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還特地請太醫過來給修衡把了把脈,看有哪些飯菜與孩子的脾胃不和,又請教有藥膳功效的飯菜羹湯間隔多久食用為佳。 修衡有她這樣精心照顧著,開始習文練武了,也沒見瘦一點兒,小臉兒始終白里透紅。為此,唐栩和唐夫人正兒八經地前來向她道謝,她只是笑盈盈地說一句“該當的”。 之后,她開始這樣照顧他和母親。母親當然是樂得享受兒媳這般孝心,他偶爾卻有些不情愿——那些羹湯不乏甜膩膩的,實在是不合他的口味。修衡是小孩子,有特別喜歡吃的,但對甜食也不抗拒,他卻不行,喜好早就定型了。 再不情愿,也得照辦??偛荒懿恢么?。 怡君看著他的畫。漂亮的黃鸝鳥站在春日繁盛的花樹枝頭,對著上空鳴叫,活靈活現的,煞是討喜。 畫上仍是沒有落款。 那邊的一大一小用完羹湯,漱口之后,和怡君一起出門,去往正房。 見到兩個舅舅,程詢把修衡引見給他們。 蘇渙、蘇潤早就聽說了這孩子很多事,一見之下,看修衡那少見的俊美樣貌、懂事又不失孩子氣的做派,很是喜歡。 修衡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謝。 蘇潤把修衡抱起來,對兄長道:“唐侯爺是有福之人?!?/br> 蘇渙有所指地笑道:“程家也是有福氣的?!碧畦蜻@是把長子的前程托付給程詢了,程詢亦是盡心盡力,私底下的交情就擺到了明面兒上,憑誰都想得到,往后兩家的關系定要比姻親更近。兩個年輕人事先一定會考慮這些,但還是這樣做了,是交情,也是魄力。 蘇潤一笑,“的確?!?/br> 說笑間,唐栩來了,自是少不得一番契闊。 . 今年秋闈的事,皇帝讓柳閣老、付大學士開始著手出題,其他的事,他還是會親自按部就班地安排,對二人有言在先:“題目你們先商量著擬出來,但不見得采用?!?/br> 二人稱是。 皇帝更愿意親自出題,按照自己的心思選拔棟梁之才。只是,出題就是變著法兒地為難人,歷代出現過的題目又都要避開,一個人冥思苦想實在吃力,便想找兩個人變相的給自己一些啟示。 私心里,皇帝得承認,這一次,他的期許有限:沒可能有人超越程詢了,新科奪魁的人能讓他沒有名不副實的感覺,便該知足。 經禮部初選之后,擬出了一份名單,由禮部尚書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直皺眉,“是那么回事兒就得了,要這么多人做什么?” 禮部尚書聽了,覺得這話奇怪又好笑,面上自是要恭恭敬敬地回話:“回皇上,比起以往,此次人數已算少了?!?/br> “麻煩?!被实勰闷鹬旃P,唰唰唰劃掉了很多,“重新謄一份兒,去安排吧?!闭Z畢把名單交給劉允。 劉允一看,哭笑不得。 禮部尚書接過名單看了看,險些就苦了臉:好幾個一直上下打點的門第,都被皇帝劃掉了。是真的隨手一劃,還是有心為之?龍椅上這位爺,越來越讓他打怵。 . 翌日上午,修衡回到程府。 他現在每日寅時就要起床,帶著小刀跟明師傅學習拳腳功夫。這是跟明師傅磨合十來天敲定的結果:他希望白天和平時一樣,該玩兒就玩兒,該做功課就做功課,而且特別討厭練功的時候有人打量自己、竊竊私語,早起的話,最清凈。 唐夫人起初聽說,直接就說胡鬧,唐栩則心疼地問你受得了那份兒辛苦么?修衡說一定受得了,晚間早睡一個時辰就好了。 明師傅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畢竟,早間人的狀態最好,況且高門大戶之中,白日里七事八事的,很難做到完全不受干擾?,F在修衡還小,每日堅持蹲馬步、打拳就行,時間可以慢慢延長,從最初就養成早起的習慣,只有好處。 在修衡的堅持、明師傅的認可之下,唐栩和唐夫人只得聽之任之。起初唐夫人心疼得掉過幾次眼淚,觀望一段時間,見長子竟是樂在其中的樣子,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進到唐府,明師傅便與隨行的護衛去了光霽堂,那里有程府為他們安排的住處。 跟車的奶娘、小丫鬟、小廝則隨著修衡去了靜香園的東小院兒。 修衡到了房里,便開始凝神習字讀書,到了午間,隨怡君一起去正房,和程夫人、蔣映雪一起用飯。 飯后,在程夫人房里睡了午覺,醒來后,笑笑地湊到天賜跟前。 