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喬廣瀾見她堅持,跟自己說話又很不自在,于是也沒堅持:“哦,那就好?!?/br> 路珩還完了盤子,走過來跟曹潔打了個招呼,有意無意摟了下喬廣瀾的肩膀:“走了?!?/br> 喬廣瀾拍蒼蠅一樣拍開他的手,點點頭,兩個人一起出了食堂大門。 路珩道:“我原來可沒看出來,原來你這么樂于助人,憐香惜玉?!?/br> 喬廣瀾道:“我也沒看出來,原來你會說這么多的成語?!?/br> 路珩道:“一驚訝,就總忍不住想多說兩句抒發一下澎湃的情緒?!?/br> 喬廣瀾“呵”了一聲,道:“有什么可驚訝的,你以為我跟你那么齷齪,幫誰辦點什么事就是相中人家了。我只是想起我奶奶了而已,都不容易,能幫就幫?!?/br> 路珩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喬廣瀾祖母的事情,他的確是清楚,他還親眼見過那個老太太一次。 他們學風水的,只講慧根,不論出身,和他是路家長房長孫的地位不同,喬廣瀾的家境可以說是非常不好——他剛剛出生三個月,父親得了重病,傾家蕩產的治病足足兩年,終究還是去世了,喬廣瀾的母親扔下不到三歲的孩子改嫁,只剩喬廣瀾跟祖母一起住。 那時候他們家的房子已經買了,祖孫兩個人擠在一個面鋪子旁邊搭起的窩棚里面,老太太每天除了給人打掃衛生以外,還要撿點廢品賣,也只能勉強夠祖孫兩個人過日子,喬廣瀾別說是上幼兒園了,就是到了七歲,連上小學的書費都沒有攢夠。 而且后來他的祖母已經臥床不起,無力掙錢,喬廣瀾每天要學著做家務,撿別人不要的紙盒子去賣,照顧奶奶,就算是有錢,也沒有讀書的時間。 路珩就是在那個時候碰見他的。 他天生命奇,能見鬼怪,五歲的時候有個老頭給家里新蓋的別墅看完了風水之后見到他,說路珩的面相貴極險極,天生適合通玄,一連上門五次,總算讓路家的人同意了他學習尋龍望氣一類的法術,路珩由此成為了長流派的大弟子,等他遇到喬廣瀾的時候已經是入門三年后了。 這三年來,他上學放學都有家里的司機車接車送,唯有每周三次去師父那里學習法術的時候才能稍微自由一點。路珩從來沒有像別的同學那樣吃過路邊攤,每次看到其他小孩放學之后舉著各種零食都很羨慕,那天趁師父臨時有事,他帶著個保鏢從門派里溜了出來,在街邊買了個向往已久的煎餅果子吃。 那時候正好是隆冬時節,剛剛出爐的煎餅果子捧在手里熱氣騰騰,一咬酥脆,路珩覺得不錯??上鞖鈱嵲谑翘?,他沒有戴手套,過了一會手就凍僵了,一不小心把煎餅果子掉在了地上。 保鏢連忙說:“我再去給大少爺買一個吧?!?/br> 路珩道:“不用了,再去看看有沒有別的?!?/br> 他走出去兩步,又想起在學校老師說過不要隨地亂扔垃圾,又道:“我得把剛才那個餅扔到垃圾桶里去?!?/br> 結果一轉身,地上的煎餅果子不見了,再一抬頭,一個衣著破破爛爛的小孩正拎著他剛才拿的那個袋子站在一家小面攤門口。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喬廣瀾。 這小孩大冬天的連襪子都沒有,光腳穿了一雙大棉鞋,棉鞋頂端的破洞處露出一個凍的發青的小腳趾頭,身上的衣服倒還算是干凈,但同樣也是補丁摞補丁,又矮又瘦,看上去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只是他一轉頭,小臉雪白,眉清目秀,雖沒有完全張開,已經能看出生了一雙鳳眼,眸如點漆,睫毛又長又密,竟然是出奇的好看。 路珩以前就在電視上的扶貧節目里見過這樣的小孩,覺得又稀罕又好玩,他那個年紀正好是討人嫌的時候,沒事還要找點事出來,現在當然更加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道:“喂,那個小叫花子,你拿我的東西干什么?” 喬廣瀾那個時候嘴就挺硬,立刻說:“我沒拿你的東西?!?/br> 路珩道:“你不光拿別人的東西,你還撒謊,你手上拎的那個餅就是我的,你看,那上面還有我的牙印呢?!?/br> 喬廣瀾認真地看了看餅上的牙印,又看看路珩,路珩就張開嘴給他看自己豁了兩顆的小乳牙,灌了一肚子風。 過了一會,小孩點點頭,表示看完了,路珩閉上嘴,覺得剩下的牙也要凍掉了。 結果他憋了半天,還是那句話:“我沒拿你的東西?!?/br> 路珩一開始就是逗他,但是他長了這么大,說什么話從來就沒有人敢反駁過,一生唯二能稍微制得住他的人就只有親爹和師父,小破孩要是順著他的話說句拿了,那就沒什么事,這樣死倔著反而倔出了路珩的脾氣。 路珩道:“你撒謊,你在學校沒學過匹諾曹嗎?也不怕長長鼻子。那餅明明就是我剛扔到那里的!” 喬廣瀾慢吞吞地說:“沒上過學?!?/br> 路珩:“……” 喬廣瀾眼珠一轉,又說:“而且你自己說的,你把餅扔了,你扔了就不是你的東西了,所以我沒拿你的東西,這是我撿的?!?/br> 他說完之后,拎著小袋子就往面攤旁邊的一個破棚子里面走。 路珩怒道:“小叫花子,你給我站??!” 