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梵音谷雖然自成小世界,卻不能從山谷外進出,先別說找不到山路,就算被封鎖了真元的修士能夠靠rou身爬到峰頂,也只能看到山谷內外的彌天大霧,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進入梵音谷的途徑,是天空。 這注定掉入其中的修士永遠無法從梵音谷脫離。當然,考慮怎么逃跑這件事在這里也是件奢侈的煩惱,別說能不能在小世界活下來了,基本上從天空做自由落體運動摔下來后,性命就已經成了一件堪憂的事。 至今為止掉下來的三個人,兩個在墜地的時候就死了。 第三個剛被路日就撿到,就因為這看似和煦平靜、風輕云淡的梵音谷中充斥的殺孽——介于修道之人呼吸之間皆是靈氣,簡而言之就是有毒——而徹底瘋狂。 還沒和路日就說上一句話就選擇了自殺。 搞得當時難得救援成功的路日就還挺惆悵來著。 “我還以為我的帥氣足以讓人戰勝死之美的誘惑?!?/br> 系統:…… 槽點太多它不知道要怎么吐。 山谷之內,山嵐重疊,云霧裊裊。 路日就在某個草木茂盛的平地上停下腳步,凝神看著腳下的松軟泥土。 上面乍一眼看上去并沒有沒什么異常,但只要仔細去看,就才發現露出來的表層泥土顯得有些濕潤,更像是剛把壓在下面的更有水氣的那部分翻了出來,掩蓋住原本的土面。 【線索發現?!?/br> 路日就將手中的插進那塊泥土里,將表面的土壤挑開,果然看到在表土下面隱藏著一塊更加干燥的土壤,某些紅色的液體已經滲入其中,形成很深的顏色。 而空氣中有腥氣。 【這是血液?!柯啡站驼f,【主角就在這附近,他倒是挺聰明的,反應得很快?!?/br> 不過能夠察覺到有人靠近的直覺也很讓人佩服,不愧是主角。 路日就不覺得自己行動會如此明顯,他的走路無聲無息,仿佛踩在水面的落葉上步步而行,腳步聲很輕,只有擁有獸類般的敏銳,才能從風的走向里察覺到不對勁。 【楚奪青……感覺這個世界的主角會很有趣?!?/br> 修真界有三界,主角楚奪青就出身于修真界里的下界楚家。 楚家作為下界的修真世家,雖然不同于rou體凡胎、忍受百年生老病死的凡人,卻也不能吸風引露,安然享受修者之道,和每個修真界下界的家族一樣,它依附于中界的修真世家,忍受剝削控制,以求安寧。 楚家占有的靈脈,每十年滋長出幾枚少有的中級靈石,卻每次都會被中界取走,因此百年歲月浩然而過,家族卻終生不得寸進。 就是這樣一個簡直是給黑社會交保護費的苦逼家族,卻出了一個千年不遇的修真天才—— 那就是楚奪青。 在沒有靈氣和天材地寶滋長的情況下,他竟然三年筑基,七年就打得整個下界無敵手,可惜天驕出世,卻讓被壓迫已久、滋怨已久的楚家興起念頭,未經楚奪青的意見,就貿然對那個中界的家主發起了攻擊。 這種反抗最初確實有效果。 中界沒想到養了百年的狗居然敢咬自己一口,硬是被楚家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惜當時上界第一門派甘糸宗正好派了一個弟子下來慰問中界的情況,見中界居然被下界打成這樣,肆意嘲諷了一番,便一人一劍,將整個楚家殘殺殆盡。 唯一的例外,是主角楚奪青。 他親眼見到父母兄妹的死去,絕望之下,竟然靠著求死之志傷到了那個上界子弟,雖然不過是手背上極淺的劃痕,卻足以讓那個剛入甘糸宗不久,被中界吹捧得飄飄然的弟子驟然大怒。 他打斷了楚奪青的四肢,還違背修真界“非十惡不赦之人不得困進三千世界”的條令,將他扔進梵音谷中。 但要是那個剛進入甘糸宗,因為衣錦還鄉而心高氣傲的上界子弟再稍微了解一點情況,他就絕不敢把楚奪青扔到梵音谷里來。 畢竟,這里可是困著一個放眼整個修真界無人愿意討論的怪物。 路日就還不至于沒法發現一個受了重傷的人的粗重呼吸聲。 雖然楚奪青一心想要隱藏,他卻輕而易舉地就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常響動,跟著尋到藏在草叢里的身影。 【看上去真痛啊,】路日就說,【全都是血?!?/br> 他剛拉開草叢,就撞進一片深黑如墨的瀚海中。 