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十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著她回到了門里,又有數十個丫鬟婆子過來端盆拿手巾,將郭氏和楚月瑤攙扶了進去。氈毯上站立的人早已經躲沒了,小廝們忍著惡心趕緊換。 下人們一圍上去,把楚恪寧擠得一直往后,她也怕自己離老太太太近被聞到了身上的香味,所以也盡量的躲遠一點,別的太太們都被丫鬟扶住了,只有她的香草香豆不見人影,一直被擠到了門口,背后碰到了墻,才算是停下。 呼了口氣,低頭將袖子里的兩包手絹掏出來,正要解開了看看將花瓣丟到哪里,就看見面前一雙黑緞云靴停著。 楚恪寧一驚抬頭,面前站的卻還是那位晉王!沒等她反應過來,晉王一伸手居然將她頭上戴的那朵百合花摘了下來,似笑非笑的捻著看她:“花香怡人啊?!币活D又輕笑道:“不過這樣對待一個孕婦似乎有失體面?” 楚恪寧的臉蛋‘騰’的一下通紅,且他這動作實在輕佻,楚恪寧有些惱羞成怒,壓低了聲音道:“王爺倒是懂得真多!請讓我過去?!?/br> 令她意外的是,晉王并沒有多糾纏,反而是馬上側身讓開,側身的一瞬間卻利用身形的遮掩將楚恪寧手里的兩包包著花瓣花蕊的手絹給搶走了! 楚恪寧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看見他已經走開了。一走開,正好二太太被人簇擁著進府門,楚恪寧便跟著丫鬟婆子們亂哄哄地一起進來了。 到了院里跟著大家站住了,主子們都神情緊張有些慌亂的定神,楚恪寧便也跟著定神,定了神一下就明白了,晉王為什么搶走自己的手絹和頭上的花。 他其實是在幫自己。 手絹不說了,頭上戴的花楚恪寧還真的忘了,要不是他摘走了,自己還戴著招搖呢…… “楚恪寧!”就在楚恪寧還在琢磨的時候,耳邊突然就傳來了一聲大喊,將她嚇了一跳,抬眼就看見楚老太太氣的紫紅的臉就在不遠,對著自己怒叫:“剛剛是怎么回事?!” 楚恪寧便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道:“孫女不知道啊,只是看見二meimei臉色不好看,便關心了兩句,問她是不是中暑了,然后二meimei就吐了?!?/br> 楚老太太在她說話的時候大步過來了,拐杖重重地在地上剁著,可見這會兒她多么地生氣,等楚恪寧說完了,老太太氣的亂顫,瞪著她半天沒說話。 楚恪寧知道,老太太這是極力忍耐呢,眼看著皇上和皇后就要到了,便是要處罰自己,也不能現在,就算是發怒的時間,這會兒也是沒有的。 果然二太太已經過來了,陪笑著輕聲勸:“老太太,還是先去門口迎吧,若是皇上到了咱們還沒準備好,這不敬之罪……” 老太太強忍著怒氣,臉都忍得發紫了,轉身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厲聲吩咐:“叫大太太和二姑娘趕緊換衣裳!快快快!” 身邊一個丫鬟忙去催,被老太太這嚴厲的三聲‘快’急的她自己腳下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大家重新在剛剛的地方站定,盡管氈毯是換了新的,可到底覺著有股味道,郭氏和楚月瑤還沒有過來,楚老太太心里著急,不時地回頭觀看,可是一回頭就能看見楚恪寧,于是總要橫她一眼。來來回回就這么橫著,旁邊的人就算是不想看見都看見了。 客人中有品級的也需要出來迎,因為是皇上和皇后一起來的,大家就都在府門口,好在府門外面大,永定侯主家在左邊站成兩排,客人們在右邊站成兩排。 前面已經來了數十個紅衣太監,樂器聲也漸漸響了起來,楚老太太這邊心急如焚的,又覺著惡心的味道還是那么大,又急又氣轉頭找人,就在一轉頭的功夫,看見郭氏腳步匆匆的終于過來了。 郭氏洗了臉重新換了衣裳,也不知道是受驚了還是惡心著了,亦或者沒時間收拾那張臉了,臉色白的就跟一張紙一樣,臉上橫rou都出來了,跑過來的時候還差點碰到邊上的墻根被絆一下。 “月瑤呢?”楚老太太顧不得其他忙問道。 “兒……兒媳不知,月瑤還沒有過來?”郭氏慌慌張張的道。 胡同口前面已經出現了黃金傘,鑾輿也出現在了前面,楚老太太忙站直了,將臉上的表情換上了恭敬欣喜,躬身肅立。 不管剛剛亂成了什么樣,這會兒所有人都站好了,恭敬地等著,鑾輿到了跟前,眾人跟隨著楚老太太磕頭下去。 過了好半天才聽見有人和楚老太太說話,聲音聽著比較年輕:“姑祖請起,都免禮?!庇诌^了一會兒聽見起身的聲音,大家緩緩都起來了。 楚恪寧使勁低著頭,聽見楚老太太恭敬的甚至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表示著皇上和皇后娘娘降臨給闔府帶來的榮耀,從聲音中明顯聽得出來的激動。 皇后娘娘又問了郭氏,郭氏同樣聲音顫抖,緊張的回話。 略微說了兩句,眾人將皇上和皇后娘娘恭請進府,郭氏還擔心被問起楚月瑤,見混過去了才松了口氣。 不過就在大家簇擁著皇上和皇后娘娘進府門的時候,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皇上一偏頭卻看見那邊的游廊上跪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件云雪緞大紅色繡云紋儒裙,似乎很緊張以至于跪在那里都能看得出來瑟瑟發抖。 因為看出來是個年輕的小姐,皇上忍不住便問道:“那是誰呀?” 頓時就有幾個太監過去,對跪著的女子道:“上前回話!” 楚老太太和郭氏早看見那是楚月瑤的,頓時暗暗叫苦,楚老太太氣的暗自跺腳,心想既然來不及了你還真不如不出來的好! 楚月瑤被帶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大約還沒有在眾人面前大失臉面的事情中回神,現在又直接面對皇上和皇后,往常的鎮定端莊也保持不住了,緊張的眼圈都泛紅,一張小臉蒼白的毫無血色,尤其還換了一件大紅的雪鍛,更映襯的臉蛋雪白,楚楚可憐。 過來了顫巍巍的跪下:“臣女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br> 皇上在看她過來得時候便十分的關注,一雙龍目始終盯著,這會兒跪下了好像還沒看夠,又吩咐:“抬起頭來?!?/br> 身邊的皇后娘娘似乎愕然了一下,看了一眼側前方的皇上,皇上的那雙感興趣的眼神太明顯了。 皇后又看向了地上跪的楚月瑤,這女子很明顯和旁的人不同,別人都是盛裝打扮,可她像是連胭脂都沒擦,就這樣白著一張臉,卻偏和別人顯出不同來。楚楚動人的任誰見了都我見猶憐,在皇后眼里,真的是要多刻意,有多刻意。 皇后眼睛里閃過一絲無法察覺的厭惡。 楚月瑤顫巍巍地抬起頭來,更加的羞赧,眼睛都有點水汪汪地了,便如水中開的一朵荷花一般嬌俏嫵媚。 皇上抿了抿嘴唇。 楚老太太和郭氏已經跪下了,楚老太太道:“孫女年幼無知,失禮無狀,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br> 皇上聲音輕松中帶著笑意:“怎么沒去門口?” 郭氏還想搶著回話,被楚老太太扭頭盯了一眼,只能趕緊閉上了嘴。這話分明是問楚月瑤,楚月瑤頓了頓沒人回話,只能道:“臣女愚笨,在門口候著的時候蹭臟了衣裳,恐對皇上和皇后娘娘無禮,因此急忙去換?!闭f著磕頭:“臣女無狀失禮,求皇上和皇后娘娘責罰?!?/br> 皇上擺了擺手:“平身吧?!闭f著已經往前走去。 皇后娘娘將楚月瑤盯了一眼,跟著前行。二太太三太太忙攙扶了老太太起來,郭氏自己爬起來,眾人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到了正房,恭請皇上、皇后進屋。 楚老太太和郭氏先進去,一會兒有太監叫永定侯府的人都進去。楚恪寧低著頭跟著一群人后面,魚貫的進了屋子。 