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寧波???”霍韜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那處生的很?!?/br> 霍韜要見沈約,他有幾句話單獨提點沈約,這寧波一行決計少不了,但他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正巧如今寧波出了個新魁首,倒是省了他的事兒。 “國公爺放心,咱們方家雖然不堪用,論起產業不及國公爺家萬一,但寧波府里咱們也是有鋪面的,若國公爺想去瞧瞧,那小的這就去回稟老爺?!?/br> 方成往前院去了,霍韜瞧他背影,忽的一笑。此刻四下無人,霍韜躺在搖椅上聽風,他閉著眼睛,卻聽一個老媽子說:“小姐這樣不對,手勢松垮,重新來過?!?/br> 霍韜睜開眼睛,竹林深處有人,一女子肩上墊著書本在竹林里頭學步,書本并非薄薄的冊子,而是厚重的叢書,那女子背對著她,肩上有書,兩只手上也各托著兩套書,女子背影算穩,看來也是精心訓練過不少時日了。 霍韜扭開頭,心中哂笑,好一個方家,原來存的是這種心思。 方成去了前院,留下霍韜一人,正巧方家的姑娘跟著老媽子在竹林學步,這種巧合霍韜一般不會解讀為意外,或者是方家姑娘當后院沒人,弄岔了。 正確一點的解釋應該是,方家的姑娘就是走給霍國公爺看的,為了避嫌,還特意帶著隨身的老媽子,但老媽子只有一個,也說明方家不想知道此事的人太多。 禮儀,訓練,儀態,方家的姑娘走這一步,又專程走給霍韜看,豈非就是希望往宮里走?;繇w重新閉上眼睛,心道:當家的不來說,讓個姑娘來露臉,也是有意思。 不過許是顧及自家姑娘的顏面,從霍韜聽見聲音,到瞧見她的步伐,這位方家姑娘始終都沒有露臉,她從始至終,都是背對著霍韜的。 方成得了方老爺的口令,立即回來稟報霍國公爺,說可以成行,當時當刻,霍韜就站起來了,說:“這就走吧?!?/br> “國公爺現在就要動身,小的還沒安排......” “不必安排甚么,這就走吧?!被繇w似沒見過方家姑娘練習儀態,更似甚么都沒見過一樣,起身就要走。 方成隨了霍韜去碼頭,方家自家有船,船上水果點心一有盡有,方家老爺一送走霍韜,就同自家太太道:“壞事了,國公爺不喜歡?!?/br> 霍韜當然不喜歡,他比較喜歡直來直往。若是方家的老爺直接告訴他,他有個女兒,很想進宮,那霍韜興許會拉拔一把,這么暗戳戳蒙著一層蒙不住臉的面紗,霍韜只覺得此事休提。 自南京乘船去寧波,如今五月初夏,水勢正好,風向得宜,這么一兩日間也就到了?;繇w再沒提過何時回南京的事宜,方成心里著急,反倒說了一次,說方老爺還指著霍國公爺回方家再住兩日呢。 沈約這些日子都和馬世遠走得近,戚英姿也聽來閑言碎語,說沈約與那位馬大人是一丘之貉,不值得將軍對他上心。 戚英姿不是個隨風倒的人,人家說甚么難聽的好聽的,她都不是那么在意。她目前唯一只在意一點,托沈約打聽的事兒,怎么還沒有消息。 馬世遠與貝兆楹近日混得很好,兼之他們帶沈約出去了幾回,又發現沈約不是個多嘴多舌之人,如此一來二去,兩人都愿意帶著沈約出門。有時候去煙波樓坐坐,有時候也假模假式地去巡邏衛所,沈約在他們二人身后跟著,好像被襯成了跟班。 一個陽光正好的上午,寧波衛所又來了一位官員,那人穿青袍,上頭有雉雞補服,那人拿出官憑,問:“請問這里的主事在否?” 趙全一見這人文縐縐的,便轉頭去喊劉若誠了,除了那個狗.腿子沈大人,這里就屬劉若誠最有文化,對于這種文官,找劉若誠比找戚將軍都管用。 楊寶兒拿出官憑,卻見趙全撒丫子就跑,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覺得好像也沒有失禮于人前,他在衛所前院站著,卻聽后院有人在唱歌。 “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边@是李重元的《憶王孫》,受了歌聲吸引,楊寶兒略微往后頭走了幾步,里頭唱:“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br> 楊寶兒在外頭站著,他初來乍到,一時間想起自己的爺爺,他爺爺在去年死了,再怎么富貴滔天,再怎么風光無限的一個人,說死就這么死了。 楊寶兒無端的有些傷感,他立在那處,又因外頭炎熱,有汗珠子落在眼睛上,他便拿袖子揩眼睛?!澳憧蘖??”