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其實張簡之想得不錯,但他想得也不全對,正是因為南都六部覺得他們一行棘手,都不愿意沾惹,才千挑萬選弄出了這么個班子,孰不知這個班子太不團結,導致雙方隊伍初見第一面的時候就險些要出差錯。 “三位大人,刑部已經備好了案卷,有請三位大人過去核查?!?/br> “三位大人,不妨先去歇歇腳,都察院已經備好......” 祁玉與刑部那位同僚一齊出聲,兩人事先又沒商量好,于是上來就各說各話。祁玉瞟了刑部這位一眼,有些眼熟,偏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三法司就這么大,三法司里的官員也就這么多,祁玉覺得刑部這位眼熟也是正常的,他想了想,沒想起來很快就拋諸腦后。但王衡記得祁玉,他可不會忘記祁玉。六年前,鎮國公霍韜找到南京城來,正是王衡代表南京刑部出面找都察院要人,祁玉出來與之舌戰了一番,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王衡還沒將此事摸個清楚,都察院就先下手為強,把嫌疑人戚英姿弄失蹤了,這里面若說沒有祁玉和他背后靠山搗鬼,王衡是不信的。 王衡此人,年輕的時候受過霍家的資助,是以說他是霍家的門徒也不為過,霍韜在南京城吃了癟,一走多年,竟是再也沒踏足過南都半步了。 王衡還念著六年前的那單舊案,他想再升一步,就離不開霍家的扶持,或者更準確的說,離不開霍家的金錢支持。 祁玉想將人接引到都察院去,王衡本想引人去刑部,后頭突然轉了念頭,他想:豈不是正好,五品游擊將軍戚英姿那單案子還壓在都察院呢,這回借助三尊大佛的手,將祁玉這顆老鼠屎給弄走。 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沈約一行剛到都察院,祁玉還沒開始展現他待人接物的風度,就被王衡堵了嘴巴,“聽聞都察院人事繁忙,今日來到貴寶地,也不見貴曹同仁多事煩憂啊?!?/br> 沈約與提刑按察司的方孝安對視了一眼,兩人皆心道,這兩曹斗得厲害,才第一天就這樣搶著給對方下眼藥。 都察院里案卷繁多,并非一時半刻間可以看完,待到酉時,祁玉要安排巡視組吃飯,此時王衡又來一句:“貴曹的飯恐怕不好吃,吃多了會死人?!?/br> 這話就嚴重了,祁玉頂著鐘水齋給的壓力,不敢高聲喧嘩,也不敢直接轟回去,便給了個勉強的笑臉,“不知王大人此話何意?” 人都在這里,機會也就在這里,王衡果斷來了一句:“你都察院里曾關押了兩個犯人,聽說在同一天晚上,一個上吊身亡,另一個越獄失蹤,本官還聽說事情的起源都因為你們給犯人送了飯?!?/br> 王衡道:“諸位大人哪里敢吃你家的飯?吃了莫不怕要變成蝴蝶飛走啦?” “咳”,祁玉本想說,胡言亂語,簡直胡言亂語!但諸位同僚都看著,他只得又賠了一副笑臉,“王大人說笑了,說笑了?!?/br> 待用過餐之后,祁玉安排幾位大人下榻休息,沈約與方孝安的屋子隔得近,刑部左侍郎張簡之住在樓上,方孝安道:“沈大人可知道今日他們所說之事為何事?” 第34章 春風難覓 沈約當然知道王衡嘴巴里的事是何事, 嘉靖十年, 五品游擊將軍戚英姿在都察院越獄出逃一案。 方孝安是提刑按察司新晉的官, 他來到提刑按察司不足兩年, 自然是不知道六年前的舊案。方孝安問了, 沈約答道:“六年前,寧波衛有位游擊將軍涉嫌和日本人通貢,又收受賄賂, 給日本人在寧波府的優惠, 和一些優先放行的便利?!?/br> 方孝安說:“我看王大人對案子有些疑義?!?/br> 沈約低頭, 倒了些銅壺里的水進盆里,又絞帕子凈手, “當年這單案子結束得很匆忙,刑部被隔離在外頭,都察院自己做了主, 后頭鬧到北京城去, 內閣下了朱批, 算是消停了?!?/br> “朝廷官員涉案, 本就該三司會審,連同通政司。這位游擊將軍既然是五品官職,那就還應該通知兵部派人來聽審, 怎么會由都察院一家說了算?” 方孝安還是個愣頭青, 沈約看自己的手,擦得干凈了,他笑了笑, “那時候東南沿海天天被海盜搶劫,皇上心里不痛快,出了這樣的事情,皇上心里煩,內閣便殺一儆百,權當警醒世人之用?!?/br> “那都察院也不該自己結案,連個聽審過程都沒有,如何堵住世人的悠悠眾口?!狈叫材昙o輕,身上猶然還帶著一些血性,或者是為了大明朝司法公正公平的理想與追求?!