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沈約的病將好未好的樣子,沈大人病怏怏,躺在床上,說話細聲細氣,“請楊大人慎言?!?/br> “哼”,楊寶兒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在笑沈約,他給沈約倒了一杯茶水,說:“張大人這進了牢里,出不來啦?!?/br> 沈約說話細聲細氣,“誰知道呢,興許吧......” 張延齡確實出不來了,他被壓進大獄,一個月不到,被活活餓死了。 南京的詔獄里又死了一個人,嘉靖十六年的臘月,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要過去了。 大雪蔓延南京城的時候,有人靜悄悄有起了一棟樓,一棟青樓,名字叫“西江月”。 達官貴人們不稀得在冬日里出門,條件好的養了家伎,稍微次點的也有一兩房小妾,是以這青樓以短短四個月時間佇立在中華門大街上的時候,竟然無人知曉。 青樓的當家門面叫執蕭,宋執蕭,她是個很年輕的女人,究竟有多年輕,你只要見她一眼,便覺得她是個小姑娘,但她眼角的紋路又說明她是個中年女人,她絕不年輕了。 ‘西江月’靜悄悄開了門,關顧的華貴們不多,但并不是沒有,此刻進門的就有一個,慶王朱巽。 慶王當然不會說自己是慶王,他一不會說自己姓朱,二不會說自己叫朱巽。慶王抑郁得很,他白生生賠了個王妃,沒人告訴他原因,他去找他的小舅子,祁玉早就被罷官了。 祁玉據說是行為不檢,被都察院罷官,跑到云南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做生意去了,慶王不知道云南那地方有甚么生意好做,他只知道那地方除了生瘴氣不說,還不平靜,朱紈正領著人攻打當地蠻夷呢。 再回到鐘水齋身上,鐘水齋好像甚么事都沒有,但又好像出事了,因為他不管事了?,F在南都都察院的大小事情他都不參與,底下官員基本找不到鐘水齋這個人,甚至有人說,鐘水齋病逝了。 慶王知道鐘水齋沒死,這不,他也在西江月的閣樓上坐著喝酒呢。 “鐘大人,好久不見?!?/br> 慶王秉持著皇家貴胄朱氏宗親的身份,又困于他從小被教導的禮儀風范,兼之慶王本人與生俱來的良好修養,于是在他的王妃自盡之后,他明知與這位右都御史脫不開關系的情況下,還在彬彬有禮?!扮姶笕?,你好呀?!?/br> 慶王的溫言軟語聽在鐘水齋耳中就不是個滋味了,他心道,“好個屁!你家小舅子害人不淺,還有祁氏那市井女人,他們累的老子性命難保,老子還能活幾天都不知道,你還好意思來問好?” 鐘水齋對慶王一腔怨言,慶王又好像蒙在鼓里,他說:“鐘大人怎的不入曹,貴曹事忙,怎就鐘大人一人得閑?” 鐘水齋拿桌上一個銀質的小勺挖了挖耳朵,也不知有沒有挖出來耳屎,總之慶王見他彈了彈,那模樣說多不雅就有多不雅。 “咳”,慶王見對方無意與自己交談,便轉身要走。 “慶王且慢”,鐘水齋指著桌邊,“慶王爺來喝酒,那就一道吧?!?/br> 鐘水齋不是個好色的人,他也沒找甚么姑娘,只是屋里有個琴師,還是個男的,慶王轉頭坐下了,鐘水齋要替對方拉椅子,老鴇子宋執蕭不知從哪里走出來,她揮揮手,叫琴師出去了。 宋執蕭的手是精心保養過的,她的衣袖一拂過慶王面前,慶王就嗅到了一股遮不住的龍涎香味,這是貴重的香料,不知道這煙花女子如何如此奢靡,又是從何處購得? “鐘大人......” “慶王爺......” 