他蹭蹭蹭跑上去,繞到了小孩面前擋住他,伸手要推,結果手眼看就要碰到了,又猶豫了一下收回來,很嫌棄這件破衣服。 喬廣瀾也有點生氣了,說:“我不是小叫花子?!?/br> 路珩老氣橫秋地把手背在身后,傲慢地說:“你就是叫花子,要飯的……不對,你是小偷!你隨便拿我的東西,你還給我!” 然后猝不及防的,半個凍硬了的煎餅果子就砸到他腦袋上了。 路珩帶出來的那個保鏢原本覺得兩個小孩子就是逗著玩,他一個大人沒必要瞎摻和,一直在旁邊打醬油吃瓜,直到自家少爺挨打了才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住路珩,看他被砸的地方。 路珩揮開他的手,怒道:“不用你管,我要揍他!他是小偷,他偷我的東西!” 保鏢剛要說話,忽然見到那個小棚子上的簾子一掀,一個弓腰彎背的老太太顫巍巍從里面出來了。 喬廣瀾叫了聲“奶奶”。 老太太說:“怎么啦?” 她看看路珩:“你又和別的小朋友打架了?” 見到家長就好,不然總感覺自己欺負小孩似的,保鏢趕緊說:“老太太,是這樣的,您孫子和我們家大少爺……” 路珩在旁邊又是一嗓子:“他偷我餅!” 他這是陷到這個怪圈里面出不來了,估計喊了幾嗓子,自己都忘了原本是怎么回事了,保鏢哭笑不得,只好先哄:“大少爺,您先別喊了……” 老太太同時也在問自己的孫子:“你偷人家東西了?” 喬廣瀾說:“沒有……那個餅好像是他的,可是不是我偷……” 他還沒說完,就被一棍子打在了后背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一棍子下去,保鏢和路珩都愣了,路珩的喊聲噎在喉嚨里,好像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 老太太的背好像伸不直,弓著腰從旁邊的一堆破爛里隨便拿了根棍子,照著喬廣瀾就打,一邊打一邊顫巍巍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再窮也不能貪別人的東西,你為什么不聽……你要是不聽,我就打到你聽……叫你沒志氣!以后還動不動別人的東西?啊,還動不動別人的東西?” 路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隨便一句話會鬧出這么大的事來,眼看老太太一棍子比一棍子用力,連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喬廣瀾。 他年紀小不懂事,畢竟還是心地善良,心里明白喬廣瀾這是被自己坑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嫌臟了,抱著喬廣瀾一起摔了一跤,路珩把他擋在自己后面,想幫他擋住老太太的棍子。 路珩這一抱才發現,雖然喬廣瀾衣服穿得寬大,但其實簡直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了。他后來過了很久才知道,喬廣瀾那個時候其實已經七歲了,只是從小營養不良,所以才長得瘦瘦小小的,好像只有五六歲。 保鏢連忙擋住老太太,喬廣瀾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把路珩給推開了。 路珩囁嚅了幾下,覺得很跌份,但是敢作敢當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最后還是說:“奶奶,對不起……他沒偷我東西……是我、是我不對,我撒謊了?!?/br> 當時那句對不起言猶在耳,一晃,已是這么多年未曾再提。 老太太早就去世了,記憶中渾身補丁的小孩子長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喬廣瀾不會再挨餓受凍,他名校畢業,精通法術,無論走到什么地方都受人尊重,更不可能再缺錢花。 喬廣瀾生性豁達,不愛記仇,大概那些往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但路珩總是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因為過不去,就常常在心里惦記著。 少年不識愛恨,但心動了就是一生,可能從那個時候起,他的心里面就有了一個人,日子久了,生根發芽,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但無奈的是,兩人的相識本就不美好,所處的門派又立場對立,喬廣瀾每次見到路珩總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他,偏偏路珩自己也不會低聲下氣,又因為喬廣瀾的態度感到壓抑,所以兩人從小一直磕磕絆絆。 一路爭執到了現在,卻總以為,時間還長。 從喬廣瀾出事之后,他每每回想,痛徹心扉。 