坐定了之后,眾人一一上前拜見,楚恪寧依然是深深低著頭,努力的不引人注目,而和她一起的是府里幾位小姐,其他兩位尚幼,中間就是剛剛大出風頭的楚月瑤,她們幾個上前行禮的時候,不但是皇上,就是皇后的眼睛都緊緊盯著楚月瑤。 第8章 試探病情 行禮拜見完畢,皇上詢問了一下老太太身體如何,又夸獎了一番侯爺精忠報國,體察朕意,楚老太太和郭氏感恩戴德。 略住一住,皇上這才道:“晉王和老王妃也來了?” 楚老太太恭敬的道:“是?!?/br> 皇上示意了一下,門口的太監便出去,揚聲請晉王和老王妃進來。 楚恪寧偷眼看了看楚老太太,發覺她神情很鎮定,并沒有因為皇上詢問晉王而驚慌。她有些疑惑的低下頭去琢磨。 楚老太太不擔心皇上疑心?以晉王敏感的身份,楚老太太的壽宴請了他和老王妃來,多疑的皇上怎么會放心? 或許圣意已經有了什么變化,而老太太這個大長公主早已經揣測到了這個圣意,因此才如此安然?更或者,今天楚老太太請晉王和老王妃來,其實就是為皇上請的? 想到了這里楚恪寧還心驚了一下,皇上不會做什么決斷吧? 不過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就被她自己打消了。晉王和老王妃都是皇室宗親,皇上要做什么也絕對不會選今天這樣的日子,還跑到永定侯府來決斷。何況,晉王未必心里沒數,瞧他之前輕松的樣子,應該沒什么。 胡思亂想的冒出來好幾個念頭了,但其實也就是轉瞬間而已,楚恪寧自己又訕然,皇家的較量關自己什么事?自己還是趕緊琢磨自己的事吧。 老王妃和晉王進來了,跪下磕頭行禮,皇上稱免禮賜坐。 母子倆坐下了之后,皇上側頭看著老王妃笑道:“老王妃如今身體還好?瞧面色還不錯,比以前好多了,京城的氣候是已經適應了?” 老王妃忙道:“適應了的,京城這邊四季分明,本就是好氣候?!?/br> 皇上笑著,這才慢悠悠看向了晉王,聲音淡淡地:“晉王臉色卻不太好,怎么回事?朕聽人說晉王反倒是常年在吃藥?身體有什么頑癥嗎?”說到這里音調微降,有股冷意:“思慮過度傷脾啊?!?/br> 周圍的人全都噤聲,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引來了皇上的注目,這個時候的皇上,雙目中的陰翳仿佛有刃一般。老王妃面色還很沉靜,只看身邊兒子的時候,眼神中才會有稍許的不安。 晉王又成了彬彬有禮的人了,輕松笑著對皇上道:“承蒙圣恩,臣雖然身體小有不適,倒也不至于常年吃藥,只天氣冷了略受不了,吃吃藥將養著也算過得去?!庇中Φ溃骸俺疾贿m之處在心,倒不在脾?!?/br> 楚恪寧身邊不知道誰倒吸了口涼氣,聲音不大,但還是給人一種緊張驚悚的感覺。楚恪寧也有些緊張并且驚愕,晉王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不適之處在心不在脾?是告訴皇上心里不舒服? 這不是找死嗎?! 皇上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笑著道:“心里不舒服?讓御醫診診吧,也好照病抓藥?!边@話才一落,門口的紅衣太監馬上就出去傳。 正房屋里坐滿了人,可卻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一般,誰都不敢喘個粗氣,屏息等著看下面怎么發展。 等了一會兒,一個御醫跟著太監進來了,躬身候著,皇上動了動手指示意了一下,御醫便來到了晉王身邊,躬身道:“王爺?!?/br> 早有人在身邊桌上放了小迎枕,晉王伸出手臂,御醫伸手給他請脈。 大家就安靜的等著,后面的女眷們都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心里都不安著,也不知道親眼看見了這種皇家勾斗,會不會惹禍上身? 診脈的時間有點長,皇上等了一會兒不耐煩了,道:“什么問題?可有診斷,診斷不了便叫沈御醫來?!?/br> 紅衣太監馬上就出去了。 請脈的御醫便忙松了手站起來,躬身道:“王爺氣滯血瘀,寒邪內侵,久之損傷心氣脈絡,脈沉弦,臣以為,王爺這是心痹之癥?!?