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對這如劍之人來說,榮華富貴與世人的愛慕憎恨來說,都同樣毫無價值,他若是被折斷,那就當真一去不回。 “那……”越珩終于放棄,“你可以等待下一次輪回?!?/br> 他漸漸在夢中夢到那些多余的事情,那些與他人生命脈相似,卻未曾發生過的事,一件件都分外清晰。 越珩漸漸明白,為何路日就一心想要脫離輪回,他們都置身于重復無止的天命中。 所以路日就只是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不說話。 似乎在患病后,他就常常笑,但那笑容總是單薄的,仿佛覆蓋著地面很淺一層的薄雪,越珩每次看他的笑容,都覺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刀淺淺地戳了一下,鈍痛。 路日就說:“殺了我吧,越珩?!?/br> 現在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愛他,每個人都愿意殺了他。 卻只有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愿舉起劍刃。 他說:“結束輪回?!?/br> 已經,足夠了。 因為他無法正常死去,死掉的話,他們就會回到輪回里,重新開始,路日就已經厭倦這種事了。 可我呢? 越珩想。 被留在這個輪回里的,我呢? 路日就看著越珩不再說話,就這么沉默不語地換上衣服,向門外走去,直到身影消失。 他只能懊喪地嘆氣。 【今天洗腦又失敗了?!?/br> 雖然他對待越珩的方式實在殘酷得有點無情,但路日就對待這小子并非毫無感情,或者說在他還在帝國時,他對待一切的感情皆是如此。 他會去搶奪只有一個手指長的面包,只為了填飽三天被吃過東西的肚子,因為被年紀長的孩子追擊,而把競爭對手的耳朵生生咬下來。 他也會慌不擇路地跑在廢棄骯臟的街道里,在擺脫追蹤后,卻把那塊面包讓給即將餓死的老人。 “你太溫柔了?!庇洃浝锏纳倌臧逯樃嬖V他。 好像靠著臉和手段在帝國里到處搞感情欺詐的家伙真的有多溫柔一樣。 【起碼……你不會真死?!肯到y只能安慰他。 路日就撇撇嘴,遺憾地想著這次回到帝國到底要怎么應付那些糟糕局面,在頭疼中陷入夢鄉。 然后他發現自己再也不用回到這個世界。 因為他死了。 * 在被劍體貫穿后,白衣上只留下很淺的血跡。 他的劍是被對方所教授,不論是拔劍還是刺入,都精準而冷靜,更不要說在疫情加重后,這人已經幾乎感覺不到正常人的身體應該有的痛覺。 在這滴水鐘漏的深夜里,整個宮殿里只剩下一片靜謐,除了他的呼吸外,什么都沒有,而他的腳步聲如同風貫穿整個長廊。 殺了我。 制止輪回。 出乎意料,不感到驚訝。 在這個世界里第一次看到那個人時,他就在心里知道,在輪回中,自己的劍其實已經刺穿過對方的胸膛。 那時候他說:“我其實真的恨你,越珩?!?/br> 但那表情卻像在說:不要害怕,劍要這樣拿。 在他獨自居住的那個村莊里,周圍只剩下鳥鳴聲,除此之外一片安靜。 不要這么完美,留下一些破綻。 愛是永恒的,而恨只是負擔。 在這個沒有光的時候,黑夜是最好的環境,你殺了他,于是這個世界會像過去一樣延續下去,但輪回再也不用重復了。 “終止吧?!?/br> 這一切也到盡頭了。 從長廊那邊溜過來的貓把自己的身體搭在他腳上,黑夜里發著光的眼睛,安安靜靜去看他的臉。 一顆溫熱的水珠打在它臉上,它抬起頭,好奇地往沒有水汽的空氣中四處張望,但是屋頂被厚厚覆蓋著,看上去雨水落不進來。 它不解地嗚咽,結果更多的水珠落了下來。它站起來,甩了甩身上的毛,飛快地遁隱到黑暗里,溜走了。 許多在輪回中早已遺忘掉的記憶,只有在黑夜的重重暗影中,才能再次浮現,除夢境以外,那些事情本不可能再次被他憶及,可偏偏這些猝不及防地撞上來的畫面鮮明得嚇人,一切清晰如昨,令他心中突然感覺分外不安。 但遺忘也是這么迅速。 ——怎么會變成這樣子呢? 不應該是這樣子。不應該。即使這樣想,也無法動搖心中根深蒂固的執念。 正因為黑暗中無人知曉發生什么,拼命剜除的記憶或許才更加忠誠于自我。 最可怕的不是痛苦,而是明明痛苦都已經過去了,卻依舊心甘情愿,執迷不悟,這才比較悲哀。 “師父……”沙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喚那人的名字,“日就日就日就……” ——騙子。 失去生命后,那人身體逐漸變得冰冷。