吧虼笕?,我認為此案應該重審,咱們叫都察院調出案卷來,重新審理?!?/br> 從年齡上說,沈約略長方孝安幾歲,從職位上說,在提刑按察司任按察使的方孝安與他是平級,又因為提刑按察使的職位特殊,他們與皇帝走得近,與司法中心都察院走得近,再加上北京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方孝安的親舅舅,這方孝安就變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人。 起碼從明面上看,沈約的官階是最低的,方孝安站起來,“既然不合規矩,那我們就要查,我會請示張大人,請他主持這次的三司會審?!?/br> 崔家的船從寧波進杭州,再轉入京杭大運河,快到北京的時候,崔蓬問崔禮,“父親當時準備和誰密議遼東之事?” 崔禮瞟她一眼,“錦衣衛指揮使,張千山?!?/br> 前錦衣衛都指揮使,張千山,嘉靖帝第二位皇后的兄長,現如今張皇后換成了方皇后,自然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也換了人。 張千山被貶了,他從錦衣衛一把手的位置挪了窩,調去京營,當個金吾將軍,散官,無實職。 張將軍在霍鎮國公家的后院里坐著,鎮國公招來幾個標致的丫鬟,張千山興致寥寥,酒也不愛喝,只拿了一盤瓜子嗑得有味?!拔乙纯兹?,這孔雀愛吃瓜子皮嗎?” 霍韜脧他,“我家的孔雀不吃瓜子皮?!?/br> “哧哧”,張千山自顧自笑起來,“對對,我忘了,國公爺家大業大,家里養的孔雀都比散養的嬌貴些?!?/br> “張將軍還在別處見過孔雀?” “見過?!睆埱铰N著一條腿,將瓜子皮往孔雀身前喂,“怎么沒見過,楊大人住在云南,他們那里孔雀就多?!?/br> “楊慎?”霍韜看張千山,“怎么突然提起楊大人來了?” 他們口中的楊慎是楊廷和的兒子,原先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后頭楊廷和被陳九疇連累,嘉靖六年的時候,朝廷查出吐蕃藩王滿速兒還活著,而在嘉靖二年,陳九疇就謊報滿速兒已死的軍情。陳九疇是楊廷和的人,是楊廷和插在西北的延綏總兵官。 陳九疇手握重兵,又地處陜西延綏軍事重鎮,他謊報軍情,嘉靖帝大怒之后,進而開始懷疑西北沿線所有官兵串成一線,聯合起來騙他。 事情的最后,嘉靖帝將四十多名高級將領免職,還伴隨一些低級官員的殞命。當然,陳九疇事件的發酵也摻入了張璁對楊廷和舊部和殘余勢力的清洗活動。 總之,到了嘉靖七年,楊廷和被判了死罪,他的兒子楊慎,也就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被貶謫去云南的一個衛所。 “楊大人還好嗎?” “有什么好不好,活著唄,在云南,一輩子也出不了云南,得老死在那里?!睆埱胶苡行└懈?,他覺得兔死狗烹,他和楊慎有同病相憐的意味。楊慎是從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被貶謫,他也是;楊慎是因為父親楊廷和失勢被貶,他是因為meimei被廢遭殃,總的來說,都是一回事。 “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坐不坐得穩和你的能力一點關系都沒有,全看皇帝老子的心情?!睆埱酵鲁龉献託?,拍了拍手。 霍國公爺心道,話是這么說,但也不盡然。 國公爺招呼人上茶,見張千山確實抑郁,才說一句:“你的手段也太軟了些,你要是當初下狠手,廢了馬鳴衡,也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br> 張千山似聽了甚么笑話,猛地坐直了,他瞪霍韜,“國公爺好大一記馬后炮,見我失勢了,國公爺現在才肯跟我說句實話。不說現在,就論當初,你說叫我把馬鳴衡怎么辦,康嬪不說多受寵,她就這么穩穩當當在后宮看著,我能把馬鳴衡怎么辦?” 霍韜心道,怎么辦?殺了涼拌。 丫鬟上了茶,霍韜揮手叫她下去,張千山掀開茶蓋子,說:“國公爺以為我不想做了馬鳴衡,我怎么做,哪來的機會?眼看馬鳴衡百戶變千戶,千戶升任鎮撫使,國公爺以為我不急?我也急啊,你叫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