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羅mama道:“奴婢去外院打聽了,解元只是過來串門,順道替葉先生吩咐二小姐幾句功課上的事?!?/br> 廖大老爺已經幫程詢和小女兒安排了說辭。 “這就好?!绷未筇Φ?,“說心里話,我總怕這門親事出岔子,每回見到解元,便要胡思亂想?!?/br> “不會的?!绷_mama寬慰她,“您只管把心放下。而且,奴婢瞧著,解元往后來串門的次數怕是少不了?!彼搽[約察覺到了,程詢很喜歡怡君。 廖大太太欣然點頭,沉了片刻,又忍不住嘆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解元的緣故,眼下上門提親的,我都瞧不上?!?/br> 之前出門,她是去相看人了。再有幾天就是除夕,正月里不能張羅親事,她實在是心焦,滿心巴望著能從速給碧君定下一門好親事,卻偏偏不能如愿。 “這不是您心急就能定下的事情?!绷_mama道,“等來年再慢慢物色吧?!?/br> “就得等來年了,先好生準備過年吧?!绷未筇嘈?,“要不是說項的人心誠,又與我走動了很多年,今日哪里能出去相看那位公子?!?/br> 午間,廖大老爺、廖文哲在暖閣款待程詢。 席間,程詢投其所好,問起父子兩個收藏了哪些畫,有沒有想要卻找不到的,他興許能幫上忙。父子二人照實說了,順帶地說起最初眼拙時上過的當、鬧過的笑話,引得桌上笑聲不斷。這沒什么好隱瞞的,很多人都知道,與其別人告訴程詢,不如這樣自嘲一番。 飯后,廖大老爺帶著程詢、廖文哲去了書房,取出一些拿不準真假的畫,請程詢辨別真偽。 這種事,程詢在行,很愿意幫忙甄別,并詳細地告知原由。 廖大老爺和廖文哲俱是聚精會神地聆聽,很珍惜這個長見識的機會。 內宅里,廖大太太和碧君、怡君用過飯,道:“下午我料理家事的時候,你們兩個在一旁用心聽著?!?/br> 碧君、怡君會意,恭敬稱是。 . 隨后幾日,因著年節將至,程府里里外外都熱鬧、忙碌起來:每日都有官員前來程府,或是拜望程清遠,或是通過蘇潤向蘇家示好;程詢、程譯、程謹各自的好友亦登門做客或下帖子相邀,兄弟三人每日應酬不斷。 到此時,程夫人倒清閑下來。年底需要過目的賬冊,程詢早已幫她結算清楚,內宅需要準備的各項事宜,一眾管事都是老人兒了,自能安排妥當。她如此,相熟的高門貴婦卻不似她,根本沒有串門的時間。 “這叫個什么事兒?”程夫人跟紅翡抱怨,“要過年了,卻連個陪我說話的人都沒有?!眱蓚€兒子只是早間請安露個臉,回府時大多天色很晚,她已歇下。 紅翡想一想,道:“到明年就好了,明年大少爺與廖二小姐成了親,您還愁沒人陪您說話不成?” “這倒是?!背谭蛉嗣加钍嬲归_來,“兩個孩子成了親,我就又有的忙了?!睆埩_次子的婚事、等著抱孫子,都是讓人一想就心里舒坦的事兒。她滿足地嘆息一聲,“這日子,有盼頭了?!?/br> 紅翡隨著笑起來。 程夫人問起蘇潤的情形:“舅老爺住得習慣么?他也忙忙叨叨的,晚間總出門赴宴,不是每日都醉醺醺地回來吧?” “程福說舅老爺這幾日都很高興,每日睡前,都跟大少爺說說話,或是下一盤棋。帶來的蘇府護衛,已分散到光霽堂各處?!?/br> 程夫人滿意地點一點頭。有兄長在府里,程清遠就如何都不敢與長子置氣。等到長子考取功名、成為朝廷命官,就算在家中人單勢孤,也沒誰敢動他。 . 透著喜氣的春聯、窗花貼好,不絕于耳的煙花爆竹聲中,京城辭去舊歲,迎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各地官員恭賀新年的帖子送到皇帝面前,朝臣、命婦進宮,給皇帝、皇后拜年。 然而一眾命婦并沒見到皇后——太監告知她們,皇后抱恙,實在起不得身。 一年之初就稱病,很喪氣。命婦琢磨不透,這是皇后給皇帝添堵,還是皇帝給皇后沒臉,只確定一點,帝后掐架的日子還長著,日后的熱鬧還多著。 廖大老爺、廖大太太回到府中,相形去給年長的親友拜年,回來之后,應承前來家中拜年的人。 