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當“龍青”兩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時候,邢超的臉上陡然出現了一種十分陰森怨毒的表情,他盯著戚陽,還沒開口,周圍的氣氛已經一下子變得險惡起來。 他說:“沒錯,那是我父親,是你親手殺了他,因為魔尊的命令,你成了我的殺父仇人……大哥,你救了我,但我會落到那樣的地步,全都是拜你所賜!” 戚陽張口結舌,半天才喃喃地說:“對不起……” 邢超“哈”了一聲,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脖子道:“你現在道歉還管個屁用!我給過你機會的,戚陽!如果你剛才答應離開,如果你在我和冥照之間選擇我這一邊,那么我不會對你出手,但是你沒有!真他媽的!” 戚陽的喉嚨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邢超咬牙切齒地道:“真痛快!我在你面前裝了這么久,終于裝到頭了!要不是因為你,我的日子要比現在好過十倍!我不管龍青是不是罪有應得,我就知道那是我爹!” 他甩開戚陽,語氣忽然一變:“但我最恨的,不是你這一點?!?/br> 戚陽咳嗽了兩聲,啞著嗓子說:“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是……” 邢超截口打斷:“如果你知道那是我爹,你會殺他嗎?” 戚陽沉默。 邢超飛起一腳踹在他的椅子上:“說話!” 椅子倒地,戚陽身體不能動彈,摔在了地上,額頭磕了一下,鮮血頓時涌出來,邢超不為所動,居高臨下地冷冷看著他。 戚陽也沒有呼痛,他很冷靜地說:“你說得對,我沒有資格說什么,因為即使知道了一切,我還是會選擇殺他?!?/br> 邢超冷笑:“因為魔尊的命令?” 戚陽說:“龍青離開魔族之后,就沒有了魔尊恩賜的血脈,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卻又不甘心只當個普通人,用活人的生命修煉邪功,我如果不殺他,有多少人喪生?魔尊一開始如果想要他死,他根本無法活著離開凌見山,他的死不是因為他背叛魔族,而是因為他作惡多端?!?/br> 他看著邢超譏諷的表情,淡淡道:“你肯定又覺得我這番說辭是假惺惺的空話,但那些被害死的人不會這么覺得,那些因為他的死能活下來的人也不會這么覺得?!?/br> “別人怎樣想,與我何干?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感受!”邢超一拳捶在桌子上,憤恨道,“我最恨的就是,你口口聲聲說我很重要,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你還是會把你那些所謂的狗屁大義,把你根本就不認識的人的性命排在我前面!如果你覺得我最重要,在我面前你就不應該有原則有胸懷,你只能——以我為中心!” 他的口氣輕蔑:“你惦記世人,世人又愛不愛你?世人又配不配你付出?高尚的大哥,我今天不如教教你什么叫人心險惡吧?!?/br> 戚陽低聲說:“所以你騙了我?!?/br> 邢超和戚陽對視一眼,避開目光,好像沒聽見他這句低語,唇邊緩緩勾起一個險惡的笑意:“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親眼看著冥照死亡,凌見宮毀滅,周圍的平民死的干干凈凈。敬請期待了,大哥?!?/br> 戚陽驚駭道:“別沖動,等等!你——” 邢超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這里,喬廣瀾和臨樓已經大致明白過來,這多半就是因為這樣,戚陽努力控制著藥性,從亭子里面爬了出去,想向魔尊報信,沒想到最終遲了一步不說,自己還死在了馬敏義的手下。 只是這里的一切不過是虛幻,即使現在他們都看到了,也沒有辦法改變了。 臨樓還有點發愣,喬廣瀾已經站了起來:“他搞事去了……跟上,我今天非得看看幕后的人是誰不可!” 