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秦淮難受地呻yin著撇過頭,東皇太一才撐著身體從她身上離開,他只穿了外袍,將秦淮輕輕抱起,然后往寢殿后的浴池走去。 秦淮喝了一整瓶復魂漿,包括所有轉世的記憶也都像掙脫了韁繩的野馬,一股腦涌出來,沖得她太陽xue陣陣發疼。東皇太一只見她眉頭緊皺,神色痛苦,也不急,摟著秦淮坐在溫泉里,另一只手撩著溫水往她身上潑。 ——他也不知道恢復記憶對她是好是壞,但是一定會比現在好。 他想明白了,凡人與神的想法著實不一樣,他們覺得一世就是一世,下一世就與那個人無關,神的生命漫長,即使轉世,神的魂魄也不會變,經歷多少都還是他。 他從師廣陵變成了東皇太一,對于他來說只不過結束人間歷練,歸位而已,對于秦淮來說……卻是死亡,天底下再也沒有她愛的那個人。 東皇太一低下頭看了她一眼,調整姿勢讓秦淮趴在他胸口。 但是如果她恢復了作為顓司的記憶,至少會認同他的身份…… 東皇太一皺著眉微微抬起頭——什么時候他還需要別人認同自己的身份了?簡直荒謬。 他一邊想又一邊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時間差不多了吧,怎么還沒醒過來?應該快恢復記憶了吧?復魂漿還是很可靠的。 東皇太一這樣想著,外袍里突然滾出個東西,“鏘”得一聲砸在地上,他循聲看過去,竟是縮得鈴鐺大小的東皇鐘。 東皇太一抬手,那“鈴鐺”便飛進他手里,發出“?!钡靡宦?。 “安靜點!” 秦淮最受不了它的聲音,靠這么近還亂響。東皇鐘一動沒動,看著卻莫名透露出一絲委屈。過了一會兒,它突然轉個身,把某一面朝向東皇太一,后者疑惑地皺起眉,在上面輕輕一拂。 “這是……” 朝向東皇太一的那一面鐘面開始發出藍色的熒光,一顆顆光點從上面飄起來。 東皇太一驚訝地低語道:“顓司的記憶……怎會留在東皇鐘上?” 怪不得她死活記不起以前的事情,這段記憶,原來已經被她丟棄了。 第79章 天底下的情,難道都是這種滋味 秦淮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她腦子里裝著短短不到三十年的記憶,跟著變得亂七八糟。但是原來那并不是她腦子里唯一的東西,在意識更深的角落中,還有一個地方,藏著幾千年之前的,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 三千年以前,還沒有秦淮,也沒有師廣陵,世界上卻已經有了東皇鐘。它規范萬物,是天道輪回的繩墨。 東皇鐘由東皇太一維持運作。 東皇鐘每五百年響一次,以清音肅清邪祟,濯洗大地。 只是過了一個五百年,又過了一個五百年,突然有一天,東皇鐘不響了。并不是偶然,再下一個五百年,東皇鐘依然沒響,就算東皇太一出馬都沒治得好它。 它不響可是個大事,必須采取措施,不然長此以往,天下將要大亂。 這時突然有人提出,或許是它的音不準,東皇鐘難以發音,該找個什么為它調音才行,東皇太一便去找能為東皇鐘調音的人。 東皇鐘是東皇太一的東西,神力自然也至陽至純,想調它,只有取至陰至純的靈物才可為之。 東皇太一最終在地府十八層之下的冥土中挖出了一塊沉香,至陰至純,靈氣逼人,用作調音再合適不過。 他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勻鐘木。 有了勻鐘木之后,這東皇鐘果然再也沒有啞過,只是從那天開始,它每日清晨都要響一聲。因東皇鐘日日懸掛在紫氣東來閣對面,與之隔著一條天河遙遙相望,每次響起時便喚東皇太一起床。 從東皇鐘上啥好能看見東皇太一的府邸,遮掩于云霧之中,若隱若現,仙境一般。 沒有人能夠這樣直視東皇太一的府邸,這是冒犯神靈的行為。但是某一天開始,東皇太一突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從遠處看著他,那視線直白又純粹,實在不敬。 東皇太一一直想找出這個人,給他些教訓,讓他知道神是不可以被窺伺的。