/br> 低著頭的楚恪寧微微蹙眉。心痹之癥,就是慢性心臟病啊,原來晉王的不適之處在心不在脾是真的?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他的應對倒是毫無破綻。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有這樣的慢性之癥。 這個御醫才說完,另一位御醫也進來了,皇上依然是動了動手指頭,那御醫便上前請脈,晉王始終面帶微笑,非常配合的讓診脈。 楚恪寧知道心痹之癥的意思,瞬間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噬虾苊黠@是在叫御醫證實晉王是不是真的有病。 后面這個沈御醫診了脈,躬身同樣也是前面那個御醫的一番說辭,只是他說的更詳細一些,講了半天皇上都皺眉不語了,皇后娘娘笑著道:“只說王爺是何病癥,如何治療?” “王爺是心痹之癥,此癥由于心氣痹阻,脈道不通所致。若要治療,需以溫陽補氣、益氣養陰、氣血雙補、陰陽并調為主……” “下去開方子吧?!被噬系拇驍嗔擞t的話。 兩位御醫躬身退了出去。 皇上便道:“晉王,御醫開了藥就照方子抓了吃,這么年輕就得了這樣的病,如何是好?老王爺早逝,老王妃孤身一人,你若有事,叫老王妃怎么辦?” 晉王起身跪下道:“是。臣謝皇上關懷,圣眷隆恩,臣實在惶恐?!?/br> 皇上輕輕嘆了口氣道:“起來吧,保重身體,不要步了老王爺的后塵,晉王一脈還是要傳下去的?!闭f著又看向了老王妃,面上也和緩了些,笑著道:“晉王也不小了,老王妃心里可有合適的人了?” 老王妃笑了,道:“王爺的婚事原是想請皇上費神做主的,只是皇上日理萬機,這種閑事又不好總煩著皇上,老身正想請示皇上和娘娘,若皇上和娘娘無安排,老身便給他尋一個。倒不敢怎么挑,只要身強體壯的便好?!?/br> 楚恪寧低著頭,聽了這話頓時佩服。老王妃太會說話了,‘身強體壯’四個字一下子給人一種印象,面前似乎站著一個毫無心機高大健壯的傻妞,真的叫人有種倍感無害的既視感。 皇上看了看皇后,笑著道:“梓潼可有合適的人選?” 皇后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而已,在宮里還沒有歷練的老道自如,這種事情自然是穩妥為上,笑著道:“臣妾一時倒想不起來,皇上若是要安排,臣妾回去了叫人將京城閨秀的情況遞上來,臣妾選幾個皇上您看看?” 皇上卻又改變了主意,笑著道:“還是算了,后宮選秀繁復,你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勞累過度了朕于心何忍?晉王的婚事就讓老王妃去頭疼吧?!弊詈笠痪湫χD而看老王妃。 皇后娘娘和老王妃一前一后輕聲答應:“是?!?/br> 剛剛皇上的一句話,卻透露了一個楚老太太和郭氏等人非常關心的問題,就是后宮選秀。本朝這位新皇登基之后,便進行了一次選秀,只是當時還在先皇孝期,選秀也沒有明目張膽,只是將幾位朝臣之女聘選入宮。 先皇在世的時候,將已經在大豫朝傳了好幾代的一項祖制給停了,這祖制就是每過三年便進行一次選秀,為宮里添人。先皇因為勞民傷財,且宮里每三年添一次人,每次都是數千,宮里已經人滿為患,因此體察民情,順應民意,將這祖制停了。 想不到的是新皇登基第二年就又恢復了,當時朝廷臣子們私下里也議論,從這件事就能看得出來,新皇對先皇似乎…… 而楚老太太、郭氏等這些勛貴侯門的太太們,關心的就是什么時候選秀,今年正好是新皇登基第三年,但卻是恢復選秀制度的第二年,太太們搞不清楚是今年還是明年選秀,底下里都在打聽呢。 現在皇上當面說了,楚老太太和郭氏心里頭明白,這話的起因怕還是因為前面見到了楚月瑤。 郭氏心中的驚喜已經用萬分都不足以表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