臨樓頓了一下,下決心道:“你去吧,自己千萬小心!” 喬廣瀾奇怪道:“你呢?” 臨樓道:“我……有話要跟戚陽說。雖然已經晚了,但聊勝于無吧?!?/br> 喬廣瀾嘆了口氣,道:“好,你也注意,小心別讓人給殺了?!?/br> 臨樓溫柔一笑:“心中有牽掛,我怎會舍得死?!?/br> 喬廣瀾眼看邢超越走越遠,像是有點著急了,不再跟他廢話,身形一轉,人已經在臨樓面前消失。 臨樓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喬廣瀾消失了方向,心里總覺得不太安穩,但他即使是萬般的牽掛不舍,也不得不把喬廣瀾支走才能行動。 戚陽知道邢超生性殘忍,性情偏激,他既然那樣說了,絕對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這個時候就是再懊惱自己大意失察也已經晚了,他努力平心靜氣,調整呼吸,等到所中的麻藥稍微被逼出來了一點,就開始在地上一點點向著魔尊寢殿爬過去。 一定要及時報訊才行??! 爬了幾步,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雙白色緞靴,靴面上纖塵不染,一側用金線繡著云紋。 戚陽一驚之后隨即大喜,抬頭叫道:“尊上!” 站在他面前的果然就是冥照魔尊,如往常一樣,他的全身隱在影影綽綽的霧氣中,讓人半點看不分明,只能捕捉到一個隱約的高挑男子輪廓。 戚陽又匆匆道:“尊上無恙便好,屬下無能,現有要事稟報,方才……” 冥照魔尊的聲音從霧后傳出,依然如往常那般冷淡的似乎沒有絲毫情感:“不必多言,你要說的那些,本尊都已經知道了?!?/br> 在戚陽心目中,他就是無所不能的神明,此時聽到這句話更是毫不懷疑,立刻又開始擔心起邢超來,張口就要幫邢超求情。 然而求情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冥照魔尊忽然俯下了身子,一只修長的手從霧氣中伸出來,按在了他的頭上。 戚陽額頭上磕破的傷口頓時光滑如初,沒留下半點疤痕。 印象中,這是魔尊頭一次主動伸手觸碰別人,戚陽受寵若驚,一時之間連言語都忘了,結結巴巴地說:“您、您、您……我……” 臨樓看了一眼自己忠心的屬下,道:“戚陽,辛苦了……多謝?!?/br>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也不再給戚陽反應過來的時間,掌力一發,戚陽那驚喜交加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人就已經沒了氣息。 臨樓微微一嘆,起身離開。 真正的戚陽早已經死了,他在這個幻境中幫助“戚陽”,即使是救回了他的性命也毫無意義,反而只會讓幻境不得不重新對整個事態的走向進行修正,世界又將陷入之前的黑暗,等他和喬廣瀾從黑暗里出來,戚陽一樣會死。 所以臨樓能做的,只能是讓他死的痛快一點,在心情愉快的時候死去。 他剛才并沒有跟喬廣瀾說實話,戚陽的事情已了,臨樓還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回去,等待那個……從背后給他致命一劍的人。 僅僅是這樣想著,舊傷處就已經隱隱泛起疼痛之感,臨樓澀然苦笑,身形一轉,人已消失。 他剛剛沒了影子,喬廣瀾就已經重新出現——臨樓雖然偽裝的很好,卻不容易瞞得過他,他假裝去跟蹤邢超,實際上只是稍微兜了個圈子就悄悄折了回來。原本是想藏在暗處看看臨樓到底要干什么,卻不料還是慢了一步,這家伙竟然已經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亭子里空無一人,大概戚陽也爬到一邊去了。 不過這也證明了剛才臨樓的確沒有說實話。 喬廣瀾氣的跺了下腳,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個響指,轉身換了個方向,沿著一彎曲水,大步向臨樓的寢殿走過去。 走到一半,不遠處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音,喬廣瀾聽著似乎像是兩個人的腳步,略微猶豫了一下,緊急一閃,躲在了河岸邊的一棵大樹后。