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好啊?!毙藓庀沧套痰攸c頭,望向父親,“我可以每天去師父家里嗎?” 舒老太爺、舒明達、黎兆先等人聞言,都笑起來。 唐栩語氣柔和:“這事兒不著急,慢慢商量?!?/br> 待到轉過天來,修衡和父親、師父商量的時候,說:“我聽管事說過,有的學生,可以住在先生家里。我能不能每月在師父家里住半個月?” “不行。你要是折騰得起,就每日傍晚前去?!碧畦蝓玖缩久?,“剛給你找好拳腳師傅,你去程府住著的時候,拳腳師傅怎么辦?” 修衡無辜地看著父親,“讓他跟我一起去?!?/br> “……”唐栩心說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娘和修征想你了怎么辦?” 修衡眨了眨眼睛,歪著小腦瓜說,“我不是說了嗎,每個月在師父家里住半個月?!?/br> 唐栩就要沒脾氣了,“你不怕我們把你忘了???” “……不會吧?”修衡扁一扁嘴,“你忙起來,我一個月見不著你的時候都有,也沒把你忘了啊。你要是把我忘了,就是又開始偏心了,只顧著二弟,不要我了?!?/br> “你就不會往好處想我?!碧畦蛸p了他一記輕輕的鑿栗。 程詢忍俊不禁,道:“我在外院的住處,用得著的只有書房,在內宅,東小院兒也一直閑置著。修衡何時過去,只管帶足人手,想住下就住下,想回家就回家。我們兩家離得又不遠,只半個時辰的腳程?!彼聪蛱畦?,“你和嫂夫人想兒子了,派人去傳話就成。我還能不放人不成?” 修衡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爹爹,就這樣吧。我要是想您了,會告訴師父的?!?/br> 唐栩想一想,“行啊?!?/br> 程詢拍了拍修衡的小腦門兒,“你常年住在我家里都行,但我白天沒時間,要到晚間才能指點你功課?!?/br> “我知道?!毙藓庑ξ?,“爹爹娘親早就跟我說了。你不在家也沒事,還有祖母和師母?!?/br> 程詢莞爾,“先這樣定下來。等明年開春兒再好生教你讀書?!?/br> “好?!毙藓恻c頭,認真地說,“過年前,還要跟先生上課。我要有始有終,不能有了師父就不理先生了?!?/br> 程詢、唐栩俱是贊許地頷首一笑。 怡君聽聞之后,吩咐下人開始慢慢地收拾東小院兒。修衡能否做到在程府常住都是一樣,過來的時候,有個屬于自己的地方,總會更自在些。光霽堂那邊就不需說了,下人何時都會盡心打理。 東小院兒收拾得纖塵不染之后,她揣摩著修衡的喜好,跟程詢要來他庫房的鑰匙,親自去選了一些家什、擺件兒,又開了自己的小庫房,取出相宜的一事一物,一點一點,把室內妥善地布置起來。 程詢故意逗她:“你倒也不怕白忙一場,修衡要是不喜歡怎么辦?” “喜歡的話,就是師母的一番心意?!扁催^頭來逗他,“不喜歡的話,就是師父的胡亂安排?!?/br> 程詢哈哈大笑。 . 蔣映雪進門后,怡君對妯娌的情形有了大致的了解:父母是家中三房,三老爺、三太太這些年一直在和另外三個房頭鬧著分家,三房獨子蔣國憲,二十多歲了,已經娶妻,想走功名路,只是過了童試之后,一直止步不前。 隨著親事落定、新人成親,碧君陸續聽說了那邊一些是非,與蔣映雪也開始走動。 這日,碧君與怡君說話時,提及蔣映雪家中的事:“那邊的四老爺走得早,剩下了母女兩個。四太太妝奩豐厚,又是精明會過日子的,雖然孤苦,日子過得卻比二房、三房好很多。財帛動人心,二房、三房這些年都惦記著。長房也不是拎的清的,怕被人戳脊梁骨,才不敢答應而已。 “映雪和四房那個小堂妹情分深厚,雙親刁難四太太的時候,她總是氣不過,為這些事,和親人認真爭吵過幾次?!?/br> 怡君聽了,不知道說什么好。 碧君寬慰meimei:“不管怎樣,終究是小打小鬧,不然的話,我婆家也不至于后知后覺。與程家結了親,日后總要顧及一些臉面吧。便是他們鬧出什么事,我婆家也會出手壓制?!?/br> “我倒不擔心這些?!扁?,“那邊的四太太,娘家沒人給撐腰么?” “沒有?!北叹龂@了口氣,“娘家沒人了,也不知道這叫什么命。要不是人單勢孤到了這份兒上,早就同意分家了?!?