天賜已經能自己安安穩穩地坐在床上,手里有個玩具,就能興致勃勃地玩兒好一陣子。許是出于小孩子天性,許是兩個孩子有緣,天賜很喜歡修衡這個哥哥。 兩個小孩子湊在一起,修衡說著身邊有趣的事,天賜則是咿咿呀呀,各說各的,熱熱鬧鬧,都是笑眉笑眼的。 修衡覺著天賜對手里的玩具興致不大了,就給他換一個,教他怎樣玩兒。 程夫人每次看到這樣溫馨的情形,都會笑吟吟地觀望好一陣子。今日也是。 打破這氛圍的是怡君。她腳步輕快地走進來,邊走邊喚修衡:“修衡,我們該去黎王府了?!?/br> “好?!毙藓饬⒖虘?,握了握天賜的小手,“哥哥回來再陪你玩兒?!?/br> 程夫人這才記起兩人要出門的事,忙笑著走上前去,坐到天賜跟前,“你們去吧?!?/br> 怡君走上前來,幫修衡穿好鞋子。 修衡說:“師母,我用不用換衣服?” 怡君側頭打量一會兒,雙手捧住他的小臉兒,“不用。我們修衡穿什么都特別精神?!?/br> 程夫人也不由隨著打量一下,笑著頷首,“可不就是?!?/br> 修衡神氣活現的,“那我們走吧?!?/br> 怡君匆匆親了親天賜,嘴里則跟婆婆說:“娘,我們走了啊。對了,晚一些,我姑母過來找您說話,沒忘吧?” 程夫人笑道:“自然沒忘?!遍L媳該是有意的吧,看她總是放不下天賜不愿意出門,便時不時地邀請與她投契的人來找她。 怡君領著修衡的手往外走。 天賜卻皺著小眉頭,指著修衡咕噥著,聽得出,很焦急。 “哎呦,”程夫人笑著把天賜抱起來,“我們天賜舍不得哥哥???” 天賜索性扁了扁小嘴兒,一副要哭的樣子。 怡君訝然失笑,“小沒良心的,娘親出門,你都不當回事?!?/br> 修衡卻立時心軟了,跑回到床前,“怎么啦?不著急,不哭啊?!?/br> 天賜的神色有所緩和,抿出來的笑容,有點兒可憐兮兮的。 “師母……”修衡轉頭望著怡君。 怡君想一想,柔聲道:“那我們晚點兒出門,跟天賜打打岔,找機會溜出去。你答應過黎王妃,今日要去看她做過的一些模型,忘啦?”大人不應該失信于孩子,而孩子,若有可能,也應該讓他早早養成守諾的習慣。 修衡點頭,“嗯,我也是這樣想的?!?/br> 隨后,就像怡君說過的,奶娘、紅翡好一番插科打諢,她才尋到機會,帶著修衡溜出門。 從正月起,怡君每隔幾日就去看看徐巖,修衡也是滿心記掛著美麗的黎嬸嬸,只要得空,就央著師母帶他一起去。怡君覺得這樣再好不過,有修衡在,徐巖往往會被他引得展顏一笑。 對徐巖這種性情擰巴有些悲觀的人來說,歲月與情意相加,才是撫平傷痛的良藥。不然的話,萬一再出點兒什么事,怕要成為致命的打擊。 歸根結底,親情、夫妻情,是至親至近,但相互有著責任,偶爾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狼狽、痛苦,不讓對方過于擔心自己。 而真正的知己情分不同,知己更多的是默契、理解,會沒有條件地相互扶持,但絕不會成為負擔。多久不見,情分也不會變淡,對彼此的處境始終能夠保有一份清醒客觀,說出口的,大多是親人枕邊人不會或是不能說的言語。 怡君始終記得,在周府那一次的是非之中,徐巖毅然決然地要將一切攬到身上,只想讓她與jiejie置身事外;始終記得,嫁入程府前后,徐巖態度輕描淡寫的,卻給過她最重要的提醒;更記得,自己懷胎期間,徐巖一次一次前去看望,總擔心她因為公公的遠游憂心程家的前景,有意無意間給予開解。 這樣的至交,在這樣的關頭,她如何能夠不記掛、不擔心。開解好友,其實她并沒經驗,全無章法??伤窍胫?,只要是出自真心,就算時不時擾得徐巖心煩、生氣,也好過她獨自一人黯然傷神——誰都是一樣,最怕的就是難過得對一切興致索然,心緒毫無波動。 二月初,徐蘊奇、徐大奶奶要返回祖籍上饒守孝,徐夫人要隨兒子兒媳一起走。 送走親人,徐巖放任自己在床上躺了幾日,結結實實地哭了幾場,隨后打起精神來,盡心做好黎王妃,只是偶爾控制不住情緒,脾氣暴躁。 怡君挖空心思地給好友找事由,知道她對造園興致濃厚,但是繪圖時因功底不足,常常半途而廢,便毛遂自薦,把自己學到的作畫精髓傾囊相授。 徐巖是出嫁女,要為父親守孝一年,尋常不是親友,便不會出門走動,空閑時多,要么就學點兒東西,要么就胡思亂想。思量之后,徐巖答應怡君會盡力試試。 每次離開黎王府之前,怡君都會酌情安排徐巖做幾幅畫,又跑去找已經搬離程府的姜道成,請老人家撥冗去見見徐巖,點出她作畫的可取和不足之處。