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還有低低的交談,沒有臨樓的魔族法術,喬廣瀾無法看清交談之人的面貌,只能辨別出其中有一個是邢超。 他剛才為了逮臨樓那個東藏西掖的小王八蛋,忍痛沒有跟著邢超探聽消息,這時候換了一條路走,沒想到竟然還有驚喜,當即屏息凝神,抓緊偷聽。 邢超正在與另外一個人說話,口氣中有懷疑:“……這件事非同小可,只有這一點,真的足夠?你知道,我要的不光是冥照的命,是整座凌見宮以及山下百姓,雞、犬、不、留?!?/br> 另一個聲音淡淡道:“玄霄真火的火種雖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只要燃起永不熄滅,讓冥照徹底無法翻身這件事對于我來說同樣重要,邢公子何必這么多疑呢?” 喬廣瀾眉頭微皺,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又想不出來到底是哪個人,他的身體微微移動,想要看得清楚一點,然而前面有樹葉擋著,換了好幾個角度都不行。 他本來就是個暴脾氣,這時候也有點煩躁,恨不得一下子跳出去干脆看清楚是誰才好。但這樣的話就難免發生正面沖突,驚動臨樓,他到底隱瞞了什么事估計也聽不成了。 喬廣瀾這樣一想,只好磨了磨牙,耐著性子繼續聽。 第100章 第五世界 喬爸和他撿來的戲精兒砸 邢超冷笑, 絲毫不給面子:“咱們現在也只是合作關系,彼此之間沒有什么情誼, 我這樣做不是很正常嗎?我一向都是個真小人, 倒是閣下你,出身名門,道貌岸然, 沒想到內里這么卑鄙,才讓人刮目相看??!你那師弟,可需要我順帶處理?殺一個仙門弟子玩玩,想想就覺得很有趣啊?!?/br> 他的言辭鋒利,論毒舌程度恐怕不亞于喬廣瀾, 只是每次話說出來,喬廣瀾更顯詼諧可愛, 他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這差別大概由于一個天性灑脫,一個戾氣深重的緣故。 另一個人沒有動怒,反而輕輕笑了一聲,而后邢超喉嚨里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呼, 就再也沒聲了,想來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喬廣瀾聽見那個人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動喬廣瀾了?” 他猛地一震,悚然心驚。 這個人竟然是他的師兄, 玉瓊派掌教,太御真人! 正在心神動搖的時候, 喬廣瀾忽然感覺到一股冷厲之氣朝著自己的方向涌來,他心里一緊,知道太御真人多半是察覺了自己的氣息。 修真世界不好混,到處都是逆天的大佬,好在這股冷厲之氣并非有目標地沖著他過來,而是呈一片橫掃,說明太御真人并不確定周圍是否真的有人。 喬廣瀾應變神速,收斂內元,順著岸邊無聲無息將整個身體滑進了一旁帶著碎冰的湖水里,湖水一激,寒意透骨,他沉在里面,一動都沒動。 太御真人檢查了一圈,什么都沒有發現,這才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邢超身上,溫聲道:“邢公子說的沒錯,咱們只是合作關系,所以我不會像你那個傻大哥一樣遷就你。在我眼中你還不配提我師弟的名字,慎言、慎行,才會過得不那么糟糕?!?/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手上的力氣已經松了,邢超連聲咳嗽,惡狠狠甩開太御真人的手,語帶警告:“你別忘了,龍家現在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你想學的那門封魂術法除我之外再也沒人能給你。掌教大人最好對我客氣一點!” 太御真人道:“不客氣的難道不是邢公子你嗎?更何況將人做成傀儡,雖然仿佛是避免了死亡,但那人只能使用生前的招式,卻終究無法言談行動如常,也是遺憾?!?