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得了得了,不說這些?!背讨斵D頭看看桌上的菜肴,“吃飯,好么?” “好什么好?”林姨娘奇怪地看著他,“這才多久沒見,我聽著你話里話外的,怎么變了很多?” 變化么?的確有,還不小。功課方面,在進入他這輩子都不可突破的瓶頸之前,可謂突飛猛進;為人處事方面,在姜先生耳濡目染的影響之下,他亦是受益太多。 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誰了:以前總因為庶出的身份,瞻前顧后,怕這怕那,一時想揚眉吐氣,一時又想自暴自棄,總擔心嫡出的兩個兄長會壓自己一輩子?,F在,沒了浮躁、急躁、自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和不多也不少的那點兒對家族的責任。 不到一年的光景,變化已是驚人。去年冬日,他還是個幼稚得可笑的人,居然只為了賭氣,要傷及二哥的大黃。 二哥也一樣,去年也沒比他好哪兒去,現在也是有了顯著的變化——都是特別好的轉變。 用二哥的話說,以前和他在人前顯得兄友弟恭,跟登臺唱一出似的,特別辛苦。如今不會了,心里雖是不會太親近,但都知道,彼此是自己這輩子息息相關的手足。 好的先生,真的是良師益友。 得遇姜先生,要感激誰? 在學堂的人都知道,長兄請姜先生過來,目的不少,他們只是順帶著沾了點兒光。但誰都不會因此而少感激一分。 他這個大哥啊…… 不自覺的,程謹出了神,唇角上揚。 林姨娘卻惱了,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說話啊?!?/br> 程謹這才回神,笑道:“有姜先生那樣的名士教導,怎么會沒轉變?” 林姨娘奚落道:“就變成這樣兒了?” “您就別絮叨了?!背讨斦局鄙硇?,“這事情是父親、母親、大哥都同意了的,沒得改。我也是打心底愿意、高興。您到底讓不讓我留下來吃飯?沒飯吃我就走了,下午還得看賬冊,吃不飽腦子可轉不動?!?/br> “……”林姨娘又哭了起來。 。 怡君站在西次間,對著昨日裁好的衣料打怵:這才多久沒拿針線???這會兒示范出來,怎么就覺得自己變回了以前二把刀的狀態? 母親說過,這就是要每日拿在手里才能精益求精的事兒?,F在看看,可不就是么。 裁出的三件衣服,一件是要給程詢做的錦袍,另外兩件是要給母親、jiejie做的褙子。 既然是這樣,還是放一放,先繡幾條帕子練練手吧。 怡君喚款冬把手邊一大堆東西收起來。 款冬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笑了起來。 “學這個真是多余?!扁裏o奈地嘀咕,“要是不會,眼下也就沒這些事兒了?!?/br> 款冬聽了,又笑起來,“大太太說過好多回了,藝不壓身?!?/br> “什么藝不壓身???”怡君皺眉,“除非沒人知道,只要有親朋知道,學會什么就多什么麻煩?!?/br> “這倒是,大少爺的字、畫好,時不時就得給親朋題字作畫?!笨疃φf,“您這個也應該跟別的似的,偷偷摸摸學會——啊不行,這個沒人教,任誰也學不會吧?” 怡君聽了,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兒,款冬問道:“您沒打算給夫人做件衣服么?” “……不合適吧?”怡君說,“夫人不怎么做針線,等明年再說?!彪m然如今婆婆就對自己特別好,但自己主動給婆婆做衣服,也不合適。便是婆婆不往別處想,有下人想歪了怎么辦?何苦費力不討好。 款冬想一想,“也是?!?/br> 說話間,阿初過來了,怡君忙轉到廳堂。 