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干裂，眼里的東西終于一片片碎裂，聲音卻很輕：“我夢見她在哭?！?/br>
    眼淚一直掉，怎么擦都擦不完。他的心也跟著流血，那血怎么流都流不盡。

    聞凱不知道怎么接話，事實上魏西沉也不需要他接話。魏西沉拔了手上的管子，就要往外走。

    聞凱看著都覺得心酸。

    “我來開車?！?/br>
    車子開到a市，也要整整六個小時。

    魏西沉回了一趟家，他換了一身衣服，然后帶了一本書，對聞凱說：“走吧?！?/br>
    聞凱看了眼那封面，是以前老版的《傲慢與偏見》。

    陶苒少女時的書，魏西沉曾一家一戶，挨個和青瓷吸血鬼一樣貪婪兇惡的孩子們手里，或換或搶來的。

    魏西沉翻開書頁。

    目光落在少女稚嫩的字體上，頁碼165，她寫：今天對達西先生改觀了，他那樣高傲的人，能低下頭顱，全心愛一個人。我覺得很難得，要是有人這么愛我，那我嫁給他。

    他閉上眼睛。

    那疼痛來得遲鈍。一片一片，似凌遲，讓他無處藏身。

    哪怕是謊言，當人低進塵埃里，也會信以為真。他夢見她哭了，那時天黑了，她哭得那樣傷心。

    她說分手吧。

    他說了什么？好。

    可不該是那樣的，夢里的自己目眥欲裂，唇角被咬出了鮮血，他內心崩塌她看不見，他最后說：死也不分。

    真要分，不如一起死好了。

    愛了這么多年，恨了這么多年。他想遞給她一把刀，讓她生生捅死他算了。

    他不敢想，她哪里來的三百萬。

    她重病的母親怎么辦。

    可是是他不要她，最后她也不要他了。

    有那么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要了，經年的恨、她離去的六年，仿佛都無關緊要。魏西沉最后記得的，卻是他們兩個站在娃娃機前，她眼神溫柔地看著他：“真厲害?！?/br>
    就像這樣，再騙他一次啊，這次長一點，能不能騙一輩子？

    第54章 她曾愛你

    a市恰逢秋雨綿綿, 同事喊陶苒的時候，她才畫完漫畫的第十三節 。

    “苒苒姐, 你男朋友來接你啦?！?/br>
    陶苒抬起頭，黑色的眼睫輕顫，像水汽氤氳, 透著幾分呆愣的迷蒙。陶苒坐在窗邊, 往樓下看了一眼, 他的車停在工作室門口, 西裝西褲, 撐起傘也在看她。

    陶苒不知道是第幾次解釋：“小彤, 他不是我男朋友?！?/br>
    小彤忍不住笑：“騙誰呀，這個月他天天來接你，還給同事們買了好多禮物, 哪怕不是男友, 那也是優質追求者。苒苒姐，他長那么帥，跟明星似的, 那車也挺不錯的，你就接受他唄?！?/br>
    陶苒抿唇笑了笑, 沒有說話。

    “辦公室有傘嗎？”

    小彤搖頭：“沒有, 他們先走, 幾把備用傘都被拿走了?！?/br>
    陶苒點點頭，把鼠繪的稿件保存了，下了樓。

    男人的眼睛一瞬就捕捉了她的身影, 走過來將傘撐在她的頭頂：“我送你回家?！?/br>
    陶苒后退了一步，將長發別在耳后：“江燁?！彼f，“我自己可以等公交車?！?/br>
    江燁笑了笑：“那我陪你一起等?！?/br>
    陶苒就不說話了。

    到底還是江燁撐著傘把她送到最近的站臺。

    他偏頭看她，六年的時間，她氣質沉淀了好多，下巴尖了，透著幾分瘦削的魅惑，襯得眼睛更大。以前那雙眼古靈精怪透著靈氣，如今更多的時候是安靜。

    她十指交疊，看著面前的雨幕。

    江燁沉吟片刻，知道她對什么感興趣：“我問了b市那邊的同事，他說可以讓程阿姨去我們醫院看看?！?/br>
    陶苒愣了愣，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江醫生?！彼曇糨p輕的，柔和地鼓動著耳膜，讓他眼神也柔和下來?！爸x謝你，但是我媽不會去的?！?/br>
    江燁眼神沉靜下來，他是醫生，哪怕不是肝臟科，但是觸類旁通，也知道程秀娟如今只是吊著命。每一天都是奢侈，陶苒也不曾哭，每次去看程秀娟，就給她講很多生活趣事。

    那個時候母女倆看起來都很開心。

    江燁說：“a市治療肝癌并不算國內最好的醫院，我們可以再試試。如果你是擔心費用，我可以……”

    陶苒搖頭：“我mama喜歡這里?！?/br>
    他看著她的側臉，哪怕這么久過去，他還記得她背著書包羞澀的模樣：“江燁，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啊?！?/br>
    哪怕一再錯過，但如今在她身邊的是自己。

    江燁不知道哪里來的沖動：“我幫你把欠方可的錢還了好不好？”