喬廣瀾說完話之后,路珩好半天沒有接茬,喬廣瀾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給噎的沒話說了,也沒再搭理他,沒想到過了一會,路珩突然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喬廣瀾手里拿著的書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他撿起書,拍掉上面的土,上下看了路珩片刻,路珩的眼中有悔恨和難過,顯然這件幼時的小事被他多年來反復在心中掂量擴大,幾乎已經成了心魔。 喬廣瀾忽然一指點在了他的眉心:“奉我令處,邪祟盡退!” 路珩:“……” 他握住喬廣瀾的手,幾乎低聲下氣:“別鬧,我沒中邪,我只是想以后跟你和平共處……行嗎?” 第75章 第四世界 回歸的醋王——路珩上線 喬廣瀾道:“你從什么地方找到了可怕的靈感?” 路珩道:“大概是歲數大了, 身體的器官都變得不好使,最近胸口里面總是隱隱作痛, 心病還須心藥醫, 我想給自己治一治?!?/br> 喬廣瀾以為他說的是良心,笑著在空中張開手作勢一抓:“企圖挽救你那早已經隨風飄散的良知?” 路珩沒笑,低聲道:“喬廣瀾, 從八歲以后,我再也沒吃過煎餅果子。我也沒有再污蔑過任何一個人——這是那天我暗暗對自己發的誓。對不起,當時是我虧欠了你?!?/br> 喬廣瀾啞然。 路珩吃什么不吃什么他是不知道——兩個人的關系還沒有好到這個份上,但是喬廣瀾知道,路珩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派頭, 實際上無論什么離奇的案子,只要接下來了, 就算是舍生忘死也要查個清楚明白。 他家里不缺錢, 從來不接給人尋龍點xue這樣的活,而只管消災除難,哪怕分文不取,也要求得公證黑白, 中間多少次逼命之危,從未退縮。 不管之前再怎么不和,提起他這一點,喬廣瀾也是一直很敬佩的。 只是他從來心大, 實在沒想過這會跟自己有什么關系,更不知道小時候的那點事居然會對路珩造成了這么大影響——不都是不懂事的小孩么?小孩子吵架斗嘴, 也至于這么當真? 他感覺到一絲絲的心理壓力,干笑道:“是嗎?哦,是這樣啊……那你這個人還真是挺細膩的啊,沒看出來……那什么,過去的事你用不著往心里去,我都不在乎了,真的!我怎么可能把這么點小仇記上這么多年嘛?!?/br> 喬廣瀾說著,又嘀咕了一句:“你這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糾結那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呢?” 路珩道:“我以為你討厭我……” 喬廣瀾立刻澄清:“我討厭你是因為你這個人比較討厭,跟小時候的事沒什么大關系?!?/br> 路珩:“……” 咋就突然更加憂郁了呢? 他忍不住心累地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不過我當時真的沒想到你會因為這件事挨打?!?/br> 其實他對于喬廣瀾的祖母不分青紅皂白就去打自己的孫子有點不滿,說話的時候就難免帶出了一點情緒。 喬廣瀾看出來了,倒也沒有生氣,搖了搖頭:“路珩,你不知道我家的情況。當初我爸去世之后,我媽跟著別人跑了,結果五年后因為入室盜竊和詐騙罪判刑入獄——那個人帶著她加入了一個盜竊團伙?!?/br> 路珩的神情有點驚詫,喬廣瀾一聳肩:“我奶奶那個人,嗯,怎么說呢……她的脾氣很倔強,也很好強。我媽讓她丟了這么大的人,老太太是打心眼里討厭她。我長得跟我媽很像,奶奶生怕我也會隨了她的性格,所以也就一直對我比較嚴厲。你看,我們家雖然窮的叮當響,但是我從小不會去動別人的東西,也絕對不會向他人乞求索要什么,這都是小時候挨揍揍出來的?!?/br> 他笑了笑:“奶奶一直跟我說,無論什么時候,想要什么,想做成什么,都要自己去爭取。你的就是你的,不要動別人的有的東西,更不要去哀求別人。所以我那天一直強調,你那個煎餅果子是我撿的,不是偷的?!?/br> 說到這里,喬廣瀾的笑容漸漸收了,正色道:“我不知道原來你心里一直想著的是這件事,有一說一,雖然我的確不待見你,但是那種雞毛蒜皮的破事你就趕緊忘了吧。我家窮又不是你的錯,我奶奶打我說到底也是她嚴厲又有偏見,和當初你那樣的小毛孩子沒半毛錢關系,你不欠我這聲道歉,我也不需要?!?/br> 喬廣瀾的話看似是原諒,實際上無心之間卻比怒罵要更加傷人——很明顯,這么些年,無論路珩對他是愛是愧,他都從頭到尾沒在乎過,哪怕是有過了更親密關系的今天,路珩在他心里,依舊只是一句疏離的“不需要”。 好在這么多年的單戀也已經習慣了,過去路珩聽到這話會傷心失態,說不定又要爭執起來,現在他卻早就沒了脾氣,只是心里五味陳雜,曾經得到的幸福終究還是一場空夢。 半晌,路珩才跳過了這件事,只說:“奶奶……她把你教育的很好??墒俏矣X得你即使沒有挨過打,也一樣會很好,因為你天生就是這樣的人,不服輸,很堅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