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路日就。青年的衣衫殘破,滿身都是血,就這樣狼狽不堪的倒在泥土里,卻依舊意志不死,竟想要硬拼用殘余道法攻擊發現自己的修者。 要不是路日就反應及時,差點被他打中。 【嗯,草叢中的鬼魅?!?/br> 看了看主角的臉,路日就決定原諒他。 他依舊保持一臉的冷淡,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楚奪青,縱使被人出手攻擊,也不顯出惱怒的樣子,只是平淡詢問: “外面來的?” ——何其相似。 楚奪青緊緊咬著牙,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看著路日就身上的白衣,無法移開目光。 那一日的火海中,那個將他的人生和家族徹底毀盡的修士,就是穿著這樣一身白衣——甚至,就連款式似乎都和這個人極為相似。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來那夜以氣凌空,似天上仙人般的男人,就這樣頷首,凝視著站在地上仿佛螻蟻般的他們。 然后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東西一樣,男人歡悅地,笑吟吟地說道:“一群垃圾?!?/br> 楚奪青身上殘余不多的真氣瞬間洶涌起來,在斷裂的經脈里橫沖直撞,仿佛刀刃針刺般想要從他的經脈向外刺出,他瞬間被身體的劇烈疼痛席卷,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 那雙本就滿是血絲的眼睛驟然變得通紅,曾經被稱為“楚家麒麟子,天生好端貌”的俊美面容上,也飛起深黑的詭秘翳影,顯然下一刻就要被梵音谷的殺意感染,徹底墜入魔道。 路日就看著他,微微蹙眉。 楚奪青突然覺得周圍的靈氣驟然抽離而出,對于習慣從周身吸取天地靈氣的修士來說,一時間如同置身真空之中,先是毛骨悚然,而后又赤身般渾身發冷,竟讓他驟然驚醒過來,大汗淋漓地意識到自己差點還未復仇就已經失去神智。 他不得不謹慎地試圖搭話,一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鮮血跟著從傷口里崩裂,只能勉強說道:“恕晚輩無法行禮,前輩似乎知道這里的情況……?” 在掉進梵音谷前,楚奪青就已經對里面的情況有了準備。 小世界中隱藏著萬千變化,愛憎縱橫,一時不查就會墜入其中。當得知自己將被扔進梵音谷的時候,他便已決心堅守住本心,決不能失去道心,可沒想到竟會淪陷得如此之快。 但面前這人,竟似絲毫不受到小世界的影響? 【哦呀,前輩?!?/br> 大概是把他當作什么被困在這里的修真界老怪物了吧。 修士與凡人,便是他眼一睜一閉,你已一生一死一抔土。 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后,最直觀的就是駐顏有術,延年益壽,一旦進入筑基之境,容貌也就跟著恒久不變,除非道心中毀,至死都是少年貌。 不過楚奪青的恭敬還是讓路日就挺受用的。 要知道這可是一位走修真天才流的主角,身為楚家麒麟子,楚奪青曾是下界最有天賦的修道者,在家族遭遇滅門慘案前,他始終作為天之驕子被呵護長大,等到離開梵音谷,修為又迅速增長,一路奪天地至寶,不久后踏上上界,殺盡甘糸宗,劍心證道,羽化成仙。 現在這個階段,算是主角人生里最狼狽不堪的時候。 路日就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地打量著躺在地上的楚奪青。 雖然他衣衫殘破而來歷不明,但楚奪青抬眼看向他的面龐時,心里還是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雖然修行之人都能更易容貌,再加上易經伐髓,俊男美女甚多,但這人氣質神秘莫測,最難忘記的卻是那驚人的俊美,縱使以天地靈氣盡然匯之來形容也不為過。 只是對方雖然白衣飄飄,深黑色的眼睛里卻是寒氣森然,仿佛隱藏一方懸掛的血河。 “嗯?!