程府那邊,上午,程詢帶著二弟、三弟出門拜年;下午,陪著父親和二舅待客;到晚間,同輩的人找過來,聚在一起玩兒骰子、推牌九,到戌時方相繼道辭離開。 初一到初三,家家戶戶都是這般忙碌,到初四才得閑。 廖家與蔣家走動起來。廖大老爺與廖文哲先在家中宴請蔣士元父子三人,隨后蔣家回請。廖大太太這邊,先是主動請蔣家太夫人、二夫人和廖書顏過來做客,繼而帶著兩個女兒去蔣家串門。 一來二去的,兩家親近不少,廖家三兄妹和蔣家兄弟、世子夫人逐漸熟稔,時有往來。 怡君抽時間又給徐巖畫了幾幅花鳥圖,派人送到了徐府。徐巖歡歡喜喜地收下,當即用一本自己珍愛的藏書做了回禮,另附一封書信。 她在信中告訴怡君:近日不走運的很,父親身體又不大好,實在不宜出門走動,幾時相見了,再細說原委。 徐老爺的事情,怡君有耳聞,回信時婉言寬慰一番,至于徐巖說的不走運,無法揣測,便略過不提。 后來,在蔣府,廖書顏與蔣二夫人閑談的時候,怡君聽說了一件與徐巖有關的事情:自年前到這上下,黎兆先三次到訪徐府,并且,皇帝已經知曉他傾心徐巖,笑說只要徐家答應,便會賜婚。正因此,人們不敢隨意議論,只私底下與親朋提幾句。 黎兆先的做派倒是直接。怡君祈望,徐巖亦對他有意,那樣的話,便是一段天賜良緣。這種事,交情再深也不能詢問,只能等待后續消息。 商陸那邊的情形,阿初隔三差五來稟明怡君:商陸始終不曾懈怠,日子越久,反而越勤勉盡心。 那終歸不是個笨人,如今這態度,大抵是出于很珍惜這個放下架子、觀望塵世百態的機會。怡君想,這就好,他要是個不開竅的,往后少不得長年累月地防范。經此一事,他再由姜先生教導一兩年,該是如何都走不到岔路上去。 . 初九上午,徐巖應邀來到黎王府:前兩日,太妃駕臨徐府,她理當前去請安,但當時被黎兆先一系列行徑氣迷糊了,謊稱染了風寒為由,只在門外行禮問安。 沒成想,太妃不以為意,臨走時留下一封請帖——單獨給她的,邀她初九到王府,賞花,用飯。 推脫的話,便是不知好歹了。 年前,黎兆先堂而皇之地去徐府找她,在自己家中,一時被氣得五迷三道,一時又被他擾得心神紊亂、臉頰發燒。 喜歡么?喜歡的,有這樣個冤家在跟前,不愁日子沉悶無趣。 可是…… 下馬車之前,徐巖想起出門前母親的叮囑:“到了王府,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卻不可失禮于人。黎王府做到這地步,我是沒話好說了。也別害怕,王爺若真想為難你的話,只用你在周府出的那檔子事做文章,我們就受不住?!?/br> 這是實話,她沒得反駁。只是……終歸是覺得他做派有些霸道。她還沒反應過來呢,上至皇上下至不少官員,就都知道他的心跡了。 想著自己的眼前事,再想到怡君曾去程府上學的事,皺了皺眉:黎兆先和程詢,分明就是一路貨——她有什么看不明白、想不通的? 的確,程詢的手法看似柔和婉轉,但總的來說,應該就是喜歡怡君在先、拉近彼此距離在后。他程詢是什么人???若非他有意在先,哪家閨秀能輕易見到他、得到他的親自指點? 狐貍似的。他與怡君定親了,她才回過味兒來。 不過,這樣挺好的,她真想不到比程詢更適合怡君的人。遐思間,徐巖笑得微瞇了大眼睛。她對好友的心愿特別務實:不缺錢、嫁得好、無病痛。 馬車走王府側門來到外院,緩緩停下。 素馨探頭往外看了看,輕聲道:“小姐,是王爺?!?/br> 徐巖無法,只得下車行禮。 黎兆先抬一抬手,“有事請教徐小姐,要耽擱你一會兒。已經知會家母?!?/br> 徐巖心里恨恨的,面上則不動聲色,“只怕才疏學淺,幫不到王爺?!?/br> “沒事?!崩枵紫葌壬碜鰝€請的姿勢,“到書房說話?!?/br> 徐巖帶著素馨,隨著他走進書房。 吳槐給兩個人奉上茶點,躬身退下。 素馨悄無聲息地挪到門邊,垂首而立。 黎兆先端起兩盞茶,對徐巖偏一偏頭,先行穿過珍珠簾,走進東間。 徐巖款步跟過去。 東間窗下,設有圓幾、座椅。 黎兆先走過去,放下茶盞,示意她落座。 