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世間上的事,無巧不成書,就在唐縱離開寧波的第二天,貝兆楹的回馬槍就殺到了。 漕河有些地段已經冰封,唐縱回京走陸路,沈約與楊寶兒還在商討鐘水齋的案情,就在這樣一個青天白日的午后,過去的寧波衛參將貝兆楹就這么殺回來了。 若是問大明朝廷的頂級文人,何為海盜,他們會說,“倭寇帶有一定的侵略實質”。 可貝兆楹下海做了海盜,這當如何解釋?貝兆楹一沒有‘走私射利’之心,他也沒有‘入番國為jian’的打算,貝兆楹甚至不如馬世遠邪惡,與日本人通商販賣大明朝的軍事信息。 這些貝兆楹都沒有,他似乎只是被逼得在大明朝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帶著他上千名的兄弟們去海上當了海盜。 當貝兆楹的士兵們脫下大明的軍服,他們卸下鎧甲紅纓,他們似流寇一般洗劫了寧波府,這個時候,過去護衛大明海域安全的戰士們搖身變成了盜賊,他們沒有了忠誠和信仰,他們只是需要食物和金錢活下去。 貝兆楹殺了馬世遠,或許他覺得自己反正也劫數難逃,于是開始造反作亂。 追溯回過去的朝代,農民起義不少,但大明朝的農民隨著倭寇作亂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它不符合民族的根本利益,亦不順從國家利益。 當貝兆楹放火燒了寧波府衙官署的時候,崔蓬打算出門,沈約攔住她。沈大人搖頭,他說:“你又無一兵一卒,這時候出去逞英雄,實屬不智?!?/br> 第66章 指天權杖 嘉靖皇帝是個盡全力維護君權的皇帝, 他和他的堂兄正德皇帝一樣, 他們用不同的方式維護自己的君權, 使之不被分割。 但在南宋時期的時候, 君權與相權衍生出來一套對抗的學說, 所謂新儒家學說,即官員們希望皇帝不偏不倚、以一切公正的手段對事物進行仲裁。臣子們要求皇帝沒有七情六欲,不參雜任何私人感情, 若皇帝有所偏頗, 那么臣子們就用“垂拱而天下治”的治國之說去引導皇帝, 必要時,還會責難皇帝。 嘉靖帝也被這種理論所約束, 有些大臣們用自己的力量來使皇帝屈服,使皇權對某些擁有雄厚力量的臣子們屈服。 當唐縱簡單匯報南直隸的一切信息的時候,嘉靖帝有些生氣了。唐縱并沒有多說甚么, 但嘉靖皇帝覺得很不舒服, 慶王妃死于慶王府, 慶王是他同根同宗的兄弟, 大家都是姓朱的,嘉靖皇帝最開始只想用一點甚么合理又不傷根本的方法去懲戒慶王。 原先只需要告誡敲打的小事,在慶王妃祁氏自盡之后, 嘉靖帝又受到了非議和責難。有御史說他數典忘祖, 有人說他沒有兄弟手足之關愛,人人一辭。 宗室從來就不與平民等量,若等到嘉靖帝真的不管不問隨貴胄們為所欲為的時候, 那馬上又會有人跳出來,說皇帝是非不分,維護宗室貴族利益,打壓低等武將和平民百姓。 眾口悠悠,堵是堵不住的,所幸嘉靖帝也不想去堵。慶王妃死了,慶王連續上折子,問自己兒子承襲的問題,嘉靖帝見了唐縱,問:“馬世遠是怎么回事?” 嘉靖帝實在沒想通,馬世遠去逮捕叛將貝兆楹,怎么會成了馬世遠被殺,他疑心唐縱參與其中,另一面又覺得唐縱完全沒有必要針對馬世遠,因馬家根基淺薄,唐縱實在不需要和他做對。 中軍大都督唐縱站在嘉靖皇帝的偏殿里,皇帝在服藥,他一直堅持吃天師邵元節煉制的藥,盡管唐縱覺得這些藥吃了一點好處都沒有。但嘉靖皇帝堅信這些藥丸吃了有助于他生子,他子嗣不多,將來還是有立嗣的危險。 嘉靖皇帝當然不想似他的堂哥正德皇帝一樣,死后無子,于是皇位偏移。正德皇帝的皇位偏到朱姓宗室身上的時候,一直住在湖廣安陸州的朱厚熜成了天選之子,人當了皇帝之后就再難以掌控,不管是誰。哪位帝王對于帝位的維護,對于權利的留戀,都實在令人難以割舍。 并且興王一脈都很短命,例如嘉靖帝的哥哥根本沒有活到成年,而他的父親也死得很早,所以嘉靖皇帝異常癡迷于養生,他企圖依靠吃藥來壯實自己的身體。而另一方面,嘉靖皇帝自己出生的時候,天上布滿祥云,黃河水清五日,這種種不平凡的標識都意味著他是天選之子。 唐縱當然不會相信這些坊間傳頌的極盡夸張之能事的描繪與說法,甚么生而不凡,當人站在權利的最高位上,下頭的人都會夸贊你不平凡,恨不能說你功績蓋過秦皇漢武,朱家基業永世傳承、千秋萬代。 包括唐縱自己,他出生的時候,還有人說唐家屋頂冒紅光呢。 “馬大人和貝參將有些齟齬,馬大人逮捕貝參將的時候,貝參將反抗激烈,反而誤殺了馬大人?!?/br> 寥寥數句,唐縱懶得去講馬世遠和貝兆楹之間的狗咬狗,這些話他懶得說,反正皇帝也不是真的關心馬世遠,充其量就只是康嬪想知道她哥哥是怎么死的。 唐縱離開嘉靖帝的偏殿,瞧見一個穿紅裙的女子走過,冬日的天氣,那女子穿著長長的拖地的紅裙,她披著猩紅色厚絲絨的斗篷,緩緩往嘉靖帝所在的偏殿里而去。 