/br> 沒人可依傍,就算分家時公允,等單過之后,被那些市儈的人踩踏欺壓是必然。由此,就不如將就著在一個屋檐下度日。 怡君轉念一想,又放下心來。日后,蔣映雪在娘家說話會更有分量,那母女兩個,最起碼能夠維持現狀。 “不說這些了?!北叹χ似鸩璞?,“喝完這杯大紅袍,我就去你婆婆房里,看看我的寶貝外甥?!鄙衔?,怡君要料理家事,天賜一般都留在正房。 怡君輕聲問jiejie:“說起來,你怎么還沒動靜???娘每次過來,都要跟我絮叨幾句,讓我問問你,是不是要調理一下?!痹谀赣H看來,生兒育女之后,才算是真的在婆家站穩了腳跟。 碧君神色赧然,輕聲回道:“有什么法子?我跟黎王妃都是一個樣,懷不上。她是底子不好,至于我,身體沒事,應該是緣分未到吧?!彪S后又笑,“不過,我妯娌也還沒動靜,輪不到我著急?!?/br> 怡君笑出聲來,“這倒是?!?/br> 隨后,姐妹兩個去了正房。 怡君、碧君進門的時候,程夫人正站在搖籃前,讓天賜看手里顏色鮮艷的小風車。 姐妹兩個笑著上前行禮,隨后走到搖籃前。 程夫人笑道:“醒了一陣子了,倒是沒鬧著要抱?!?/br> “今兒倒是老實?!扁龘嶂鴥鹤拥南掳?、小手,溫言軟語地逗著。 天賜綻出開心的笑容,現出新長出來的一顆小白牙。 碧君看著天賜,笑容溫柔,“真就是幾日一個樣子?!?/br> 辦了滿月酒之后,孩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眉眼酷似程詢,頭型、臉型也越來越好看。 碧君讓丫鬟送上帶來的一個包袱,“是我和大伯母給天賜做的衣服鞋襪?!?/br> “又送來這么多?!背谭蛉嗣奸_眼笑的,“每日不重樣都穿不完?!?/br> 碧君笑道:“有這樣一塊瑰寶,就該變著花樣地打扮?!?/br> 說話間,蔣映雪來了,眉眼含笑地給婆婆行禮,與怡君、碧君見禮。 程夫人和怡君看得出,碧君和蔣映雪言語間透著親昵,很投緣的樣子。婆媳兩個自然樂得成人之美,讓碧君去蔣映雪房里說體己話。 之后,婆媳兩個走到搖籃前,一面哄逗著天賜,一面閑話家常。 程夫人道:“你妯娌娘家那邊的事,我可就全交給你了。遇到棘手的事,你只管往我這兒推,尋常的瑣事,耐煩就應承一下,不耐煩就打哈哈。平日里要是來串門,說我沒時間就行?!?/br> 怡君一一記下,笑著稱是。心里是清楚,婆婆對蔣三太太,應該是了解的更多,所以更為不屑,不然,不會是這個態度。 她把了解到的事情在心里過了一遍,并不認為蔣三太太有朝一日會求自己辦什么事:總不能真的不要臉面了,讓程家幫著她如愿分家、侵吞四房的財產吧? 程夫人看著長媳若有所思,并沒出言提醒一些事。這樣的孩子,面對親戚間的是非,需要的正是歷練、經驗。凡事都事先提醒,沒有好處,且不見得是她愿意接受的。況且,單憑一個蔣三太太,絕不是長媳的對手。 . 進到臘月中旬,各家各戶開始籌備過年。 出去程府外院籌備的,怡君單獨給姜先生備了一些年貨,親自帶人送了過去。 姜道成看到她,挺高興的,“難得你還記得我。我見你兒子的時候,都是知行把孩子抱來外院?!?/br> “瞧您說的,我這不是怕您怪我唐突么?”怡君笑道,“本是葉先生的學生,見到您,總是打怵。這可是悶了這么久,才能硬著頭皮,自個兒來給您請安?!狈昴赀^節的,她都是和程詢一起來一趟外院,給老人家請安。 “也是個會說話的?!苯莱尚χ屗渥?,“眼下忙于瑣事,還有工夫作畫習字么?” 怡君如實道:“每日不論何時,都要騰出一個時辰習字,說得上風雨無阻的,也只有這一樣。作畫時的確少了太多,動筆時,也是工筆畫居多?!?/br> 姜道成很有些惋惜之情,沒有掩飾。 怡君則笑道:“但是先生,我也沒閑著,這一半年,對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興致頗濃,只要看書,便是關乎這些?!迸c其說不想老爺子對自己失望,不如說不希望老爺子對愛徒失望——愛徒收的學生嫁人之后就不知進取,任誰瞧著也高興不起來。葉先生是飽讀四書五經的人,并且,有一度也曾沉迷五行八卦,姜先生非但沒有不贊同,反倒悉心點撥。至于程詢,他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該是除了她沒有外人可知的。 “哦?”姜道成有些驚訝,又有些喜悅。 “真的?!扁ν先思?,“這事兒連我婆婆都不知道,您可得給我保密?!?/br>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來,“放心,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彼麖膩聿皇鞘嘏f的人。 怡君繼續道:“我其實還有不少不懂之處,就想著,等您何時清閑些,我逐一向您討教?!?/br> “這種學問,任誰都做不到全然精通?!苯莱缮裆\摯,“你有什么疑問,這會兒就跟我直說——我又沒什么事,能幫你的就幫你,幫不了的就各抒己見?!?/br> 怡君起身深施一禮,“如此,先謝過先生了?!?/br> 姜道成則笑著起身,轉到棋桌前落座,“邊下棋邊說話?!?/br> 怡君的問題,并不是刻意討好面前這位長輩,問及的都是近期不明之處。原本是可以留到晚一些問程詢,但是,學問由誰傳授都是一樣的,何況,老先生又樂于指點她,比那個偶爾說著說著就疲憊入睡的不知強了多少倍。 姜道成一聽問題就明了,這孩子是認認真真學了,且功底扎實,因此絲毫也不含糊,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見解娓娓道來。 怡君凝神聆聽,絲毫不敢怠慢,末了更是道:“我想每過十來日就來請教您——學到的消化完了,新學的少不得又生疑問。只求您答允?!?/br> 姜道成笑呵呵的,“我倒是有心教你更多,只是,明年就不能在程府坐館了?!?/br> “???”怡君當真意外了。 “別多想?!苯莱尚Φ?,“這是我和知行的意思。教的這些人,明年就要下場應試,不論結果如何,在我,都是告一段落。之后,我要長居京城,但會離開程府,開個學院——總這樣坐館教導應試的學子,時間長了,對哪家都是有害無益?!?/br> 怡君想一想,點頭,又關切地問道:“開學院有章程了么?有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有啊?!苯莱尚粗?,“等學院開起來,你的葉先生少不得要前去,你得給她招攬些女學生,不然,她可就成吃閑飯的了?!?/br> 怡君莞爾,“瞧您說的。不管怎樣,我都會幫葉先生明里暗里吆喝著?!?/br> 姜道成想笑,但還是有所保留,“你這孩子。咱們都慢慢來,書院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建成的,到時候你還記著這句話就成了?!?/br> “這怎么可能忘呢?”怡君不滿地看著姜道成,“合著我掏心掏肺地說了半天,您都沒當回事兒???那我可真要哭一鼻子了?!?/br> 姜道成哈哈大笑。 . 到年底,皇帝終于對內閣有了明確的認命:柳閣老為首輔,付大學士為次輔,其余人員按資歷往上升一級。至于候補閣員,日后再議。 這樣的一年,這樣漫長的一年,皇帝始終不肯落實首輔次輔的職位,引發的是非頗多。 是非出了,一茬又一茬。 皇帝也應對了,一茬又一茬。 比起臣子猶豫之下的試探或是不知真假的義憤填膺,皇帝顯得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 是在這樣的是非之中,皇帝幫柳閣老、付大學士穩固了地位。換句話說,現任首輔次輔必經的刀槍劍雨,皇帝先一步替他們擋下了。 而在這前后,兩廣時有官員投案或暴斃的消息傳來。貪官污吏伏誅獲罪,立時就有新的官員頂上。 不論皇帝、唐栩還是程詢,都希望,這是免卻戰事的最好的開端。 這本該是黎兆先也分外關心的,但是在這時候,他顧不上了。 臘月十九,徐老爺病故。 到底,病痛累累的身子骨是熬不住了。 得到消息時,程詢悵惘、沮喪,到底,那是他留不久的人。怡君聞訊后則心酸不已,想不出這時候的徐巖該有多難過。 程夫人與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一起前去徐府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