阿初行禮后,稟道:“大少奶奶,廖彥瑞家里,正在籌備婚事,下個月初嫁女兒?!本┏且褵o南廖,廖彥瑞如今與平頭百姓無異,他也就直呼其名了。 怡君倒是沒想到,廖芝蘭的婚事會從速進行。 這件事,她聽姑姑說過之后,從沒跟程詢提起。他一定是及時獲悉,但也沒與她提過只言片語。 沒必要。那已經是個不相干更微不足道的人。說句不好聽的,但凡廖芝蘭招惹到他或她頭上,隨意指派個下人就能置廖芝蘭于死地。 她偶爾會深思的,倒是曾經的南廖的興衰起落——那情形,若只是不知情的局外人,定會心驚不已。 沒有無緣無故的風浪,只有常年忽略的釀成大禍的過錯。要如何,她才能真正打理好門內事,程詢又該怎樣,才能讓家族的根基更穩? 昨晚,程詢與她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明明都是最溫馨、快樂的回憶,講述的、聆聽的,都是滿心悵惘。 再也尋不回的舊時光,再也尋不回的父慈子孝。 而她明白,她能給予程詢的,只有理解,不能感同身受。 他或哥哥曾得到的父母的寵愛,她和jiejie從沒得到過。 是為這個,他歉疚地說,其實不該跟你說這些。 她就笑嗔一句胡扯。她不能得到的東西太多太多,難道都抵觸、不想聽么?不會的。 到末了,只是特別心疼他。 得到的多,失去的只有更多,更心碎。 。 舒明達來到廖彥瑞家中。 廖彥瑞出門遛鳥去了,出面待客的便是文氏。 舒明達開門見山:“我跟令千金有幾句話說?!?/br> 文氏不敢怠慢,親自去把女兒帶到他面前,隨后行禮退下。 廖芝蘭站在舒明達面前,行禮之后,緩緩抬頭,望著他,“舒大人有何吩咐?” “你與陳強的婚事,是我和文詠做主?!笔婷鬟_說道,“思來想去,有些話,我理應事先跟你說清楚?!?/br> 廖芝蘭欠一欠身,“大人請說?!?/br> “你是怎樣的品行,我略有耳聞?!笔婷鬟_語聲和緩,“陳強的品行,我最清楚,今日跟你交個底。他這輩子奉行的就倆字兒:忠、孝?!?/br> 廖芝蘭眉心微微一跳?!霸捳f白了,他這輩子只認舒家和雙親?!笔婷鬟_審視著她,眼神并沒有平日的銳利,“早兩年,他爹娘被放印子錢的坑了一回,負債累累,他沒跟府里的人提過。那時候,老兩口窩火,又覺得對不起兒子,先后病了一場。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急著讓陳強娶妻。那會兒的家境,陳強哪里能娶到門當戶對的,到末了,說定的是一個守寡的女子,比他大八歲。 “他說好,挺好的。 “府里有管事聽說了這檔子事,當笑話跟我說了。我把他喚到跟前,問了幾句,才知道他把日子過成了那樣,賞了他一張銀票,起碼像模像樣的過日子。 “他爹娘一高興,身子骨硬朗起來,也就對那門親事反悔了,后來退了親。 “這兩年,他尤為勤勉,日子是越過越好。倒因此,在他雙親那兒,親事有點兒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如今的你,是落魄的官家閨秀,配他是綽綽有余。到何時,陳家從我這兒就得承認,娶你是高攀了。 “他們不是不惜福的人,我只望你不是沒事往死路上走的人?!?/br> 廖芝蘭閉了閉眼。 “嫁過去之后,恪守本分,安生度日?!笔婷鬟_告誡她,“我跟陳強說過了,你與蔣家二少奶奶、程家大少奶奶不睦,因此做過一些糊涂事。他想了想,說明白了,讓我放心,你若再無事生非,惹到蔣家、程家或廖家頭上,不論何時,他當日就會給你安排個暴斃的下場?!?/br> 廖芝蘭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用怕。你若踏踏實實地跟著他,他也不會委屈你?!笔婷鬟_留意到她的反應,語氣更為緩和,“做陳家的兒媳婦,很容易,眼下孝敬公婆,往后相夫教子?!