但是視線來處并沒有任何活物,紫氣東來閣外有一條天河,河對岸掛著東皇鐘,難道東皇鐘也有視線? 東皇太一決心查出此事,他跨過門前的天河來到東皇鐘懸掛的地方,繞著鐘底轉了兩圈后,終于發現是什么了。 東皇鐘里住著一個女孩兒。 初見時那女孩兒光著身子,什么都沒穿,東皇太一一抬頭,便見她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東皇太一冷漠地回看著她,女孩兒好像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默默移開視線。 “何時化形的?” 勻鐘木本體為沉香木,本就靈力充沛,沒想到日久天長,被東皇鐘的鐘聲滌蕩著,竟然慢慢學會吸收日精月華,最終開了靈智,化成一名女子。 女孩子想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沒幾日……” 東皇太一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便從鐘里將女孩抱出來。她蹲在地上,東皇太一這才發現,女孩背后還生著一對五彩斑斕的翅膀,幾乎可以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 她是妖。 不過在天界修煉成的妖也高地仙幾等,它們被叫作“舍仙”,取天地施舍之意。 “也是你的造化?!?/br> 東皇太一看著她再一次問道:“你是勻鐘木?” 女孩子搖搖頭,小聲解釋著:“我是沉香……” “是我的勻鐘木?!?/br> 女孩子低下頭,好似默認了他的話。 “為何一直盯著我的府???” “……因為,很好看?!?/br> 東皇太一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那也不可如此?!?/br> 女孩子聽了他的話信以為真,她天生聰慧,知道天上忌諱多,以為自己犯了誰的忌諱,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一些:“我以后不會了?!?/br> 東皇太一朝她伸出手,輕飄飄地說:“過來?!?/br> 女孩子住進了紫氣東來閣,東皇太一賜她名,顓司。 顓司漸漸長大,她還是在做勻鐘木的工作,勻鐘調音,每次都被東皇鐘震得七葷八素。而且隨著她年齡漸長,東皇鐘鐘聲對她影響越來越深,一聽到這聲音她便覺得頭疼。顓司從來沒將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她擔心自己不能做調音的工作之后,東皇太一就不要她了。 那天他們初見面,顓司對東皇太一撒了慌,她并不是在看河對岸恢宏的建筑,而是在看她的神君。 該怎么說……這大約是天性,越是地底下的東西越會被光明吸引,東皇太一是太陽神,他的神光對于顓司來說就是一切美好的集合。地下又黑又冷,這神光……著實吸引她。 最初時,顓司大約也分不清這種向往算什么,至于對東皇太一的感情從什么時候由單純的憧憬變成戀慕之情,她更說不清楚。 顓司長大后越fa漂亮,或許因為來自地下,因為她本體是沉香,天生靈氣逼人,化形后身上便有種獨特的氣質,與九重天上的仙子不同。不知是否因她是妖才這樣美,顓司的形容是令人一見就忘不掉的。 偶爾有來東皇太一處拜訪的神仙,見到顓司,便忍不住揣測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畢竟東皇太一一個神活了幾萬年,紫氣東來閣也一直是他自己在住,身邊從來就沒留過什么人。 一日,顓司為東皇太一捧棋子時,無意中聽到某訪客與他的對話,那仙人本也是在開玩笑,問他,東皇神君,莫非要娶妃了? 顓司捧著棋子站在藤花后面,心幾乎要跳出喉嚨,然后她聽見東皇太一冷淡地罵人,你瞎了,看不出她是個什么東西。 那仙人又笑道:“說的也是,地下的東西,再好也臟?!?/br> 東皇太一大約覺得自己被這樣牽扯,受到了冒犯,他突然變得興致索然:“下完這一局便散了吧?!?