唐縱看著她,那女子也回頭看了唐大都督一眼,眼神疏忽怠慢,好像她并不知道唐縱是誰,也不知道她面前這人是出自陜西榆林的正一品中軍大都督。 引路的小黃門低聲告知唐縱,“大都督,那是恭奉夫人,白娘娘?!?/br> “哼,妖姬?!?/br> 不知怎么的,唐縱看見白湘靈的感覺非常不好,這種不舒暢和沈約對白湘靈的感覺如出一轍。沈約當年看見白湘靈的感覺也是復雜,一方面他覺得白湘靈貌美太過,不該出現在市井鄉野之中。另一方面,沈約怕白湘靈這種美人進了宮廷,禍害更大。 唐縱今日見了白湘靈,感覺亦是不好,這種女人,最應該劃花她的臉,她也就安分了。 唐縱以一種摧毀式的力量和思維去蠻橫霸道,但事實上他和白湘靈只是第一次見面,而白湘靈也不認得他。白湘靈去了嘉靖皇帝的偏殿,原因是嘉靖帝剛剛服用了不死藥,實際上就是一種道教的壯.陽.藥,皇帝需要紓解,白湘靈也只是奉命進殿而已。 馬世遠死了,馬鳴衡在錦衣衛獨木難支,南鎮撫司的鎮撫使范游來去無蹤,北鎮撫司的鎮撫使陸燃更是難以掌控,錦衣衛森嚴的等級制度此刻好像成了一個阻礙,馬鳴衡被隔層架空了。 事實上,在錦衣衛都指揮使下面還應該有個錦衣衛指揮同知,但目前這個位置是沒人的,在張千山任職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同知這個位置就是空置的。興許是都指揮使張千山覺得同知一職可有可無,又或者是指揮使大人害怕同知權力過大,所以他空置了這個位置,以保全自己的權利。 唐縱也很贊同張千山的做法,一切威脅自己權利的人,都不應當提拔,更不應該培植。 但這套理論至于馬鳴衡身上就說不通了,馬世遠身死,馬鳴衡被架空,馬指揮使有些后悔,他不應該學習張千山對錦衣衛的管理模式,他更應該傾力培養自己的嫡系,與自己同氣連枝的嫡系,然后利用嫡系勢力再去跟南北鎮撫使分庭抗禮。 可惜晚了,馬鳴衡已經被架空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估計還比不上錦衣衛的一個百戶知道得快,所謂層層相隔,等大小消息傳到他這里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馬鳴衡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他和張千山是不一樣的,雖說他們都是依靠裙帶關系上位,但張千山的meimei是皇后娘娘,下頭人對張指揮使的尊敬程度與對他馬鳴衡是不一樣的。因為他馬家的娘娘,說到底只是個普通娘娘,嘉靖皇帝人數眾多的后宮中的一個嬪而已。 想到百戶,馬鳴衡今日就見了百戶長費庭蘭,他想著去塑造自己親民的形象,結果費庭蘭一瞧見他,扭頭就走了。 馬指揮使忘記了,就在幾個月之前,他還和費百戶有過一次小小的不愉快。馬鳴衡有些失望,他這錦衣衛指揮使的權杖,快握不住了。 寧波衛出現第二個叛將,這個叛將不再和大明朝講感情,貝兆楹徹底失望之后,他去海上當海盜了。 沈約給兵部寫信說明了寧波衛的情況,原先的參將貝兆楹帶走了寧波衛的一千多士兵,他們將衛所洗劫一空,糧食和錢,還有部分船只,貝兆楹領著將近一千三百人的士兵躲到海上去了。 崔蓬考慮過貝兆楹想做什么,但她沒想到貝兆楹真的能狠下心去當海盜,她記得貝兆楹雖然好大喜功,有些不務正業,但她不知道貝兆楹被逼到一定份上,真敢率兵造反。 沈約的信送出去之后,崔蓬說:“我打算去和貝兆楹談一談?!?/br> 沈約沒有說不行,也沒有說行,貝兆楹和她本身就是老熟人,他們起碼在寧波衛一起戰斗了快十年,說他們之間有沒有一點同袍之義,恐怕是有的。 但沈約也猶豫,貝兆楹即使同意投降,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條。想必貝兆楹心里也清楚,這么一來,似乎就沒有甚么談話的必要了。 崔蓬說:“他們一千多人,難以為繼,搶的東西吃不了多久,就上次他們搶的糧食,能吃多久?尤其是在海上,海上要水,要糧,這么多人,不可能單純靠搶就能活下去的?!?/br> 沈約也覺得貝兆楹的海盜隊伍不成體系,起碼他們還沒養成倭寇一般的窮兇極惡,首先他們沒有戰船,也沒有軍備,只是一千多人蝸居在十幾艘戰船里,生活都沒有著落。 沈約說:“我陪你一起去,可以談,貝參將下頭嘩變的士兵暫時可以不追究,但他本人......” 崔蓬心道,這就有點意思了,你這一出能把貝兆楹直接折騰成光桿司令,等貝兆楹手底下那一千多人都沒有了,那朝廷和貝兆楹還有甚么談判的必要,派人來直接斬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