蓖R煌?,規勸道,“不管是為了誰,換個活法吧。以前的南廖的男子若無人護著,都會任人踩踏,何況你?隨便誰說句話,都能要了你的命?!?/br> 走這一趟,是為徹底了卻后顧之憂。 廖芝蘭要是自覺活著無望,出家或自盡就行,他讓管家給陳強張羅一門更好的親事;要是安安穩穩出嫁,那就是認命了,再不會出幺蛾子。 怎樣都好。 歸根結底,他是瞧著廖文詠最近實在是被這個meimei弄得有點兒可憐,陳強又是自己的心腹,理應走這一趟。 離開廖彥瑞家中,舒明達策馬去往程府,在程詢的書房落座后,先說起正事:“幾名錦衣衛的弟兄,已經遠赴兩廣查案。你是怎么打算的?關乎令尊的事,你要是想松一松手——” “不用?!背淘冋f,“該怎么辦,就怎么辦?!?/br> 舒明達一笑,“那他可真就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br> 程詢也笑了笑。是啊,父親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但是,比起柳閣老那些年呢? 昨日好像什么都沒發生,又好像發生了不少的事。 他和父親都不好過。 但是,他不能因為這些就對父親手軟。 無法再信任。 當然,父親跟他一樣,他確信無疑。 舒明達笑微微地喝了幾口茶,道:“你有沒有想過,對你們家老爺子用哀兵之策?” 程詢挑眉。 “這也是戰術!”舒明達一本正經地說。 程詢把一個蘋果拋向好友,“我看你是嫌我命長,盼著我早死?!?/br> 舒明達笑著把蘋果接住,說:“不至于吧?” “怎么會不至于?”所謂的哀兵之策,落在父親眼里,就是服軟、求和,不把他往死里挖苦、收拾才怪。當即翻臉,徒留笑柄,強忍的話,遲早氣死。 “你做不來,那就只能過些年了?!笔婷鬟_又把蘋果拋回給程詢,“削皮?!?/br> “懶死你算了?!背淘兡闷鸸P里的小刀,手勢純熟地削皮。果皮寬度相同,中間不斷。 這一手,舒明達當然也會,只是年紀越長越沒耐心,到這兩年,不辦差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當成活死人——除了出口氣,什么都懶得做。他說起另一件事:“黎王府下個月十二辦喜事,準備好賀禮沒有?” “備下了?!背淘兊?,“他倒是好打發,前一陣看中了我收藏的一幅古畫,跟我說什么呢?給他臨摹一幅一模一樣的?!闭f著就笑了起來。 舒明達也笑了。 程詢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舒明達,放下小刀,擦了擦手,“這回我就私底下送他。明面兒上,還是照章程來?!?/br> 舒明達吃了一大口蘋果才說:“今兒一早,我家老太爺又絮叨我,說養我這種子嗣,真是得不償失,單說這種紅事,舒家就只有賠本兒一條道?!?/br> “你又不肯讓老太爺如愿。再不讓他數落幾句,那他這祖父當的也太憋屈了?!?/br> 舒明達笑出聲來,“也是。老太爺倒也不是看不開,但是平時總得有個數落、絮叨人的事兒吧?” “什么時候,你看不開或是看開了,跟我說一聲?!背淘儼胧峭嫘Π胧钦J真,“家母第一個幫你張羅?!?/br> “沒那天。死了這條心吧?!笔婷鬟_吃完一個蘋果,擦了擦手,才繼續道,“你應該不是不明白這些的人,我凡事都能圓滑、退讓,只這件事,辦不到?!?/br> “明白?!背淘円圆璐凭春糜?。 “扯遠了。跟你說話就這點兒不好,說著說著就給你帶的漫天胡扯?!笔婷鬟_放下茶杯,簡略地說了說廖芝蘭的事情,“之前就跟你打過招呼了,眼下算是有定論了。你要是沒別的想法,那這個人就算翻篇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