他的容貌仿佛被瘟疫所封存,留下來的是宛如死亡本身一般,讓人脊背發冷的美。 他走出宮殿,讓人拿來火油和火把。 “澆油,放火?!?/br> “皇上!”禁衛迷茫無措,“這是您小時候居住的寢宮……” “放火?!?/br> 沒有任何遲疑的余地,既然皇帝的命令被說出,也就沒人敢再違抗他的意志,黑色的油層迅速潑灑在開滿長勢正好的西府海棠和白鵑梅的后花園,還有鋪著無數昂貴綢緞的寢宮。 越珩站在那里,睜開眼睛,一瞬間仿佛看見無數火星連帶碎裂的頂梁柱鋪天蓋地砸下,墨黑夜空被沖天火光燒得炙熱,連青銅獸雕也赤紅guntang,整個寢宮化身燒透的磚窯,滾滾濃煙如利刃,嗆穿喉嚨。 于是眨了眨眼睛,將這一切幻覺重新舍棄,回歸現實。 他從禁衛手中奪過火把,猛地擲入宮殿中,隨著沖天而起的烈火,轉身離開,不再回頭。 倘若真有所謂天命俯瞰這個世上,那么它湛然星辰般的眼必然已經看清了吧。 人活過的剎那以外,前后皆是黑夜。 除此之外的,它必然不曾料到。 新皇登基,這個喪亂的時代終于結束。 彭祖與蜉蝣何異?走馬觀花一過,皆是葬身之地。 [第一卷·制造皇帝]結束 * [第二卷·囚鳥] 聯盟統一這片星海,只花了二十三年。 戰爭的凜冬逐漸變得遙遠,舊日國家被摧毀,駕崩的皇帝沒有給這個浩瀚星海留下任何繼承人。聯盟則建立在太陽系的混戰和演變上,具有家產、能力和野心的人們匯聚起來,爭奪固有的權勢。 首都。 從金屬降落港而下,能夠看到這個星球上一望無際的海洋,和遠星行來的疲憊的旅船。降落空港后,飛行器的外架開始運行冷卻模式,因此空海上常被水蒸氣所繚繞。虛擬日光從棚頂上穩定地射下來,能夠看到內陸,這個太陽系中最為繁華的地方,高樓大廈相互參差,銀色金屬如同玻璃鏡面,反射著光污染,浮游車在空軌上運行,城市里車水馬龍。 而在匯聚著財富和權勢之地的最深處,梨花的香氣芬芳,伴隨著讓人熏醉的微風,吹入這座建造得嚴密無縫的塔樓。 塔樓里被溫暖的模擬日光燈照亮,聯盟最為年輕英俊的議選侯踏入房間里時,依舊為只有自己看過的美麗而屏息。 那因為久未見光而膚色白皙的少年獨坐在窗戶前,百無聊賴地枕著頭,望著塔樓外的遠空空港。從他這里,除了花園也只能望見空港。 他極美麗,漂亮得讓人脊背發冷,雖然年紀輕輕,冷淡秀麗的容貌就足以讓整個星域為他神魂顛倒。 更別說還有那種奇特的—— 讓見到他的人都會愛上他、并渴望將他殺戮肢解的能力。 路家大少爺路日就出生下來就是異常。 “仗打完了嗎?”少年看向他,“現在還是很忙嗎……嘯琪?” “叛亂已被鎮壓,哥哥?!?nbsp;議選侯在他的床邊半跪下來,注視著他的眼睛有脈脈溫情,“雖然還有一些需要處理的事,但我會擠出更多時間陪你?!?/br> 少年說:“我聽到花園里傳來聲音……有誰來這里嗎?” “被俘虜的星盜首領?!弊h選侯的話語輕巧,“在軍事法庭審判他的罪行前,他會留在這里,直到被判處死刑?!?/br> “啊……”路日就道,“真可憐?!?/br> 雖然說著真可憐,但他深黑的眼睛里卻沒多少憐憫。他的父母從小就察覺到他對世人特殊的誘惑力,為了防止那些瘋狂的破壞欲念,他從小就被關在高塔中。 因此不同于常人,他對正常世界的感覺非常遲鈍。 年輕的議選侯看著他一臉漫不經心,一直焦慮摩擦著自己褲腿的手終于克制不住,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在路日就詫異的目光里,沙啞著聲音問:“哥哥,你快點長大好不好?” 他的臉上充滿暴虐的占有欲。 長大后這個人就會是他的,那副冷淡的表情是他的,感情匱乏的樣子是他的,唯獨在欲念面前無措而迷人的表情也會是他的。他會讓這個人躺在床上,眼眸里泛著水汽,帶著哀切,哭著叫他名字。 路日就:……戀童癖不可救。 他帶著單純而無辜的表情,問:“嘯琪?” 議選侯猛地驚醒過來,他慌張地往后退了一步,低頭咬著牙,說:“抱歉哥哥……我……” “沒事,我明白的啊?!鄙倌晡罩氖?,溫柔道,“所以我才留在這里?!?/br> 議選侯的眼睛卻不禁順著他白玉般的手向下,看到那雙線條柔美的腿夾在被子里若隱若現。和主人一樣,那雙腳細長又漂亮,仿佛天生具有一種讓人想要舔舐的魅力,他呼吸不禁粗重,身體隱隱發熱,狼狽地推開路日就。 看見對方錯愕后一瞬間的淡淡落寞,卻只能在心里一聲嘆息,用一個溫情脈脈卻不失隱忍欲念的吻,匆促結束兩人的對話,仿佛落跑般從房間里快步離開。 少年靜靜地看著他合上房門,全智能語音冷淡地說“封閉確認”,這個匯聚了一切奢侈的房間再次變成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