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廖大太太心里并不贊成,嘀咕道:“碧君也算了,眼下怡君怎么還能整日里出門?” 廖大老爺卻道:“不然呢?讓她一切照常就是。親事還沒有眉目,你就把她拘在家里,讓外人看出來,算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我們上趕著嫁女兒?!迸紶栂氲锰嗟臅r候,他真恨不得程家反悔,就此終結兩家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的可能。 “……”廖大太太語凝,仔細一想,的確是這么個理。 姐妹二人不知父母這些計較,歡歡喜喜地到了垂花門外,上了馬車,在較之平時加倍的護衛護送之下,從速來至狀元樓。 此刻,楊汀州再一次邀約商陸前來此間用膳。該安排的,他已都安排下去。 碧君、怡君戴著帷帽走進大堂,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種時候,你們居然仍舊如常出門消遣,我真是沒想到?!绷沃ヌm并不知道,自己的語氣已經稱得上陰陽怪氣。 怡君挑眉,隔著輕紗凝視著對方,又見廖芝蘭身側只有一名丫鬟,語聲淡漠地問:“你來見誰?” “你?!绷沃ヌm說。 怡君轉身吩咐阿初,“安排人送大小姐上樓?!?/br> 阿初稱是,迅速安排妥當。 碧君遲疑地望著怡君。 怡君溫然一笑,“我稍后就到?!?/br> 廖芝蘭冷笑,“擔心什么?你仔細瞧瞧,我有把她生吞活剝的本事么?” 碧君隔著帷帽上的薄紗回以一記冷眼,“不想怡君被你絮煩罷了。說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話?”語畢轉身,帶著兩名丫鬟、兩名護衛,隨跑堂的去往已經訂好的雅間。 怡君問廖芝蘭:“怎么著?趕來這兒見我,是請我用飯,還是仍不死心,要搬弄是非?” “我只有巧春一個隨從?!绷沃ヌm道,“把心放下,隨我來就是了?!?/br> 怡君一笑,“既然是你要見我,地方自然該由我來指定?!?/br> 廖芝蘭挑釁地一笑,“你這是謹慎,還是膽???” 怡君笑意更濃,“那你要問問自己,是否心如蛇蝎?!?/br> 第34章 好花時 (二) 阿初另行安排之后,怡君和廖芝蘭來到二樓最里面的一個雅間。室內布置的不大好,空置時居多,但兩女子需要的只是一個說話的地方,小節足可忽略。 落座之后,廖芝蘭定定地凝視眼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吧,似有無形的光華籠罩著廖怡君,容顏當得起明艷照人四字。 同樣的,怡君亦在細細打量廖芝蘭。神色陰霾,但眼神出奇的鎮定、冷靜,閃著奇異的光芒?!淮笳5臓顟B。 阿初代替伙計送進來一壺茶,隨后無聲退出。 廖芝蘭瞥過巧春、夏荷,道:“我這丫鬟沒事,你身邊那個呢?能放心說話么?” 怡君頷首。 “那好,我有什么話就直說了?!绷沃ヌm語聲平靜得近乎麻木,“程府托人去南廖提親的事,我聽說了——想不聽說都不行。不難想見,你與程詢是生情在先,否則,若無天大的事,程府都不能夠勉強他娶一個不合心意的女子。恭喜?!?/br> 怡君沒應聲。 “現在,我來給你潑冷水了?!绷沃ヌm到底是擔心隔墻有耳,早有準備——她從袖中取出幾頁信紙,輕輕拋到怡君面前,“看看吧?!?/br> . 在四樓雅間的楊汀州與商陸,已是酒過三巡,正是話匣子全然打開的時候。 雅間的西墻上,多了一幅山水畫。商陸留意到了,因畫技尋常,看幾眼便沒了興趣。 貼身小廝進門奉上一壺新沏的茶的時候,給楊汀州遞了個眼色。 楊汀州會意,把椅子挪得離商陸更近一些,拍拍他的肩,“付四小姐的事,你考慮的時間也不短了,今晚能給我個準話了吧?”