    陶苒這才看向他：“不好?！鼻贩娇慑X，她可以努力工作來償還。但是欠江燁錢，他要的她給不起。

    她眼珠極黑，卻又像琉璃一般干凈。

    公交車在他們面前停下。陶苒禮貌地沖他點點頭：“江醫生再見?！?/br>
    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他將她拉進懷里。

    雨一直在下。他的懷抱透著幾分涼意，應該是先前等了太久。她伸手推他：“江燁，放手?！?/br>
    這么一會兒，公交車已經載著乘客走遠。男人并沒有聽她的話，低沉的語調傳來：“當年我說等你，一直沒有食言?！?/br>
    他以為等不到了，卻沒想到方可四處找肝臟科著名醫生的時候，陰差陽錯讓他看到程秀娟的資料。他請了假，馬上來了a市。

    陶苒向來不會應對這樣的場面，她是對不起江燁的，但是她很坦誠，曾經是，如今也是：“江燁，我不喜歡你。你值得更好的姑娘?！?/br>
    江燁抿唇，放了手。

    你就是最好的姑娘。他不知道這是一個月來第幾次被拒絕，但這次許是雨聲太大，世界喧囂，他看著她的眼睛：“陶苒，不要喜歡魏西沉了，他不要你了?！?/br>
    她平靜的眼波，終于漾開了一絲淺淺的漣漪。

    她唇色蒼白：“我知道，所以我也不要他了?！?/br>
    “那為什么不可以是我？”

    “沒有為什么?！碧哲壅f，“我心小?！彼灾谎b得下一個人，哪怕他是手握屠刀的惡魔。她的愛極為簡單，但是不會滅。

    江燁閉了閉眼：“我知道了?！?/br>
    所以他才會后悔，會嫉妒。他們所有曾喜歡過陶苒的人，都知道被她真正愛上會有多幸福。她全心全意，不忘不改。

    一輩子可能就那么一次唯一，誰都想成為那個特別。所以他才那么嫉妒魏西沉。

    江燁把陶苒送去了醫院。

    程女士氣色難得的好。她坐在病床上，撫過陶苒的眉眼。

    “我的陶陶?！彼?。

    “媽?！碧哲畚兆〕绦憔甑氖?，因為生病，程秀娟已經極瘦了。手上像是皮包骨頭，青筋鼓起。她的生命力在一天天消失。

    程秀娟也看到了陶苒身后的江燁：“江醫生?！?/br>
    江燁看她一眼，心里沉了沉?！俺贪⒁?，我出去等，你和陶苒好好說話?！?/br>
    程秀娟很久精神都沒這么好了，絮絮叨叨說起了陶苒小時候。

    “那時候我們家還有一個院子來著，你爸也沒發跡，你吃完飯就去和那群泥猴子瘋。我喊你吃飯總是找不到人，打你你就使勁哭，下次就忘了教訓，還是到處去野……”

    “你第一天上學，和鄰居家的小男孩一起逃課回來了。我剛要說你，你說你是送他回家，他一直在教室哭，你說愛上課，送完小朋友就回去學習……”

    “你小時候哭，都是不長心的，從來沒有真正傷心。我愁得很，怎么生了這么一個沒心肝的閨女……”

    但是現在，寧愿你永遠沒心肝，也不希望你被傷害。

    陶苒靜靜聽著，眉眼柔和：“媽，我長大了，以后會對你很好的，不會氣你了?！?/br>
    程秀娟眼睛濕潤，但她仍是笑著：“好，我等著。我睡一會兒?！?/br>
    她躺下去，臉色泛著青白。

    雨越下越大。陶苒眨眨眼，才發現眼淚掉下來了。

    灼熱的淚，掉在手背上，燙得生疼。

    她呆呆在床邊坐了好幾個小時。遲鈍地伸手去握程秀娟的手。果然一片冰涼了。

    程秀娟走了。

    她一手把她帶大，曾為了她的壞成績拿著雞毛撣子追著她滿屋子跑，也曾圍上圍裙給她做飯。程秀娟的一輩子的重心，都是陶苒。

    陶苒跑出去，淚水已經流了滿面。

    她不敢再看，不想再看。是不是前半生太任性，后半生就會一無所有。若真是這樣，她寧愿沒有任何少女時期的叛逆，誰也不遇見，就做程秀娟乖巧聽話的女兒。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盡孝。

    江燁說：“陶苒，你哭出聲，難過你就哭出聲?！?/br>
    她嗓子像是被堵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空洞的眼睛，眼淚一直掉。

    江燁皺眉，拍她的背：“陶苒，陶苒……”

    她睜大眼睛，看著走廊的盡頭。他蒼白著臉色走過來。

    黑色襯衫的男人，心慌破碎的眼神，魏西沉走到她面前，語調微顫：“你怎么了？我……”

    他沖她伸出手，她瞳孔是死寂的黑，用力推開他，誰也沒看，跑出了醫院。

    江燁冰冷的聲音止住他要追上去的腳步：“程阿姨死了，她最不想看見的，應該就是你。畢竟你除了逼她，好像什么都沒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