/br> 喬廣瀾聽到這里,幾乎連寒冷都忘了——聽太御真人和邢超這個意思,這門所謂的“封魂術”是把人給做成不會死的傀儡,那傀儡不能聊天解悶,但是可以當成打手。太御真人似乎很想得到這門術法……他要干什么? 對了、對了,那個會使戚陽絕招的藍色人影很符合這個特征,就是外表怪了點,是否是邢超所為? 邢超道:“即使有不足,能夠彌補這當中不足的人,也只有我?!?/br> 太御真人的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熱切:“那你記住,我要的是,一個完完全全聽從我吩咐的、能夠言談笑語的……傀儡?!?/br> 他不等邢超回答,又說道:“分頭行動吧?!闭f完之后,人已消失。 如太御真人自己所說,他是真的發狠,下手一點沒留情面,邢超喘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恨恨地“呸”了一聲,也跟著向另外一個方向離開,喬廣瀾在湖水底下幾乎凍成狗,硬是挺著沒有跟上去。 果然,過了沒多久,太御真人又回來重新轉了一圈,什么都沒發現之后才真正離開。 喬廣瀾從冰湖里爬出來,被小風一吹,嘴唇都紫了,他催動內元蒸干自己的衣服,同時一刻不敢耽誤地快速思考著接下來的選擇。 太御真人雖然是喬廣瀾名義上的師兄,但他穿越而來,實際上跟這個人接觸并不多,因此才會在一開始連對方的聲音都沒認出來。通過先前那短短的一次見面,他給喬廣瀾留下的印象是個頗有城府但還算愛護師弟的人。 直到現在,他也不敢完全定論太御真人的那句話,是想要維護他不被邢超傷害,還僅僅是只是暫時留著自己有用。 但原來凌見宮燒毀的事是有玉瓊派參與進來,臨樓的態度倒是可以有解釋了,他之所以百般遮掩,不愿意讓喬廣瀾知道真相,是因為傷害他的根本就是一直與“喬廣瀾”親密友愛的師兄。 臨樓一定認為一旦實情泄露,那么魔族難免會與修仙門派徹底對立,他們兩個人之間就也再無法像現在這樣相處了。 為了這一點,他寧愿把血仇吞進肚子里,甚至連所謂的失憶也很有可能是假裝的…… 喬廣瀾自語道:“真是傻子,不是說過了嗎,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只有你啊?!?/br> 但通過這些日子的估量,以臨樓的心機和功力,就算是邢超跟太御真人聯手,應該也奈何不了他才對,他是怎么會落到那樣的地步呢?就算是在睡覺,也不至于睡夢中一點警覺性都沒有吧? 喬廣瀾雷厲風行,想不出來就不再多想——反正太御真人他們的目標是臨樓,這些疑問,只要守在臨樓身邊,一定可以獲得答案! 臨樓在哪里呢? 時間一刻刻逼近,臨樓站在自己的寢殿中,心中的憂慮不比喬廣瀾要少,只是他擔心的是能不能順利地瞞過喬廣瀾,將真相永遠埋葬。這個人……太聰明了,行事又張狂不羈,就連臨樓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他抬起頭,周圍沒有縈繞的霧氣,面前白玉砌成的墻壁便映出無瑕的容顏,絕代風華清晰袒露。 臨樓到現在依然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也是這樣,他莫名心緒難安,不能入睡,于是披衣起身,站在殿中調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偷偷入內。 臨樓連動都懶得動一下,霧氣已經自動遮掩了他的容貌。他唇邊隱隱泛起一絲冷笑,手上已經蓄滿靈力,只等人進來,立刻就能發招——能這樣無聲無息摸進他寢殿的人,一定也不是等閑之輩。臨樓平時喜靜,很少和外人接觸,正好趕上今天心情不佳,對方找死倒來的很是時候! 來人應是個高手,行動間沒有半點腳步聲,但在他的宮室里,靈力的波動卻說什么也瞞不過他,那個自以為高明,殊不知所有的動作都已經被臨樓掌握了,這種行為簡直是自尋死路。 對方步步接近,臨樓緩緩抬手……面前的玉璧上映出一道人影。唉,這個企圖從背后偷襲的人一定不會想到,他這里的墻壁都如同鏡子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