清脆動人的女聲,楊寶兒移開袖子,入目便是一張絕美的側臉,那女子眉眼彎彎,眸中星光點點,“你為何要哭?” “我......”楊寶兒正要說明自己只是汗水落下,并非落淚,就見外頭風風火火又進來個女子,“湘靈,不要到處亂跑,外頭刀劍無眼,你要穿鞋?!焙筮M來的女人徒手抱起那美貌女子,她丟她在椅子上,“說過多少次了,出來外院行走,一定要穿鞋?!?/br> 楊寶兒瞧那穿雪青紗裙的美貌女子,她果真沒有穿鞋,一雙雪白的腳腕露在外頭,她動的時候有清脆鈴響,似乎身上掛了鈴鐺。 戚英姿將白湘靈抱到椅子上,這才轉身,看見楊寶兒,“你是?” 第15章 暗潮洶涌 “寧波府守備劉若誠拜見大人,下官來遲,有失遠迎!”劉若誠進來就彎腰行禮,戚英姿在旁邊站著,劉若誠后頭是一路小跑回來的趙全,趙全同戚英姿使眼色,“京里來的,京里?!?/br> 戚英姿被貝兆楹鉗制之后,幾乎不知上頭動向,這刻楊寶兒都來到寧波了,她還不知發生何事。劉若誠道:“大人來得匆忙,咱們近日事忙,忙著練兵抗倭,正巧今日就抓到幾個日本人,正要向大人匯報此事?!?/br> “倭寇?”戚英姿不知劉若誠的玄虛,心道,哪里來的倭寇? 劉若誠說:“蒙大人庇佑,大人一來,今日咱們就捉了一隊日本商人,他們一行十人,就藏在咱們漁民的漁船里,今日大人一來,就展雄風,這些人就在外頭,大人要不要親自審問?” 其實楊寶兒初來乍到,他根本沒有怪罪衛所無人迎接的意思,只是他一來,劉若誠的高帽就一頂接著一頂拋過來。這腳步都沒停歇,倭寇都送到眼前來了,劉若誠在前面引路,“大人請?!比思医o了高帽子,又是抗倭大事,楊寶兒只得跟上。 戚英姿咧嘴,“搞什么?” 趙全呼一口氣,“沈大人靠不住。這位也是京城來的,咱們的劉守備說了,這回一定要把貝兆楹拉下馬?!?/br> “我不是說了,和沈大人無關。這個劉若誠,他......”戚英姿叉著腰,她與貝兆楹有些恩怨得失不假,遠的不說,活捉賴苞的事情也已經過去,怎么這回京城來了個官,貝兆楹又一聲都沒吭呢? 戚英姿覺得貝兆楹是在刁難她,就如同馬世遠和沈約來的那回一樣,姓貝的想讓她出丑。戚英姿睜著眼睛,她想,上回就出丑了,這回又出丑,她甚么時候才能不出丑。 戚將軍上回被貝兆楹陰了一把,這回卻是想錯了,楊寶兒原本就與沈約馬世遠不一樣,后者是以兵部的名義前來東南沿海督戰。而楊寶兒不同,他是以翰林院庶吉士觀政的名頭來的,翰林院與兵部,本就是兩回事。是以楊寶兒人都到了,貝兆楹還與馬世遠在一起逍遙,渾然不覺。 上回楊秀看的沒錯,貝兆楹身邊的桶子、簍子、瓶子、罐子,箱子全部都被搜出來了,里頭有一些銀錢,更多的是香料,主要是胡椒和蘇方。 香料是朝廷管制品,一般平民百姓無權享用,更不用說私下貿易。這伙日本人里的領頭是個中國人,說起官話來字正腔圓,楊寶兒穿著六品的官衣,他也認識。他說:“我們都是正經商人,官老爺明鑒?!?/br> 楊寶兒與沈約一樣,都是學術派,說起朝廷禁忌規矩來一套一套的,“朝廷已經建立了商人與日本團隊交易的貿易中心,并且我朝皇帝明令禁止日本家族無限制靠近我們的海岸。大明朝廷允許日本商隊十年來一次,若本官沒記錯的話,上一回的日本商隊是在嘉靖八年來過,那下一次貿易應該等到嘉靖十八年才對。閣下說是嗎?” 那領頭的不再言語,劉若誠在旁邊煽風點火,“大人,您說,倭寇私自上咱們海岸,又偷盜咱們的財物,該如何論罪?” 自嘉靖六年浙江的海防太監被撤銷之后,嘉靖帝也沒有派一個文官去接替這個職務,大學士夏言在嘉靖八年提出這個問題,關于派一個御史去沿海撲滅海盜,治理沿海海防的問題。但張璁反對這種干預,因為張璁本身就是浙江溫州府治下永嘉人,監察官們反復提出海防需要治理,張璁本人卻執意阻撓或者拖延關于一切防止海外貿易的禁令推行。 嘉靖十年,負責浙江巡防的御史兼巡撫被朝廷召回,如今還沒有人接受任命來接替這個職務,劉若誠這么一問,楊寶兒也有些遲疑。如今上官不在,此事該向誰請示匯報。 除開浙江海防的監察御史,另有一個負責巡防的太監,劉若誠想到了那個位高權重的太監,楊寶兒也想到了。 許是覺得太監不該在這么重要的位置上指揮號令,又或許覺得讀書人不應該與太監宦官們為伍,一想到浙江海防鎮守太監薛國義,楊寶兒的眉頭這么輕皺了一下。 關于這隊日本行商,衛所無權收押,楊寶兒說:“你們不要隨意走動,這些香料器皿暫且扣下,等本官請示上峰,再作打算?!?/br> 這一隊日本人被放走了,東西留下了,劉若誠見到這幾桶幾箱胡椒和蘇方,心道,馬大人那六百多兩銀子這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