那是分主次而不分賓主的位置,徐巖受不起這樣的待遇,在他幾步外站定,不動。 黎兆先也不勉強,閑閑落座,眼含笑意地看著她。 她并沒刻意打扮,不施脂粉,衣飾素雅。本就是不需修飾也極美的女孩,越是本色示人,越是迷人眼眸。 他不說話,徐巖也不找話,垂了眼瞼,看著腳尖,神色有些冷漠。 終究是黎兆先打破沉默:“我們說說話,先從終身大事說起?!?/br> 徐巖嘴角差點兒抽搐。上過沙場的人都是這樣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德行。 黎兆先呷了一口茶,和聲道:“我是認定你了,非你不娶。你呢?挨頓打都不肯嫁我么?” ……這叫什么不著調的話?他怎么這么會氣她?不出三句話就能讓她一肚子火。這種人也是奇了,不見面的時候,總會想起,見面之后,就全是惱火了。她仍是不肯看他,小腮幫卻鼓了起來。 黎兆先輕輕放下茶盞,起身走到她面前,腰桿彎下去一些,容顏湊近她,細細地柔柔地凝視著她。 他容顏離得越來越近,徐巖撐不住了,后退一步。 他上前一步。 她再后退時,他攬住她的肩,“小氣包子,你能躲哪兒去?” 她是小氣包子,她的手是小爪子——徐巖氣得不輕,抬了眼瞼,狠狠地瞪著他。 “想不想打我?”黎兆先眼角眉梢飛揚著笑意,“我就在這兒杵著呢,由著你打?!?/br> “誰要為你費力氣?”這樣說的時候,她忽然抬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壞丫頭?!崩枵紫壬硇渭y絲不動,“早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br>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徐巖真是敗給他了。從沒見過比他更愛給人取綽號的人,簡直張口就來。 黎兆先則凝眸看著她,修成的手指忽然落在她臉頰,輕輕一碰便離開,困惑地低語:“奇怪……這哪兒像是人的臉???也太細致了……” 徐巖徹底暴躁起來,也不吭聲,只是對準他胸膛掄起了小拳頭,一下一下,砸上去。 黎兆先笑著轉身躲避,“一早喝了好幾杯茶,你是想讓我吐出來吧?” 徐巖的小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背部,過了一會兒,頹然收手:一點兒意思都沒有的事,這人的脊背硬邦邦的,無意間捶到他后肩胛骨,硌得她手生疼。 黎兆先轉過身來,低低地笑著,“別生氣了,成不成?你又不煩我——換個不相干的人,你根本不會為幾句話動氣?!?/br> 徐巖推他,“離我遠一些?!庇謸P了揚手,“當心我這爪子不聽使喚,大過年的把你臉撓花?!蓖{、自嘲都有的說辭,語氣中的火氣卻消減許多。 “你先給我句準話?!崩枵紫热崧暤?,“只是讓你答應,又不是讓你立時三刻嫁過來。家母也是真的打心底喜歡你?!?/br> “……”徐巖蹙了蹙眉,小聲道:“我想多服侍雙親幾年。家父身體一向不大好?!?/br> “我等你就是?!崩枵紫茸哉J很明白她的心緒,所以,能體諒。 “我……身子骨也不好?!毙鞄r語聲更低,“你得了閑,可以去找常為我調理的兩位大夫,看看方子就知道了?!?/br> 黎兆先溫暖的手輕撫幾下她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只懵懂無辜的小動物那樣溫柔,“如果我說我已經知道了,你會不會生氣?——你自己和家里的事,我大抵都知道了,令尊人品貴重,該是瞧著我還算心誠,把一些事告訴我了?!?/br> 只一刻的工夫,他從戲謔無賴轉為沉穩柔和的態度。 徐巖對上他視線,看到他眼中的坦蕩與柔情,“就算這樣,你也不改初衷么?” “不改?!崩枵紫群途彽卣f,“誰敢擔保自己長命百歲?因為病痛就不結緣,是我沒聽說過的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