停一停,笑,“付大學士最頭疼的便是這個女兒的歸宿,你該知曉。別的就不需我多說了吧?” 提及的付四小姐,今年二十二歲,仍舊待字閨中,不是付家高不成低不就,是這女孩子有隱疾:心智一如三四歲的孩童??v然其父滿腹經綸,德高望重,官家子弟亦是如何都不肯娶。 楊家與付家是世交,平時對這件事很是上心,有機會便嘗試。 ——楊汀州并沒哄騙商陸。這事情不成,他兩面都不開罪;而這事情成了,他兩面都能落個好。 商陸斂目思忖片刻,苦笑,“這件事,恐怕我要辜負你一番好意了?!?/br> “是么?”楊汀州并無失望,只是道,“你若已有定奪,我自當遵從你的心跡。眼下只是有些不解,前兩日你若不曾動心,也不會說出定當慎重考慮的話。我只想問你一句為何?是不是覺著楊家給的條件仍不夠周全?或者,有別的顧慮?”停一停,又道,“你該看得出,我是誠心誠意,若你不是真有才學的人,真不會多事張羅這件事——你設身處地想一想,要是沒有出彩之處的人,楊家也不肯結親,對吧?書香世家,有時候就是那么矯情?!?/br> 商陸感激地一笑,娓娓道出所思所想:“我如何不清楚這些,你萬萬不要多思多慮。我的出身、心緒都擺在你眼前,什么都瞞不過你,這我再清楚不過。 “偶爾,我真有急功近利的心思,可畢竟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尋常的道理也都在心中?!羞^的掙扎,便因此而起。 “這上下我就想著,三五年之內,只埋頭苦讀,不提娶妻成家之事。若有幸考取功名,是上蒼憐憫;若委實不是那塊料,便另尋出路。不論做個坐館先生,或是索性做點兒小本生意,日子雖清貧些,可那到底是憑自己掙出來的??嘁恍o妨,問心無愧最要緊。 “如今是講究門當戶對的年月。若是我高攀哪家,在別人看來,跟入贅大抵沒有區別。往后多年,我都要卑躬屈膝,總覺著欠別人的,得到什么,握在手里也不踏實。 “最要緊的是,想一想此后多年可能都要在別人的冷眼、蔑視中度過,實在是……不覺著能受得了?!?/br> 看起來,該是姜先生與之促膝長談起作用了,商陸堅定了立場,想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過一輩子。到此刻,楊汀州不能因為商陸先前的猶豫而輕視,只能為他最終的態度生出些許敬意——浪子回頭、迷途知返,并非大多數處境相同的人都可做到。 他親昵地拍了拍商陸的肩,“你肯對我和盤托出這些想法,便是信得過我,我感激。這事兒咱們就揭過去了,日后再不提及。至于付家那邊,我并沒告知你的姓名、底細,只管放心?!?/br> 商陸愈發感激,“公子待我如此,在下榮幸之至?!?/br> “這不就又見外了么?”楊汀州端起酒杯,與商陸手邊的酒杯輕輕一碰,“你要是沒點兒真才實學,姜先生怎么肯收你?雖然姜先生只肯與我們做一時的師徒,但我們何時都要記得這份同窗之誼,對吧?來,干了!” 商陸頷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站在隔壁雅間墻前聽完原委的碧君,僵在原地半晌方能移步。 她轉到窗前,望著雪白的窗紗,只覺眼前一片空茫。 與自己的事情了結了么?商陸始終沒給她一個交代,卻在這期間惦記上了與付四小姐的親事。 ——心意不是墻頭草左右搖晃的話,哪里能有掙扎一說? 他把她當什么了? 過客么? 好,很好。是過客,真的很好。 她微揚了臉,輕輕吁出一口氣,凄然一笑。 . 怡君仔細看完廖芝蘭親筆書寫的柳公子一事原委,不動聲色。 她把信紙照原樣折疊起來,輕輕放下,目光涼颼颼地落在廖芝蘭臉上,“看完了?!?/br> 廖芝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作何感想?” “要去報官么?”