兩人竟是一齊開口,慶王笑一笑,“鐘大人請說?!?/br> “王爺先說?!?/br> 慶王見鐘水齋與他客氣,便開口道:“賤內過去與鐘大人府上的太太交好,過去也時常在一道摸牌談天,如今賤內去了,不知夫人們是否知道賤內去了的內情,若是......” 慶王話還沒說完,鐘水齋就打斷了他,“王爺為何不去問問祁大人,王爺的小舅子?” “祁玉?” 鐘水齋脧了宋執蕭一眼,女人識趣,自己退出去了,出去的時候,還關好了房門。 屋內的人說了很久,聲音絮絮,并不大聲,也不激烈,只是慶王出來的時候,面色青白,好像南京城外那未化的寒冰,你若是去摸一下,興許能把你的手指劃出血來。 慶王失了魂般往外走,宋執蕭追出來,“王爺留步?!?/br> 女人拿著慶王落下的大氅,她碎步跑過來,替慶王披上大氅,輕聲道:“王爺節哀?!?/br> 慶王脧這個女人的眉眼,她明明還年輕著,怎么眼角都有了細紋。 慶王手指動了動,那女人捧了慶王的手,“王爺心里疼吧,賤妾都懂,王爺心里疼,賤妾也心里疼?!?/br> 雪落得更大了,慶王那一晚睡在了西江月。 第70章 春江水暖 時間悄然到了嘉靖十七年, 這一年沈約已經三十一歲了。 三月二十三, 沈約三十一歲的生辰。楊寶兒早早就去福林樓定了一桌宴席, 說是要替沈約賀壽。傅默寧也是積極, 她替沈約做了一雙鞋, 她的手工實在不值得稱道,但心意無價,并且鞋底子和鞋面都是她尋了繡房的繡娘做的, 她只是在靴子上繡了一簇蘭草。 傅默寧將白底黑面的靴子捧出去, “沈大人, 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傅默寧如今不和戚英姿當年一般裝束了, 她換了襖裙,頭發也梳了起來,前頭用珍珠小簪壓了鬢角, 所以看起來也與當年的戚英姿也不那么相同了。 沈約與楊寶兒并著傅默寧一道去了福林樓, 白案點心上過一輪, 還是沒見冬生、春生與崔蓬身影, 小二哥來問了幾回,廚房菜都準備好了,是否上菜, 楊寶兒知道沈約心意, 一直說:“再等等?!?/br> 冬日的雪都化了,梨花滿枝,杏花滿枝, 過上三五日,桃花也該滿枝了。 漕河北段冰封的這些日子里頭,張延齡張大人餓死在南京獄中,南京一片康泰,北京城內嘉靖皇帝的寢宮也修好了,從失火到新的宮殿竣工,只用時四個月。 崔蓬并沒有去哪里,她帶著冬生和春生給沈約刻了本《營造法式》,她曾經在崔家的庫房里見過一集南宋刻本,去年匆匆忙忙,等今年她想起來沈約生辰的時候,才慌忙尋人去刻。 崔蓬寫信給崔禮,崔禮回信,并且在信中嘲笑了她,但還是給她把那套南宋刻本拿了出來,崔蓬覺得不好意思,便用銀制,將銀子熬化成漿,再請工匠刻了一遍。 崔蓬急忙忙往福林樓趕的時候,小二哥正上了第八道熱菜,‘破鏡重圓’。 所謂破鏡重圓,是用白豆腐和鴨蛋黃制成的一道菜,白豆腐做底,上頭擺著很多對切半的鴨蛋黃,只要吃菜的人將下頭的白豆腐舀上一勺,上頭所有的鴨蛋黃都會自動合攏,上頭整整有十六瓣鴨蛋黃。沈約才舀了一勺碎豆腐,蛋黃們都自動合攏了,并成了八個圓整的圓月亮。 “沈約,我......”崔蓬推門進來,帶著一身的濕氣,江南煙濕雨濕,加上寧波臨海,水汽霧氣還有絲絲雨氣混在一起,崔蓬的鬢角結了水珠子,隨時要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