/br> 顓司微微垂下眼睛,從藤花后面走出來,將棋子放在桌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那名仙人冒犯了神君。 他們之間的事只有顓司知道,東皇太一向來只把她當空氣,有時候讓她做事,也是雜七雜八的活,他也教她讀詩,那是東皇太一閑得無聊的時候做的事。他唯獨從未將她作為一名女子看待,當然就談不上被人揣測的那種心思。 顓司沒有立場為東皇太一辯駁,她想了幾天,覺得自己該搬出紫氣東來閣。 那是她對東皇太一提出的第一個請求:“神君,我想去河對岸守鐘?!?/br> 東皇太一當時沒什么特別反應,也沒問原因,隨口答應下來。 一切都挺好的,又回到了原點,她還能在河對岸看著他,每天敲響東皇鐘,喚醒太陽,然后看著他升起來……光輝燦爛。 只是顓司開始看著自己那對翅膀不順眼,聽說“舍仙”與常人不同的部分是身份的象征——神君從來不叫它們舍仙,他叫得更直白,叫她“妖仙”,顓司心里總想,妖仙……雖然加了個仙字,但終歸是妖,與這天庭格格不入。 東皇太一有時候會過河來找她說話,有時候只看看東皇鐘的狀態,他們像很正常的上司跟下屬的關系。 東皇太一覺得顓司最近有些不一樣,看了半天突然問她:“你的翅膀呢?為何收起來?!?/br> 顓司下意識摸摸自己后背,小聲解釋道:“穿衣服會礙事?!?/br> “那你便不穿衣服?” 顓司抿著唇角猶豫道:“屆時會有奇怪的謠言,紫氣東來閣外有luo身女子來回走動……我倒無所謂,神君名聲在外,恐怕不妥?!?/br> 東皇太一以為她在開玩笑,用力揉她的頭兩下:“嘴這樣厲害,凈會惹本君生氣?!?/br> 他一直對什么都不上心,他是高貴的神,就該目下無塵,看不見任何人…… 這種平靜如水的狀態一直維持到東皇太一娶妃那天——確切來說,是終于有切實的傳言說他要娶妃了。 以前雖然也傳過,大多不怎么可信,這次連要娶的對象都說了,大約八jiu不離十吧……對方是一位龍女,還是金龍的段位,與東皇太一的身份還算匹配——雖然在顓司眼里,東皇太一應該配更加高貴的女子,但是龍女……好像也挺不錯的。 聽說他們兩個是在蟠桃會上認識的,龍女美貌驕傲,與東皇太一很像,兩個人有點歡喜冤家的意思,竟為了一朵花也能吵嘴半日,盡管這在外人眼里看來只是打情罵俏。 顓司那天忘記敲響東皇鐘,等她想起來時,才發現東皇太一也沒回紫氣東來閣,不然的話,他一定會為這件事特地跑過河對岸來斥責她。 顓司等了三天,東皇太一終于回來了,這三天她過得像三百年那樣難熬,或許是三千年?顓司也不清楚,她心里慌亂,總覺得做什么都不對勁。 其實東皇太一娶不娶妃,會娶誰,跟顓司半點關系都沒有,東皇太一身邊的人永遠不會是她,說得好聽,她現在成了“舍仙”,在天庭的大多數人眼里,她只是地底下的臟東西…… 東皇太一回來之后又過來問她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地敲鐘,顓司猶豫了一下,老實承認自己有一天忘記敲。 東皇太一皺起眉,伸手在她頭頂狠狠彈了一下:“再有下次,嚴懲不貸?!?/br> 顓司捂著腦袋看著東皇太一走遠的背影,想說的話都忘記說了。 “神君……” 敲鐘只是為了叫他起床,他不在的話,不敲也無礙吧。 顓司摸了摸東皇鐘,刺痛感從手指上傳來——這破鐘越來越討厭,現在只會震她,刺痛她,排斥她……它現在嫌棄她是妖了,也不記得當年是誰為它調音。 “你就知道欺負我?!?/br> 顓司無聊得跟鐘說話,更像自言自語:“神君大婚那日,我沒有禮物可送……怎么辦?!?/br> 但是一提到大婚這個詞,她便覺得心痛難當,痛得快窒息了。顓司本還希望東皇太一的妃子是個寬宏的女主人,但是聽說龍女善妒,屆時都不一定容得下她這個下屬…… 顓司是個窮鬼,沒有錢,也沒有住的地方,她在這里出生,離開這里的話,她想不出能去哪。 她夜夜擔心,只盼這傳言只是傳言,沒想到某一日,竟有東海來的禮物,送進了紫氣東來閣。 珊瑚樹,夜明珠……都是海里的寶貝,送了好幾箱,明面上告知是象征東海和九重天友好往來的禮物,但是大家都說那是龍女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