怡君微笑,“你希望我那樣做么?” 廖芝蘭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僅此而已?” 怡君亦揚了揚眉,“不然呢?連你一并嫌惡?我想,但沒有必要。事發時,你尚年幼,什么都不知道?!?/br> 這是一語雙關。不會嫌惡廖彥瑞的女兒,亦不會嫌惡程清遠的兒子。 廖芝蘭很明白,心知自己多半要無功而返,想一想,她問:“明知如此,你仍愿意嫁入程府么?” 怡君言簡意賅:“終身大事,父母做主?!?/br> “令堂這幾日很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昨日一早,曾派管事mama送了一些衣料到北廖,說什么擔心我們日后吃穿都會一落千丈。這般做派,惹得家母甚是不悅。地位起落,自有當家做主之人承擔干系,婦道人家閑來說說閑話,是人之常情吧?” “的確是。你們可以說?!扁吐暤?,“我們兩家多少年來都是明里偶爾走動暗中相互踩踏,你們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會意外。只是,你們也要想好了,逼著南廖當真落井下石的話,又當如何?” “……那些便不需說了?!绷沃ヌm篤定地道,“這一番談論下來,讓我愈發確定,你與程詢是暗度陳倉在先?!?/br> 怡君笑了,“你這個人最大的長處、短處就都在這兒了: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度日了,還有閑情揣度別人的大事小情,這是心寬,還是狹隘?” “隨你怎么想?!?/br> 怡君又道:“你來此處,令尊、令堂和令兄知情么?”素手把玩粉彩茶盞片刻,她揚聲喚阿初進門,“安排車馬、人手,把北廖大小姐送回家中。她若在路上出了岔子,擔干系的能是誰?” 阿初即刻會意,在門口轉個身,招手喚等在廊間的四名護衛到近前。 廖芝蘭與巧春齊齊變色,后者已恨不得要哭出來。 巧春本已被關押到了別院詢問,因著廖芝蘭百般求情,廖彥瑞和文氏才手下留情,讓她回府繼續當差。文氏有言在先:若當差期間,大小姐再出岔子,那她余生就只能在莊子上度過。 今日,廖彥瑞被傳進宮,廖文詠去舒家回話,文氏忙著清點家當——廖芝蘭總算找到了溜出家門的機會,帶著她乘坐馬車到了南廖附近。 南廖姐妹兩個出行,是意外之喜。 廖芝蘭當即喚車夫遠遠地跟隨,便有了此刻坐在一起敘話多時的事情。 這會兒怡君發話,巧春便知道,自己和小姐回北廖之后,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盡心服侍這些年的小姐到底是走上了歧路,自己作為她的心腹,要跟著受到懲戒。 若能重來,她會在小姐派自己去周府傳話的時候陽奉陰違,把小姐的打算告知南廖二小姐,那么在此刻,自己便不是爪牙幫兇,可以功過相抵。 廖芝蘭還算鎮定,冷笑一聲,“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怡君溫然一笑,移開燈罩,把手中紙張展開、豎疊、點燃,“這亦是我好奇的。你我邊走邊看?!彪S后,她對廖芝蘭再沒說哪怕一個字。 沒必要。 誰吃了虧、占了先機,只是運氣光顧。走運便惜取,不走運便承受。沒別的選擇。 言辭刻薄地奚落、雪上加霜的事,她不見得一生都沒閑情做,但要分對誰。 對廖芝蘭,她沒這份好心情。 不值當。 廖芝蘭若能成事,成于一樁罪孽;眼下不能成事,算是敗于那樁罪孽。 比起這檔子事,兩個書生去北廖提親的事,當真是不值一提。 品行爛到根底的人,你說什么,都是對牛彈琴。不如省省力氣。 怡君去往四樓,剛要進門,碧君走出來。 碧君帶上房門,輕聲道:“走吧。我已明白,無需再留?!?/br> 怡君點頭說好,和jiejie一同走出狀元樓,上了馬車。