紋路里流失。 “我上去看看?!?/br> 她抱歉過后,好歹維持著風度起身,跟著喬微上樓。 匆匆進到臥室閣樓,喬微從柜子最底層抽出個舊箱子。那是她來時帶來的東西。大半是父親手抄的曲譜,還有兩本相冊,音附的入學通知書…… 她在席家待了七年。偌大的衣帽間全是鮮衣華服,許多甚至一次沒穿過,梳妝臺的夾子里不乏珠寶首飾,然而真正開始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想要帶走的東西寥寥無幾。 母親上來之前,喬微已經拎著箱子準備下樓。 “不想進環海,你想去哪?”喬母關上臥室門,強壓怒氣,降低音量:“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我做這么多都是為了誰?” “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那就應該停下來想想,我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喬微沒有避開,深邃漆黑的眼眸沉靜地凝視著她。 “我要回音大了?!?/br> 她的聲音很輕松,就像是在說“我要去吃午飯了”那樣簡單。 “喬微!”喬母的怒火已經到了崩潰邊緣,“你瘋了!你這個時候跟我說要回去學音樂?” 喬微搖頭,“正相反,我覺得自己從前過得渾渾噩噩?,F在才清醒過來,做了一直想做的事?!?/br> 她俯身拎起箱子,徑直穿過她。 “你和你那個爹一樣!”身后傳來喬母的聲音怒斥,“我就不應該花這么多精力和心血在你身上!” 喬微頓了頓,沒有回頭。背對著她一字一句開口。 “你捫心問問自己,你付出的精力和心血真的是花在我身上嗎?” 問完,她又笑了笑,自己回答,“你付出的那些,不是給我的,而是給你自己的。你所做的一切,從來沒有關心考慮過我的感受?!?/br> “哪怕是一分鐘?!?/br> 聲音很輕很冷,卻像是夾雜著冬天的風雪,一字一字刮在心上。 喬微打開臥室門疾步下樓。 喬母追到樓梯口,終于撕下了面具里的一派從容,盯著喬微的背影,幾乎要破音地喊出聲:“今天你要是走出這道門,就永遠別給我再回來!” 喬微頓也沒頓,快步往前。 餐廳那邊大抵聽聞響動,席越最先開門追出來,“微微!” 喬微被從后面拉住手腕,只能頓下腳步。 “你去哪?” “席越,”喬微喚他一聲,抽回手腕,“你回去吧?!?/br> “你要去哪里,至少得跟我說清楚???”席越急了,“你這樣,我怎么能放心讓你從這兒走出去?就只是因為要拆上林路的事嗎?” 聽聞這一句,喬微終于回頭看他。 頓了頓,她放下箱子,抬手將頸上的細銀鏈解下來,遞還到他手中。 “麻煩了這么久,多謝你的照顧?!?/br> 喬微的視線移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傭人們都站在門口探頭往外看,她垂下眼眸。 “以后就不用再管我了?!?/br> 這項鏈是席越在喬微十八歲時候送給她的成年禮物。這么多年,她也只收了這一份。 而現在,她還給他了。 席越很了解她,喬微天性里便帶著一股執拗,但凡她下定決心的事,便再沒有人能讓她做出改變。 他打心底清楚,喬微不喜歡這里,可是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他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她的聲音是這樣冷漠決絕,仿佛下一刻就要和席家、和他都斬斷牽連。 “微微……”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滯塞起來,難受得要命。 他扶著喬微的肩膀,將她轉過身來,盡力放緩聲音,“你聽我說,你外公那邊我會想辦法的,你別這樣,好嗎?” “我知道你不想進公司,可你給我一點時間……”他疲憊地閉了閉眼睛,“給我一點時間,到那個時候,我不會再讓任何人逼著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你想回去拉琴就回去拉琴,沒有人可以攔住你——” 喬微卻緩緩搖了搖頭。 “你回去吧?!彼哪抗饴湓诰筒贿h處的席叔叔和林可渝身上,把席越的手一點一點拉下來,輕聲道,“謝謝你了,席越?!?/br> 這聲音很輕,似是宣告,又似是道別。 像是輕飄飄把人赤裸的心剖成幾塊,鈍刀子一點一點凌遲,叫人幾乎無法喘息。 席越握緊了那根細銀鏈,半晌沒有回過神。 老譚小跑著追上來,“小姐要去哪?我送——” “不必送她!”喬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就讓她自己走,沒了錢,我就要看看她的骨氣能撐多久!” 從宅子到山下還有好長一段路,喬微又拿著東西,她那樣纖細孱弱,都不知道該怎么走到公交車站。 可是雇主既是發了話,又有誰敢多動?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喬微拎著箱子,瘦削挺拔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大門外。 喬微走出好長一段,才猛地想起來,她的小提琴還放在譚叔的后備箱里。 喬母手上那把,就算是做夢也知道,她現在是不可能會還給她了。 好不容易有把拉順手的琴,可這時又不能折返回去拿,喬微哭笑不得,只得拿出手機,準備給譚叔發短息,讓他過兩天悄悄再拿回來。 還沒打開通訊錄,喬微便聽身后傳來一聲喚。 “小姐?!?/br> 喬微驚喜地轉回身,“譚叔!” 果然,中年男人小跑著過來,手里拿著正是她的琴盒。 喬微把沉甸甸的提琴盒接過來,心下總算感覺到了一陣安定。 “我幫小姐拿到車站吧?!彼┥斫舆^喬微手里的重箱子。 喬微這次沒有推辭,又輕聲道了句謝。 男人嘆了一口氣,輕聲道,“雖然不知道夫人你們為什么吵架,可母女之間哪里有隔夜仇呢……” 譚叔大抵是擔心她錦衣玉食慣了,忽然出來,日子會不好過,想勸她回去認個錯,這事情也就揭過了。 喬微沒有解釋,抵達車站時,又接回了譚叔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認真道了句謝謝。 “哪有什么好謝的?!崩献T連擺手,“小姐這些年幫我的也不少了?!?/br> 喬微搖頭,低頭看了看表。 半山的公交車十五分鐘一趟,她干脆往長椅上坐下來休息,等車的當兒,忽地見一輛黑色超跑自山上沖下來。 山上本就風大,那車迅猛疾馳而過時帶起風刃,更是刺得人一陣顫。 喬微閉眼縮了縮,卻見那跑車開出一段,又緩緩倒了回來,最后定在她跟前。 車窗下沉,露出霍崤之張揚的眉眼,帶著幾分頑劣的痞氣。 “去哪兒?上車?”他問完,又懶洋洋挑了挑下巴,“免費司機?!?/br> 喬微倒也不猶豫,當下起身,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