老爺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讓徐巖有不懂之處就去找他詢問。 一來二去的,徐巖上了心,好生跟太妃說了原由,每日下午不再抄寫經書,改為在書房苦練畫技。 黎兆先也沒閑著,他比誰都了解妻子的喜好,常纏著她一起做些建造屋宇用得著的模型。 萬幸,他們這樣做是有益的,再加上修衡的助力,徐巖總算又恢復了些許鮮活之色。 這天到了黎王府,修衡對著面前精致的幾個模型驚嘆不已,拉著徐巖的手,好一番詢問,明白了這些物件兒的用武之地,然后,認真地說:“嬸嬸好厲害啊?!?/br> “哪兒啊,消遣而已。你可不能學這些沒用的?!毙鞄r擔心自己把好好兒一個孩子帶溝里去,說話時也很認真。 “我不可以學,那就不能自己蓋房子了吧?”修衡問。 “沒必要啊?!毙鞄r語氣柔柔的,“真正厲害的人,是說一句話,就有人替自己做到這些事。我們修衡是最出色的,一定會成為你爹爹或你師父那樣的人物。這種蓋房子的小事,交給我這種過于清閑又打心底喜歡的人來做就好了?!?/br> 怡君聽了,不由莞爾。 “那么,”修衡眨了眨大眼睛,“嬸嬸,等我長大了,賺好多好多銀子,可不可以請您幫我蓋房子?” “……”徐巖笑了,“這可不好說啊,我還在學,也不知會不會半途而廢?!睕r且,人世無常,這孩子長大之后,自己是怎樣的情形,誰又說得準。 修衡覺得她雖然在笑,但心里并不高興,有點兒……他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情緒。他不由求助地看向師母,希望她幫自己寬慰嬸嬸。但是,師母卻笑著示意他堅持一下: “嬸嬸是信心不足,不敢輕易答應你呢?!?/br> 修衡就笑起來,“嬸嬸那么聰明,用不了多久就能學會?!闭f著,雙手搖著徐巖的手,“嬸嬸,您就答應我吧。等我長大了,給我蓋一座最漂亮最結實的房子,好不好?我會給您買好多好多您喜歡的東西?!?/br> 對著孩子純美璀璨的笑顏,徐巖的心柔軟得一塌糊涂,略一思忖,“好。嬸嬸答應你,只要到時候你還記得,一定會盡力讓你如愿?!?/br> “我不會忘記的?!毙藓廪D頭看著怡君,“師母也會幫我記著的,是嗎?” “是啊。大不了,回去之后,記在賬本上?!扁Φ迷频L輕,轉頭看著徐巖,眼神意味深長,“你是重諾之人。等修衡長大,我可要幫他跟你討賬?!?/br> 徐巖點頭,眼睛有點兒濕潤了。這一次,只出于感動。 這晚,檢查完功課,上完課,程詢依照允諾過的,和修衡到西次間做鳥籠子。 一大一小把東西在大炕上示范出來,修衡還小,能做的不過是遞遞工具,在一旁用心地看著,但已經特別開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能想到一大堆問題,說著說著,話題就能扯出去老遠。 這種放松時思緒跳來跳去的情形,倒是跟程詢相同。程詢也真挺喜歡跟這小家伙東拉西扯的,時不時被逗得哈哈大笑。 怡君回來時,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眉眼間全是笑意。她喜歡修衡在程詢面前全然顯露的孩子氣,喜歡程詢這樣放松、愉悅的樣子。 做好鳥籠,程詢就領著修衡去東小院兒,布置了明日白天的功課,又督促修衡洗漱歇下,等到他睡著之后,回到正屋,繼續哄孩子——直到天賜酣然入睡,才轉去小書房,處理自己手邊的公務。 是那么喜歡孩子的人,孩子們也都特別喜歡他,偏生對孩子這事兒不貪心,現在很有種有兒子、徒弟就已足夠的意思。 其實,也真是足夠了吧?怡君這樣想著。 . 蘇渙述職的結果一如往年,考評為優,官職不變,原地不動。這正是蘇家想要的結果。與在京親友好生團聚一番,又與程詢兩次徹夜長談。 兄弟兩個此行,首要之事是提醒程詢:楊閣老雖然已經倒臺,但也只是他一家人落魄。廟堂中的變數就在于,腥風血雨總有反復,區別只是陣仗的大小,更何況,首輔致仕再被召回的事并不稀奇。楊家倒臺,楊閣老的黨羽大多把賬算到了程清遠頭上,程清遠已抽身離開,別人能想到的,自然是父債子還,以及撼動程家的根基——蘇家首當其沖。 爭斗的可恨及可愛之處就在于,永無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