甭啡站突卮?,“我已在這里許久?!?/br> 梵音谷的靈氣惡劣,就算對于不食五谷的修道者也并非是宜居之地,恐怕不出三日就會爆體而亡,楚奪青偷偷打量著他的樣子,猜測對方所說的“許久”到底是多少時日? 路日就卻像看破他的心思,目光下撇,聲音冷淡:“我等待百年時光,終于看到有人進入這苦情之地?!?/br> 雖然依舊毫無感情—— 但那并不是錯覺,面前人確實因為他的出現而感到欣悅。 楚奪青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路日就提劍而起,站在自己身前。 他心中驟然一冷,無數猜測頓時涌上心頭,這人如此期待有人能夠進梵音谷中,難道竟是依靠吸食修道者命血精魂而活? 心中不敢確認,楚奪青只能面色僵硬,勉強笑道:“前輩法力高深,晚輩自愧不如?!?/br> 路日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劍身在他的手里舞了一個漂亮的劍花,還沒等楚奪青反應過來,不過是瞬息間,那把劍已經由上至下刺穿他的腹下丹田,溫熱的鮮血從被刺入的劍刃上淌下來,黏膩guntang。 楚奪青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身體感覺到強烈的寒意,但比起丹田被人刺穿的震驚,他的心神卻被面前呈現出來的一切驟然奪取。 那是一片無邊的血海。 滔天的血河向著四面八方涌去,暗沉的天空上,血液倒掛,仿佛瀑布般直沖上天,四周盡是來歷不明的哀哭聲和慘叫,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自我都只剩下巨大的驚駭和滔天的殺意。 這個景象,竟然比他曾經見過的家族覆滅時的死還要可怕。 這到底是怎樣的…… 阿鼻地獄? 楚奪青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大石頭上,正呆呆地睜開眼睛,看著天空。但天空雖然廣淼龐大,他卻忍不住移動目光,看向旁邊那張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 太近了。 楚奪青竟然忍不住想。 分明是相識不久就能感覺到他毫無感情的人,在這樣靜靜注視一個人時,卻仿佛含著滿滿的柔和情誼,那雙黑色的眼眸雖是一片血海深河,卻能讓人溺死其中。 這人想必修的是無情之道,可看著他的面龐,楚奪青竟奇妙地覺得,倘若讓其修行魅道,想必多半將傾倒眾生,不論是怎樣強大的修者,都會為了他而神魂顛倒。 但他并非耽于美色之人,很快就發現有點不對。 自己的丹田不僅沒被刺穿,而且……身體能動。 身上的傷似乎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恢復了。 楚奪青蹭地一下坐起來,按壓自己不久前還被打斷的四肢,有些難以置信他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識去撫摸丹田,但讓他失望的是,丹田雖然完好無損,里面卻空蕩蕩一片。 路日就看了眼他的動作,平淡道:“苦情之地不可動真元?!?/br> 但……不可動真元,剛才那場錯覺又是何物? 直覺這人恐怕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楚奪青微微垂眼,心知對方既然愿意救自己,恐怕就不會沒有目的,試探著問道:“在下楚奪青,不知前輩的名字是?” 那雙深黑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楚奪青的心里微微一冷,心里想著是否自己說錯了什么話,卻見對方微微移開目光,聲音低沉:“路日就?!?/br> 許久沒有得到楚奪青的回應,他似乎怔了一下,重新移來視線,微微皺著眉頭,重復道:“路日就?!?/br> 楚奪青有點莫名其妙,但這時候有求于人,他只能勉強說道:“日就月將,前輩倒是有個很好的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